【译文】
征西将军庾翼一次外出,他的岳母阮氏是刘万安的夫人,和女儿一起在安陵城楼上眺望。一会儿,远远地看见庾翼回来了,骑着骏马,护卫众多。
岳母对闺女说:“我听说庾郎马术很好,能不能表演一下?”
妻子就跟他说了,于是庾翼在大道两侧排好华丽的仪仗队,自己跨马驰骋盘旋,结果只骑了两圈,就摔了个大马趴,可他拍拍屁股爬起来,神态自若,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庾翼是大帅哥庾亮的弟弟,庾家三兄弟最小的一个。晋书说“风仪秀伟,少有经纶大略”。英俊潇洒军官一个,带兵北伐战功赫赫,写得一手好字,据说本来和王羲之齐名,庾翼很不屑,不想王羲之后来居上。久在军营,想来这位将军的神经应该比较大条吧,和那些憋死在心里的文人雅士不太一样,是实实在在的豁达勇敢之人。
《渚宫故事》里记载了一则庾翼亲身经历的灵异事件:他当太守的时候有一回半夜上厕所,看见里头有个怪物,头像出殡时纸扎的方相神,两眼大而闪光,慢慢从地上冒出来。庾翼把裤子穿上,对着怪物脑袋就是一拳,只听“嗷”的一声怪叫,怪物没了……
【原文】
王东亭为桓宣武主簿,既承藉有美誉,公甚敬其人地,为一府之望。初,见谢失仪,而神色自若。坐上宾客即相贬笑,公曰:“不然。观其情貌,必自不凡,吾当试之。”后因月朝阁下伏,公于内走马直出突之,左右皆宕仆,而王不动。名价于是大重,咸云:“是公辅器也。”
【译文】
王东亭担任桓温的主簿,东亭出身美男豪门琅琊王氏,是丞相王导的孙子,桓温很赏识他的才能和门第,因此王东亭在桓温的关照提拔下,迅速成为桓府里人气最旺的明星。东亭遇见桓温的时候不过二十出头,待人接物尚不得体,出了岔子还神态自若,座上的宾客就笑他一副搞不清状况的傻样子。桓公说:“先别笑,看他模样倒有点儿不简单,我且试探他一下。”于是借每月初一下属在衙门朝拜的机会,桓公骑了匹马出其不意从门里向他径直冲去,旁边的人都吓得东逃西窜,跌的跌,倒的倒,只有王东亭在那里站得稳稳的,这风头一出顿时人气倍增。大家都说:“此人真是当国家栋梁的料子啊。”
王珣是史上最亲近桓温的人之一,相当于桓温的私人秘书长,军中事务大多是他在打理。《世说新语》说:“髯参军,短主簿,能令公喜,能令公怒。”王珣娇小,所以叫短主簿,他能左右桓温的喜怒,可见主仆关系有多亲密。
自从王珣开始跟着桓温混,就和老丈人谢太傅闹翻了,最后还搞到离婚,搬到庙里住,各种倒霉,不能说和桓温没有关系。在众政权小集团混乱暗战的晋代,鱼与熊掌总是不能兼得的。而被人赏识、看重,被人强烈地需要着,或许只有在桓温这里,王珣才能被需要啊!
魏晋风度实操道具之清谈
殷仲堪云:“三日不读《道德经》,便觉舌本间强。”
没有一个时代像魏晋一样那么盛行清谈,流行老庄,因为在那个政局混乱的年代,指点江山,讨论政治话题是一件很危险的事,昔日的好友,可能明天就因为依附了参与谋反的大臣而阴阳两隔,满怀抑郁的愤青们只好给自己戴上玄学名流的面具,在虚无缥缈的方外世界寻求心理慰藉。名士们或一对一,或组成小沙龙开辩论赛,坐拥山泉,嗑着药,燃着香,喝着酒,穿着轻薄透的衣裳,四仰八叉地聊通宵。聚会的主题也是多种多样,大体诸如此类:先有鸡还是先有蛋、宇宙的本源是什么、为什么地球上坏人那么多、天上哪里又有流星雨了、谁谁又发明了什么美容秘方,乃至哪里看到只死老鼠……
【原文】
王丞相召祖约夜语,至晓不眠。明旦有客,公头鬓未理,亦小倦。客曰:“公昨如是似失眠。”公曰:“昨与士少语,遂使人忘疲。”
【译文】
丞相王导晚上把祖约叫来聊天,搞了一个通宵。第二天早晨有客人拜访,王导披着一头乱发,显得有些疲倦。客人问:“您……是昨晚失眠了吧?”王公坦然答道:“啊,昨晚和士少聊天,谈得都忘了疲劳。”
【原文】
许掾尝诣简文,尔时风恬月朗,乃共作曲室中语。襟情之咏,偏是许之所长,辞寄清婉,有逾平日。简文虽契素,此遇尤相咨嗟,不觉造膝,共叉手语,达于将旦。既而曰:“玄度才情,故未易多有许。”
【译文】
许询曾去拜访司马昱,是夜月明风清,便找了个清幽的房间清谈起来。许询正好擅长抒发胸怀,言辞清丽婉转,比以前说得更妙。司马昱和许询一向情投意合,这次约会更加对许询赞赏不已,不知不觉紧靠到他身边,拉起他的手,情不自禁……直到天边露出鱼肚白。事后司马昱意犹未尽,脸上带着幸福的笑容说:“玄度的才思情趣,确实不可多得啊。”
中国人一向有浓烈的隐士情结,许玄度是当时有名的隐士,不喜欢当官,就喜欢在山上种种花、养养草,温一壶酒与人谈论老庄。玄度是一只飞鸟,想落在哪里,就落在哪里。
司马昱就倒霉了,他虽然比较喜欢当文人雅士,却不幸生在帝王家,像一只风筝,无论飞得多高,线都在桓温手上。
这样的夜晚,务必珍惜。
魏晋风度行为守则之天体运动
20世纪初,欧洲兴起了天体运动,不分男女,或在沙滩上晒黑,或在体育馆里学希腊古人展现天然美,他们行动自若,大大咧咧,完全不在乎别人的目光。二三十年代,天体运动传入中国,那时候中国青年们觉得外国人好啊,这种体现个性的方法酷毙了!竟然也跟着搞集体裸体。最有意思的是1927年武汉组织了庆祝北伐胜利的裸体狂欢游行,结果当时合作的两党都觉得丢脸,没有载入史册。
然而,被视为西方前卫行为艺术的天体运动,早就被魏晋名士们玩了个遍,在家脱光光很平常,还有裸体派对。最令人匪夷所思的是太原王家的王忱,年轻时多好的一个青年,三月柳一样的小清新,结果晚年成一老流氓了。晋书上说老丈人家办丧事,他喝得烂醉去吊丧,“与宾客十许人连臂披发裸身而入,绕之三匝而出”,老丈人还在哭呢,看见十几个光腚汉子围着自己转圈,为首的还是自己女婿,原始人搞祭典似的,叫他以什么样的表情去面对!或许王忱是想说:“我们每个人都是这么光溜溜地来,又会光溜溜地走了的,身外之物生不带来、死不带去,尘归尘、土归土,岳父您就别伤心了。”
魏晋时期礼法崩坏,《晋书》中说:“惠帝元康中,贵游子弟相与为散发倮身之饮,对弄婢妾。逆之者伤好,非之者负讥。”据说炼丹道术家葛洪,人家到他家里直接喊:“老家伙在哪里?”他就要回应:“原来是你这老狗来了!”拘于礼法就会被人认为是老古董,没有亲和力。开不起玩笑则会被认为小肚鸡肠,俗人一个,所以打嘴皮子仗、互相吐槽成了魏晋时人茶余饭后纾解压力的钟爱。但礼法崩坏是崩坏,饱读诗书的名流们并不是不懂礼法,他们还保有高尚的审美和情操,尤有一颗赤子之心,有时这样的不羁反而拉近了人与人直接的距离,而现代的年轻人不懂礼貌,那可是真的不懂了。
【原文】
刘伶恒纵酒放达,或脱衣裸形在屋中。人见讥之,伶曰:“我以天地为栋宇,屋室为衣,诸君何为入我中!”
【译文】
刘伶常常纵酒放任,有时宅在家里索性脱光了搞天体运动。有人看到了就笑话他不害臊,刘伶说:“天地是我家宅子,这房子就是我的衣服裤子,你们怎么钻到我裤裆里来了!”
【原文】
王平子、胡毋彦国诸人,皆以任放为达,或有裸体者。乐广笑曰:“名教中自有乐地,何为乃尔也!”
【译文】
王平子、胡毋彦国这些人,搞了个文学团队叫“江左八达”,想学竹林七贤以放荡不羁来表现自己的潇洒旷达,有时没事还搞裸体派对,乐广对此只是笑笑说:“圣人的礼教中自有情操乐趣,为什么非要脱光了来表达个性呢!”
魏晋风度行为守则之吹口哨
西晋成公绥的《啸赋》中写到啸,乃“动唇有曲,发口成音”。也有种方法是用拇指和食指捏住嘴唇出气,声音很响亮,能在山林里激荡得很远。说白了,就是吹口哨。明白之后,大抵有点幻灭吧?因为现代人的印象里,吹口哨乃不雅行径。1983年,有个多情的小青年冲妇女吹了一声口哨,结果被判流氓罪入狱五年。然而放在古代,吹口哨不但表现了正儿八经的音乐造诣,还可修身养性,乃雅事,乃时尚。
谢太傅的伯父谢鲲年轻时去调戏邻居漂亮美眉,那美眉正在织布,见他嬉皮笑脸,拿起梭子就往他脸上一丢,敲断他两颗门牙,神准至极。谢鲲吹着口哨回来,满不在乎地说:“没啥大不了,反正老子还能吹口哨!”这糗事后被载入史册,写在了《晋书》上。可见魏晋时人多么放浪形骸,多么率真淡定,多么热爱吹口哨啊!
【原文】
阮步兵啸,闻数百步。苏门山中,忽有真人,樵伐者咸共传说。阮籍往观,见其人拥膝岩侧,籍登岭就之,箕踞相对。籍商略终古,上陈黄、农玄寂之道,下考三代盛德之美以问之,仡然不应。复叙有为之教、栖神导气之术以观之,彼犹如前,凝瞩不转。籍因对之长啸。良久,乃笑曰:“可更作。”籍复啸。意尽,退,还半岭许,闻上口酋然有声,如数部鼓吹,林谷传响,顾看,乃向人啸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