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明存坚持自己的意见,说着把刚开包的中南海塞到老孙手里,央求道:“没事的,大爷,反正这些塑料管子也不重。”
老孙搓了下中南海硬盒的面,眼睛一眯说:“行,劝你还是去租辆车子来吧,我看这些管子你再来拉两趟也拉不完。”
李存明想了想,觉得老头说的在理。关键他想到了一点,就是一趟一趟的拉,又没有人在这守着货出现了短缺谁会承认啊?租辆车也是必须的,他跟孙大爷说,先装一车看看,然后再定车辆,别车大浪费车小装不下。
孙老头哈哈一乐,称赞道:“大兄弟你挺会精打细算的,对了唠了半天还不知你贵姓呢?”
“大爷,什么免贵,我姓李,木子李,明天的明存款的存。”李明存怕他听不准,一字一字的说给他听。
孙老头挺喜欢他的直率,说:“好,不错,你先装着,我去给你冲碗茶喝。”
孙老头说得还真没错,装了一车后,确实没有装多少,想想孙大爷说的对。于是就跟孙老头说自己出去找辆车,孙老头帮他估量了一下叫辆啥样的车,该付多少车费就多少别让人给宰一把。
天近偏午,李明存才装完货车。他还专门给王春兰打了电话,让货到了再付运费,生怕让车主给拉跑了。
再次感谢孙老头,李明存开着装满水管的手扶车,顺着好心交警所指的方向朝城外开去。找了家路边店,吃了碗烩饼填饱肚子,顿时感到从早上到下午数这会最舒畅。
初冬的风,已让山中万物品尝到了寒冷的温柔,残风卷起沙石从山而下,呼啸横扫一切。青山变得幽褐色,脾气也大,动不动还生个小气跺上两脚,山谷里传出浑厚的吼叫,令人心畏。
风吹来了冬,送了秋,吹落了叶。叶,树叶,发黄了的落叶,在凛冽的空气中飞舞。不!应该说是翻舞。那些掉而未掉的叶儿,在空无遮拦的枝头上做着束死的抗争,大有一股盛气凛然的劲头。
公路两旁的法桐树,早已被秋风洗得干净,偶尔发着黄青的余叶在不停的摇曳,听到的全是风声。
李明存匆忙朝村里赶去,是放心不下那送货的司机师傅,幸亏留了个心眼,先把他身份证要了过来作抵押,司机在递身份证时的眼神明显有些生气,还是运费打动了他才没有太计较。
东南崖与墨城庵两村相隔几里地,也是前后相邻较近的村庄,路相连地相挨,用电同条线,用水管一根,俨然是一个家里的两兄弟。
东南崖村子也不大,人口比墨城庵也多不了多少,唯一占优势的是占据在进山口地势平坦,房屋规整道路畅通,解放大卡也能开进村,然而卡车要进墨城庵可就无路可走了,即使勉强开上山,可连调头的地都没有,自然是李明存所头痛的事。车进不来,货出不去就致不了富,将来最重要的问题就是先要解决路的问题。
还是先搁置吧,眼下当前的是自来水的问题。李明存的手扶车在进村时就减了速,怕胡同里跑出个孩子刹不住车,过了村再加档。
东南崖的李泽启用撅头挑着一筐子苞米茬从对面走来,看到李明存的车有意识的靠了靠路边,热情的招呼道:“明存啊,水管拖回来了?”
李明存拉住手动离合器说:“是啊,大爷你下地去了?”
李泽启指了指筐子说:“岭上还有点茬子,闲着没事去刨刨,到家里喝碗水吧。”
面对李泽启的邀请,李明存笑了笑,说等有空吧,人家前头还有车管子呢,我得赶紧回去看看。
李泽启说:“好,大事要紧。下管子时说一声,东南崖的老少爷们来帮你们。”
李明存离合一松,感谢道:“好的,回头再说,我走了大爷。”
李泽启朝他点了点头,感叹道:真是个好书记啊。
李明存还没到村,车还在爬坡时老远就看见那辆货卡停在村口的平坦地上,有几个身影在忙碌地卸着水管,地上乱哄哄的铺了一地。李明存把车停在稍微宽敞的土路上,熄了火朝上走去。
那送货的司机见到李明存,气呼呼道:“赶紧先卸车,什么破地方,早知道就不来了。”
李明存尴尬地笑了笑,抱歉的说:“师傅,你看我们这穷山僻壤的,可风景好啊,先到村里喝杯茶。”
“不去了,还是赶紧卸车吧,卸完走人。”司机很不情愿的说,“对了,赶紧把车钱给付了。”
李明存拉住过来抱水管的王春兰,埋怨她怎么也不给师傅冲壶茶啊,把人家凉在一边,怪不得司机很生气呢。
王春兰在家里跟李明存伴伴嘴是常事,可在外头男人说啥她从来不哼哼,忙陪着笑脸说,只顾着卸车了把这事给忘了。
转过身忙着要跑下去准备冲茶,谷新远的媳妇喊住她,“嫂子,别忙活了,在我家泡茶吧,还近便。”
“噢,那麻烦他三婶了。”王春兰把李明存拉到一边,低声问车钱是多少?李明存说一百二,过惯了苦日子的她,不管是自家的钱还是公家的钱她能省则省,让老伴再去商量商量一百块钱算了。
举家过日子是很不容易,李明存但更为了脸面,他望了望愤气未消的货车司机,说:“算了吧,十元八块的就别计较了,再说都讲好了的。”
“不行,你不过去我去。”王春兰说着就朝司机走去。
姜西贵见车兜里没有多少水管了,来到跟前慢吞吞的说:“你看这堆管子,准备搁哪儿?”
李明存还没想到这点,望着铺了满地的管子,犯了愁,“是啊,这在车上不显得多,怎么一撂地上还真不少。”
“要不这样,赶明咱就赶紧铺上它算了。”李明存决定道。
谷新远扛着一捆水管走了过来说:“叔,管子就放我家门前吧,反正明天也要下管子,就别往下倒腾了。”
看李明存还在犹豫,谷新远又说:“主任你要是不放心,晚上我给你值夜班。”
“就是,放这吧。”不知啥时候,李明孝已站在了身后。
李明存给了句痛快话,表示同意。然后问明孝今天怎么没去学校,明孝说还不是为了建文的事,还请了几天假。
“噢,建文的事情有眉目了吗?”李明存也深为李建文的事感到惋惜。
李明孝刚要说什么,货车那边传来王春兰的争执声,李明存赶紧跑了过去。司机师傅发火道:“我算看透你们这些庄户土,真是细到家了,少一分也不行!”
态度很坚决,看来王春兰的举动很令他生气,话也就说得不中听起来。谷新远也随脚感到,听司机说话有些过激,也提了三分气,“我怎么听起来不顺耳啊?”
司机也豪不示弱,大声道:“怎么了,你们还要打人不成。”
这句话把谷新远给激怒了,真给攥起了拳头,李明存见势头不对,赶紧拦住谷新远,又把矛头指向了自己的老婆,训斥道:“你在这计较个啥,把钱给人家不就完了。”
王春兰和司机扯了半天,一分钱也没软下来,又被丈夫劈头盖脸的一顿训,窝火的把一百元朝李明存手里一扔,扭头就走。
李明存忙从上衣口袋里摸出二十元钱来,凑到百元大钞上递给司机,司机还用怀疑的眼神仔细辨别了那张一百元。
这个司机看来也是个二百五,车开进来时不先把车头调出去,现在满地的管子铺松着,早已没了掉转的空间。李明存看出他的难处,忙指挥着他开到下面的小平场处,调了车头才下了山。临走时,司机师傅说,再也不来这破地了。
老哥几个来到谷新远的门口,坐下来喝着泡了没多会的茶。李明存卷了根纸烟,对姜西贵说:“老姜,我看明天就把管子给下了吧。天渐渐冷了,别结了冰就不好捣鼓了。”
姜西贵说:“你是主任你说了算,说啥时候干咱就啥时候干,对吧,小谷。”
谷新远自己抽了根过滤嘴塞进嘴里,点了点头。
“明孝,你大哥家现在啥情况呢?”李明存问端着茶水的李明孝。
李明孝告诉说,闹腾了一响午,下午安稳些了,建文的小姑在城里跑这件事。还是城里人好办事,咱进城啥也不懂净弄笑话。李明存把上午被交警逮了,然后又给带路的事讲给大伙听,说咱还真农民了。
正聊着,突然听到身后有人喊了一声三叔。
扭过头一看是李小翠。李明孝知道是来找自己的,忙应了一声。
李明存问:“是小翠啊,啥时候回来的?”
李小翠知道哥哥被抓的消息是上班的时候,通知她的不是别人,正是李夏阳。李小翠的工作是银行的出纳,师范毕业后没有分到好的工作,正好赶上了市中国银行支行的一家分行招工,考试就进了银行。
李小翠和李夏阳是青梅竹马,俩人同岁,还是一个月生的。小翠比夏阳还大六天,在东南崖一起读小学,又一起在铁山中学同窗过三年。中考时,李小翠选择了师范,等她五年师范毕业的时候李夏阳也上大二了。
初中毕业分手后他们俩人一直保持着联系,虽说同在一个村,随着年龄的增长,少男少女之间朦胧的也就产生了感情,其实双方的家人也看得出来。真是验证了儿时大人们说的那句话,娃娃亲了。李小翠打心底里也喜欢夏阳,李夏阳也没因为自己是大学生,而疏远小翠,在美女如云的大学校园里,依然感情如一的倾向于儿时伙伴,只不过谁也没有捅破那层窗户纸。
李夏阳每次周末回家时,肯定先到西平看看小翠,然后再回家去,两年多来已形成了一种习惯。
李小翠正在整理着一些帐目,有人在敲那块玻璃。抬头一看是李夏阳,心里一喜又一愣,前天不是刚过来看过我了吗,不会这么快又想我了?
她跟主任请了下假就跑了出来,拖着夏阳跑到楼梯拐角。李夏阳不止几次的在上班时间来找过自己了,主任这人挺好,从未红过脸也没有不允许过。但小翠总觉得在上班时间会客不太好,总是有意的回避一下。
李小翠笑嘻嘻的用手摸了摸夏阳的脸,温乎乎的小手霎时给了他一阵温暖,眼睛盯着他问:“怎么不回校啊,昨晚想我想得没睡好啊?”
李夏阳也微笑着说:“看把你美的,不跟你说笑,我来找你是有事的,你家出事了。”
“出事了?”着实把李小翠给吓了一跳。
看她紧张的样子肯定她家人还没来得及告诉她,李夏阳忙扶着她,赶紧把李建文被抓的前前后后说了遍,虽然不全部但大概意思还是说了出来,因为他知道的也就这么多。
李夏阳等小翠请好了假,送她到车站上了车,他也坐上了去海城的长途客车。
李小翠上来告诉三叔李明孝,说小姑和小姑夫一会就回来了,已经到山里了。李明存一看挡着路的水管子,知道李明秀每次回来从来都是开着小车,忙招呼着大伙把平坦的地给收拾出来。
李明存把手扶开到小场的边上,对谷新远说这车也就甭卸了,打算明天下管子的话也就别费这个劲了。
弄完水管子,日头已跳进了西山坳,映出长长的橙线,一闪一跳一晃一耀,像老人在可爱的抚须。估摸着李明秀也该到了,也不便再去李明献家掺和人家的家事,跟李明孝说要回家合计合计明天下管的事。
李明孝说,白天他哥说的话别往心里去,他是恶疯的狗乱咬人。李明存不怨他,也很为难的说:“明献大哥并没有错,只怪事来的太突然,都没个心理准备,看样子这建文当兵的事怕是保不住了。”
李明孝是个明理是非的人,毫不客气的讲,建文他做的事是自作自受,看他平时不言不语的,还弄出这么大个动静。
冬天的夜来得特早。当你听到谁家的老式挂钟敲响五下的时候,天也就黑了。村里流传这样一句:早打五天未亮,晚敲五天透黑。山与天之间再也看不到落日的描边和余痕。在这个季节里,山外的风吼的吓人,而村里面丝毫感受不到狂风的莅临。
李明存忙活着给猪喂了晚上的头顿食,又去圈里瞅了瞅那群山羊。等靠近年关时盘算着卖个好价钱,只怕是等不到那个时候了。
王春兰站在炕前擀着葱花饼,手里揉着最后一柱子面,传盘上摆满了大小均匀的圆饼子。李明存坐在炕边的椅子上,打了一通茶,拿起两个茶碗分别用热水涮了下,紧接着倒满递给老伴一碗放在面板的边角上。
“他爹,今日去拉管子顺利吗?”王春兰问道。
李明存叹了口气,点了根烟说:“可别提了,还顺呢,这帮吃人饭不办人事的东西,水管的米数还差呢。”
“差?多少啊?”王春兰停下揉面的手,看着李明存。
“三四百米吧,估计铺不到咱这岸。”
王春兰哼了一声,说:“你们这些当官的啊,你不会要啊?”
看来她也已经麻木了,也不想再管这些闲事了。她注意到李明存的眉头上的皱纹皱得甭紧,看来心里也窝了一肚子火,也不好再添油加醋了,估计能拉回这些水管已费好大劲了。
两碗热茶下肚,李明存商量的口气说,趁着这些天价高把那圈羊处理了吧。王春兰一听把手里的那个饼子赌气的扔在面板上,态度强硬的说:“李明存,你少打我那羊的主意,我还不清楚你啥意思啊,你要卖我的羊,门都没有。”
李明存见老婆真的生气了,脸色都变了,于是先打消了羊的念头。忙陪着笑脸安慰她,你的羊你说了算,我也只不过是想卖个好价钱。
王春兰根本不吃他这套,反驳道:“少胡诌了,养了这么多年的羊了,啥时候价高我还不知道啊!”
李明存站起身来收拾起炕上的面板,王春兰用身子一侧,不买他的帐,“一边去,不用你献殷勤。”
李明存抽起了闷烟,正愁自己水管的事情,家里的黑狗叫了起来。
知道是来人了,李明存刚跨出炕前,来人就进堂屋了,是谷新远。
“嫂子,你的葱花饼把我给熏来了。”谷新远一进门就呵呵的谗了起来。
王春兰扒在锅边上翻烙着饼子,不时还得弯下腰来向灶膛里添把松枝毛,说:“新远你越说越斜乎了,这隔大老远的你就能闻到?鼻子尖谗来的吧,等着啊,嫂子这第一个饼子就好了你先吃。”
李明存朝他打了个招呼,“来吧,新远。”
进了屋又重新从茶盘里取了个茶碗倒上茶,哥俩就你一根烟我一根烟你一碗茶我一碗茶的攀谈起来。等王春兰端了几个饼子进来时,屋里已经是雾烟缭绕的了。
谷新远来也是为了明天铺管子的事,看看准备怎么个铺法。李明存今天把水管的情况大概说了下。谷新远听得咬牙切齿的,恨不能现在就去抽林发荣一顿。他的意思很明显,既然管子不够还铺个毛啊,等让厉镇长来了亲自瞧瞧。
李明存不同意他的意见,还是铺上的好,让大伙年前能吃上自来水,水管先挤着神仙河南崖的使。
北崖呢?谷新远问。
是啊,北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