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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家庭篇(1)

冯吉嚎啕大哭。他倏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事离了他都行,惟一离不了他的只有自己的老娘啊!

昏迷之后

那时,天阴得厉害,乌云就像几年没洗过毛的白狮子狗,脏兮兮地伏在半空中。从娘娘山谷窜出的冷风,尖啸着在乌云和路面的狭小空间里强劲地肆虐着。

密密麻麻的汽车,萎缩成一只只可怜的甲壳虫,在结冰的路面上小心翼翼地爬行。冯吉早就被压得喘不过气来。尽管他让司机开了空调,可浑身还是汗渍渍的。

他解开胸前的纽扣,愤怒地吼道:“超车!”司机将头扭过来,胆怯而又为难:“冯总……”“超!”冯吉又吼了声。

司机不敢再言声儿,一咬牙,小车打着滑飞快地擦着前面面包车的车身摇摆着驰过,吓得面包车上的人一阵惊叫。

冯吉急啊!怎么天下的麻烦事一起落到头上了呢!他的公司因无钱购料已停产4天了,几千人的企业一天要损失多少啊?可是银行像看热闹似的就是不贷款。

他的拳头产品“透心凉”牌空调,被一个奸商抢先注册,反告他侵权,明天开庭。儿子参军特招线差2厘米,妻子哭着要他快跑“关系”。

还有,不知犯了哪门子邪,乡下的外甥女非要来他公司当秘书,他左右为难,可老头子已找上门骂了3天,不知什么时候是个头……

偏偏屋漏又遭连夜雨,这不,他的心腹财务经理竟盗窃公司仅剩的30万元潜逃。现在,他就是心急火燎地去追人……

突然手机响了。冯吉烦躁地拿起电话,刚“喂”了一声,对方就劈头盖脸地骂了过来:“你还是不是人!真不要老娘了?”

他愣了,是姐姐。可不是,前天就接到姐姐两个电话:乡下母亲突患脑溢血住院,院方连下3次病危通知;所有家属都到齐了,就缺他了。

“我……一会儿就到。”冯吉匆匆回了话,双目紧闭。唉,累…真累!他想,假如现在没有了他,这个家、这个公司、这个世界都他妈的统统要完蛋。

突然,司机怪叫了一声。朦胧中,冯吉瞥见一辆乌黑的大卡车以排山倒海之势迎面压来。他绝望地喊了句:“老天爷,再给我3天……”只听“轰”的一声,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司机当场死亡。冯吉虽无大伤,却昏迷了整整18天。第19天,冯吉终于苏醒了过来,焦急地等在病床前的人们抢着告诉他:

银行已贷款,公司已恢复生产;官司打赢了;财务经理被抓,款已追回;儿子已被特招,外甥女也如愿到公司当了秘书……

他呆呆地听着,身子一下子软了许多。猛然,他想起了母亲,他不顾众人的阻拦坚决地回到了乡下。母亲脸色惨白,目光呆滞,气若游丝。

当冯吉泪流满面紧紧握住母亲的手时,母亲的眼睛一下子明亮起来,像一道闪电,紧接着永远地熄灭了。姐姐哭道:“娘不肯走,就是要见你一面啊!”

冯吉嚎啕大哭。他倏然明白了:这个世界上无论什么事离了他都行,惟一离不了他的只有自己的老娘啊!

银行存款

这个星期六的晚上,妈妈像往常一样,照例坐在擦干净的饭桌前,皱着眉头盘算着爸爸小小的工资袋里的那点钱。

钱分成了好几摞,“这是付给房东的。”妈妈嘴里念叨着,把大的银币摞成一堆。“这是付给副食商店的。”又是一摞银币。“凯瑞恩的鞋要修一下。”妈妈又取出了一个小银币。

“老师说这星期我得买个本子。”我们孩子当中有人提出。妈妈脸色严肃地又拿出一个5分的镍币放在一边。我们眼看着那钱堆变得越来越小。

最后,爸爸又像往常一样说:“就这些了吧?”妈妈点点头,大家这才靠在椅子背上松口气。妈妈抬起头笑了笑,轻轻地说:“好了,这样就用不着去银行取钱了。”

妈妈在银行里有存款,那是件了不起的事。我们都引以为荣。它给人一种暖暖的、安全的感觉。我们认识的人当中还没有一个在城里的银行有存款的。

我忘不了住在街那头的简森一家因交不起房租而被扫地出门的情景。我们看见几个不认识的大人把他们家的家具给搬走了,可怜的简森太太眼泪汪汪的流。

当时我感到非常害怕,这一切会不会也落到我们头上?这时戴格玛滚烫的小手伸过来抓住我的手,还轻轻地对我说:“我们银行里有存款。”我马上觉得又能喘气了。

莱尔斯中学毕业后想上商学院。妈妈说:“好吧。”爸爸也点头表示同意。于是,大家又急切地拉过椅子围到桌子面前。

我把那只漆着鲜艳颜色的盒子拿下来,小心翼翼地放在妈妈面前。那盒子是西格里姨妈在一年圣诞节时从挪威寄给我们的。

这个盒子是我们的“小银行”。它和城里的大银行不同之点在于有急需时就用这里面的钱。昆斯廷摔断胳膊请大夫时动用过。戴格玛得了重感冒,爸爸去买药时用过。

莱尔斯把上大学的各类花销,如学费多少,书费多少,列了一张清单。妈妈对着那些写得清清楚楚的数字看了好一会儿,然后把小银行里的钱数出来。可是不够。

妈妈闭紧了嘴唇,轻声说:“最好不要动用银行里的钱。”我们一致同意。莱尔斯说:“暑假我到副食商店去干活。”妈妈对他赞赏地笑了笑,慢慢写下一个数字,加减了一番。

爸爸很快地心算了一遍。“还不够,”他把烟斗从嘴里拿下来端详了好一会之后,说:“我戒烟。”妈妈从桌子这边伸出手,无言地抚摸着爸爸的袖子,又写下了一个数字。

我说:“我每星期五晚上到桑德曼家去看孩子。”当我看到几个小妹妹眼睛里的神情时,又加了一句:“昆斯廷、戴格玛和凯瑞恩帮我一起看。”“好。”妈妈说。

又一次避免了动用妈妈的银行存款,我们心里感到很踏实。即使在罢工期间,大家仍是努力干活,这就使得去大银行取钱的事一再拖延。

这简直像游戏一样有趣。我们每个人都努力地、快乐地生活着。把沙发搬进厨房我们都没有意见,因为这样才可以把前面一间房子租出去。

在那段时间,妈妈到面包房去帮忙,得到的报酬是一大袋发霉的面包和咖啡蛋糕。妈妈说,新鲜面包对人并不太好。咖啡蛋糕在烤箱里再烤一下吃起来和新出炉的差不多。

爸爸每天晚上到奶制品公司刷瓶子。老板给他少量的鲜牛奶,但发酸的牛奶可以随便拿。妈妈把这些酸了的奶做成奶酪,味道也不错。

最后,罢工终于结束了,爸爸又去工作了。那天妈妈的背似乎也比平时直了一点。她自豪地环顾着我们大家,说:“太好了,怎么样?我们又顶住了,没上大银行取钱。”

后来,好像忽然之间,我们都长大了,工作了。我们一个个结了婚,离开了家。爸爸好像变矮了,妈妈的黄头发里也闪烁着根根白发。

在那个时候,我们买下了那所小房子,爸爸开始领养老金。也在那个时候,我的第一篇小说被一家杂志示用了。我兴奋异常。

收到支票后,我急忙跑到妈妈家里。我把支票放在她的膝盖上,说:“这是给您的,放在您的存折上。”妈妈把支票拿在手里捏了一会儿,眼睛里透着骄傲的神色。

我说:“明天,您一定得拿到银行里去。您瞧,我已经签上字把它落到了您的户头上。只要交给银行营业员,他就存到您的帐上了。”

妈妈抬头看着我,嘴上挂着一丝微笑。“哪里有什么存款,”她说,“我活了这一辈子,从来没有进过银行的大门……”

哥哥的礼物

那一年我10岁,哥哥尼克12岁。在我们俩想来,这一年的母亲节,完全是个让我们激动不已的日子——我们要各自送给母亲一份礼物。

这是我们送给母亲的头一份礼物。我们是穷人家的孩子,要买这样一份礼物,可就非同寻常了。好在我和尼克都很走运,出去帮人打杂都挣了一点儿外快。

我们把这事对父亲说了。他听了得意地抚摩着我们的头,“这可是个好主意,”他说,“它会让你们的母亲高兴得合不上嘴的。”

从父亲的语气里,我们听得出他在想什么。在他们一起生活的这么多年里,父亲能够给予母亲的东西真是太少了。

母亲一天到晚操劳不停,既要做饭,又要照料我们,还要在浴缸里洗全家人的衣服。母亲对干这一切活儿都毫无怨言。只是她很少笑,我们应该让母亲高兴些的。

“你们打算给她送什么礼物?”父亲问。“我们俩将各送各的礼物,”我答道。“请您把这事告诉母亲。”尼克对父亲说,“这样她就可以乐呵呵地想着它了。”

父亲说:“这样一个了不起的想法,竟出自你这么个小脑袋瓜里,你可真聪明!”尼克高兴得面泛红光。随后,他把一只手放在我的肩头,说:“鲍勃也是这么想的。”

此后的几天里,我们和母亲都在开心地玩着这个神秘的游戏。母亲干活时满面春风,她假装什么也不知道,但脸上却总是挂着笑容。我们家里充满着爱的气氛。

我经过再三考虑,最后买了一把上面镶有许多亮闪闪的小石子的梳子。这些小石子看上去就如同钻石一般。尼克很赞赏我的礼物,但却不愿说出他买的是什么。

“等我选个时间,我们再把礼物拿出来送给母亲。”他说。“什么时间?”我迷惑不解地问。“说不准,因为这跟我的礼物有关。你就别再问了。”

第二天早上,母亲正准备擦洗地板的时候,尼克对我点头示意,我明白了,然后我们就跑去拿我们为母亲准备的礼物。

等我回来的时候,母亲正跪在地上,显得疲累不堪地擦洗着地板。她用我们穿烂了的破衣片,一点一点地把地板上的脏水擦去。这是她最讨厌干的活儿。

紧跟着,尼克也拿着他的礼物回来了。母亲一看到他的礼物,顿时脸色煞白。尼克的礼物是一只带有绞干器的新清洗桶和一个新拖把!

“一只清洗桶,”母亲说着,伤心得几乎无法言语。“母亲节的礼物,竟然是一只……一只清洗桶……”尼克眼里涌出了泪花。他默然无语地拿上清洗桶和拖把便向楼下跑去。

我把梳子装进衣袋,也跟着跑了去。他哭,我也哭了。我们在楼梯上碰到了父亲。因为尼克哭得说不出话来,我便向父亲说明了事情的原委。

“我要把这些东西拿回商店去,”尼克抽噎着说。“不,”父亲说着,接过了他手里的清洗桶和拖把。“这是一份很了不起的礼物。我应该先想到才对。”

我们回到楼上。母亲还在厨房里擦洗着地板。父亲二话没说,用拖把吸干了地上的一摊水;然后又用清洗桶上附带的脚踏绞干器,轻快地把拖把绞干。

“你没让尼克把他要说的话说出来,”他对母亲说,“尼克这份礼物的另一半就是从今天起由他来擦洗地板。是这样吗,尼克?”

尼克明白了其中的道理,羞愧得满面通红。“是的,啊,是的,”他声调不高但却热切地说。母亲体恤地说:“让孩子干这么重的活会累坏他的。”

到了这个时候,我才看出了父亲有多么聪明。“啊,”他说,“用这绞干器和清洗桶干活,肯定要比原先轻松得多。这样你的手就可以保持干净,你的膝盖也不会被磨破了。”

父亲说着,又敏捷地示范了一下那绞干器的用法。母亲伤感地望着尼克说:“唉,女人可真蠢啊!”她吻着尼克……

提前写好的信

“我很好!一切都很正常。胳膊恢复得很快,刚做过透视,再过一星期就可以拆石膏了,然后不久就可以出院了……”她提笔写道。

可是她想写的却是:“快回来吧,我惟一的远在天边的骨肉!我糟透了。让我再看你最后一眼吧。我的骨折很严重,我能从医生们的眼神里看出来,很快,我就要离开人世了。”

可是她是母亲,她不能这么写。死是肯定的了,对她的孩子来说,这是一种难以承受的打击。要是她赶了回来,停止了2个月后即将完成的学业,她面临的将是双重的灾难。

而光这一份就已经够沉重了……我不能再给她添加这另外一份……自从有了这个想法后,每天,她都强打精神,开始想着为她的孩子再做一些她所能做的事。

她开始一封一封地写起信来。这是她一直保持着的习惯,每周一封信。为了瞒住事实,每一封信都用的是一种平和而又轻松的语气。

写完了8封信后,在写第9封时,四肢便有些不听使唤了,有时一整天,她只能写上一两句。可是她还是坚持着写完了。

感觉到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她便请病房里那位专职护士在她死后按着顺序,照样每周一封地发出这些已提前写好、封好了的信。

那位在英国攻读学位的女儿每次收到母亲的信时,都有一种无法形容的喜悦。在异地,只有母亲的关怀才是促使她不断努力的动力。

学期终于结束了。脱下那套为拍照而穿上的博士服后,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而就在这个时候,那第9封信也随着来到了。

我可爱的女儿,不要难过,不能不告诉你的是,在你收到这封信时,我已辞世近2个月了。请不要惋惜我们没能见上最后一面……

这是我惟一能为你做的事了。你没有父亲,一直靠打工挣钱学习,你的成长极其不易。但好在千辛万苦,你还是入了正轨。

2个多月前,在你写信告诉我,说你将闭门不出以努力学习,直到获得学位后再给我写信时,我便有了这一想法。

前面那8封信都是我在病重时写成的。你没有看出破绽来,我很高兴。别哭泣,女儿,别浪费路费再赶回来看我的骨灰盒了,这没有多大意义。

你自幼就比谁都美丽。你比我怀你时所想象的要全面多了。但可惜的是,从小时候起,你就没有穿过一件像样的衣服,常因为衣服而受同学们的嘲讽,实在是太对不起你了……

感恩的方式

17岁的我,在离家30多里的县城念高一。那年秋天的一个晚上,我躺在床上看一本外国文集,其中有一个故事深深地打动了我。

杰克·罗伯特是一个远离父母的孩子,在他16岁那年的感恩节,他突然意识到自己长大了,他想到了父母的恩情。他不顾窗外飘着的大雪,连夜赶回家,他要对父母说,他爱他们。

和他想象的一样,母亲打开门,他虔诚地说道:“妈,今天是感恩节,我特地赶回来向你们表示感谢,谢谢你给了我生命!”

杰克·罗伯特话还没说完,母亲就上前紧紧地拥抱并且亲吻了他,杰克的爸爸也从里间走出来,深情地拥抱着他们。

那种温馨幸福的场面,一下就掀起了我的思乡之情,蓦然想起今天正是西方的感恩节,是的,我决定像杰克·罗伯特一样,也给父母一个惊喜!

天太晚了,已没有车了。我去借了一辆脚踏车,心想,这样回家更能让父母感动。刚走出校门,发现正下着雨,我稍一迟疑,但想到杰克冒着风雪回家,我精神一抖,上路了。

一路上,我脑子里一直在畅想着母亲打开门看到我时的惊喜。汗水和着雨水浸湿了衣服,我依然使劲地蹬着踏板,只想早些回家去告诉父母我对他们的爱与感激。

终于,我湿漉漉地站到了家门口,心里怦怦急跳着敲响了门。门打开了,母亲一见是我,满眼惊慌地轻声说道:“你这孩子怎么啦?深更半夜的,怎么回来了,出什么事了?”

突然间我脑子里一片空白,一路上演练过无数次的“台词”怎么也说不出口。“爸,妈……我,我……”“我”了半天,最后什么也没说,只是一甩头走进了自己的房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