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打工者心路历程:南方战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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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我是城市人(2)

北霞一脸讥笑,告诉了两件我从未问她她也没告诉过我的事:“我是四川联大毕业,整整奔波了三个多月才进了这家玩具厂做了个小小的业务主管。要说写作。还在读书时我就是四川省作协会员,才广东这一年,我从未断笔,每月也就才五六百元稿费。你仔细想想看。”

我听得瞠目结舌,傻乎乎地打量北霞,像不认识似的。她竟然毕业于川联大?那可是全国有数的著名学府,在不成文的概识中,比我所读的惠州大学至少高了一个档次。再说写作方面,她居然是省作协会员,作为一个女性,很为不易,由于还在读书时就发表了不少作品,被市作协吸收为会员,所以我一直对自己的文学造诣有些自负,谁知今日,与我相爱的一个北方捞妹竟然……我深知北霞的为人,不说谎。那时刻,我作为城市人的裕足感荡然无存,面对气质风韵无一不佳的北霞,想到她就是我的恋人,瞬息之间,一种温柔的情感在我心底如潮汹涌,我轻轻揽过她的肩头,拥紧,四只眸子就那么久久地,久久地对凝着,不言不语,一任真挚纯厚的情意在目光交织的网中优美的戈行。

遗憾的是这个时代太嚣,或者说这个城市太多浮躁的东西。北霞的姿色韵质才华等优秀得无可挑剔,但现实中的爱情并不浪漫得只剩下棋琴书画诗酒花,它更多琐屑如柴米油盐酱醋茶。北霞对生活中一些毫不起眼的小事极为敏感,甚至神经质。譬如,我若与别的女孩在言语上有稍许亲热,她听见后就会赌气半天,让我不知如何举措为好。有时我会这么去宽容恕她这种不可理喻的敏感:这样也好,可以知道自己在她心目中的份量。但认真说来,这实际上是一种自欺欺人的自我抚慰的阿Q心理。

一个周六,本已约好北霞去梦好歌舞厅跳舞。大概在她还未下班之时,一位湖南籍的大学女同学停薪留职出来,特意登门与我叙旧。固然这是位不约而至的人,我仍非常高兴与她再次相见。自大学毕业后,所有来自五湖四海的同学都纷纷飞向了五湖四海,能够重见同窗,真的是人生的一种奢侈。于是我科北霞,叫她与依柳等人一起玩。电话那端,北霞久久不语,我心里就莫名地生出一些理不清的烦乱。

我愠声问:“难道你对我不信任?”

电话里北霞的声音给我一种深幽的感觉:“难道你的那个女同学很重要?重要得连我一个难得的周末都得独个儿冷冷清清地过?”

我想发火斥责她两句,回头心一想又觉不忍,握住了话筒思忖片刻,我毅然对北霞说:“好,你先去梦好歌舞厅,我半个钟就赶过来。”

北霞轻快地“嗯”一声,挂了电话。我仍呆怔怔地握着话筒,思绪游离出了躯壳,在暮色逐渐浓厚的空间里旋转、缠结。我脑海中交叠闪动着两个女孩:一个背着沉重的行囊,在乡邻和亲以愕然眼光中孑然一人走出了四川盆地,在南方城市街道独行的女孩;一个生长于湘中城市,与我同窗四年而后飞东飞西一年有余的女孩。

同学听了我在电话里向北霞说的话,善解人意地起身告辞。我拉住她,反而要她与我一起去见北霞,“我爱她,但我要她学会信任和尊重我。”我笑了下:“也借此机会请你帮我参考。”

北霞见我同学一起前去,一脸不高兴。我没留意,只一个劲与同学互敬啤酒,追溯昔日同窗生活。半途,北霞只说了句:“难得相聚,你们就尽兴聊个够”后飘然离去。正说在兴头上,我只关切地叮嘱了一句“路上小心点”又继续与同学扯开了话题。

久别得逢,我和同学都很高兴,直到深夜梦好要打烊,都喝得醉熏熏的我和同不才互相搀扶着回家。我罗嗦了好半天才把钥匙插进锁孔,还没拧转门就开了。是妹妹杰茜,进屋后,我赫然看见北霞坐在客厅直直地瞪着我和同学,脸上因了愤怒,显得有些儿狰狞。

我坦然迎着北霞的目光。我把同学带回家,没有任何邪念,同学是出来谋职,带的钱不会太多,而现在南方的旅店普遍都贵,特别城市里窄窄一张床,那价格一般人是不敢问津的。妹妹的卧室宽得还可安下两张床,我只希望自己能为同学提供极为实际、有用的帮助。

同学在妹妹的引领下去冲凉。我走近北霞,准备说点什么。我的手还没拾上她的肩头,她就一扭身站了起来,嘟着嘴巴一言不发地冲出了门。我只好带头浓浓醉意踉跄着追去。

毫不讳言,如今南方对性的话题已不太感兴趣,人们感兴趣的是实际行动,不管男女双方有爱或无爱。情到浓时一把火!

毋须隐瞒,我和北霞也点燃那把火,虽然彼此都明白那是一种极不理智的行为,之于要点燃那把火,有其根源可追溯,对北霞,可以说是从情感走向情欲,对于我,刚刚相反,我首先被她美丽的姿色和高雅的气质所迷,而后又被她的才气震撼,所以我是从情感走向情欲的。

所谓“江已易撼本性难移”之所以能流行千古,就因为它是一句实在、中肯和正确的话。时日一久,虽我已从情感走向情欲再走进了爱情深处,但那种畸形的城市人心态又于不经意间流露出来。我很痛恨自己当初自己为什么会滋生这种鄙视外来工的心理?为何纵容它成长定形?说句公道话,惠州的兴起与发展,与百万外来工的血肉相连,为了建设这座城市,他们不知淌了多少血流了多少汗,有的打工兄妹甚至遭受了出乎意料的灾厄献出了年轻的生命。

在惠州,人已是无法明显地感觉到季节的更替转换,仿佛季节这条连接人们生活时空的船帆已搁了浅。据北霞讲,在她们大西南,这个季节早已枫叶彤红了,部分地区的人甚至穿上了厚厚的毛衣抵挡着初冬的寒冷。然而在惠州,男人仍今天短裤明天无袖衫,女人仍裙裾飘飞半裸玉臂,不停地更笔勾勒城市彩图。

初冬是个消闲好时节。我和北霞在汤泉流连了一整天,当墓蔼如雾笼上大地时,我们才返回市区,在街上慢慢踱步。

惠州城被各种色彩的霓虹灯光映照得一片绚丽,与天上若明若隐的月亮相互媲美,在迷人的灯光下,北霞显得更是妖媚和美丽,秀眉凤眼,玲珑鼻、樱唇贝齿,无不显示那张脸犹如经过上帝精心雕琢一番似的。

“还是我们南方好呗!你瞧,就是这些普通的霓虹灯光就能把一个人映衬得更漂亮。在你们北方,我想是很难领略到不夜城的风采的。”

凭心而论,这话我不是故意说的,根本没有丝毫刻意隐讽之意。北霞对我那种鄙视外来工的心态深有体会,她又是一个特别的自尊和敏感的女孩,平时只要提及“北方人南方人城市人乡下人”这些字眼,她说会神经变态般半痛半痒地吵闹一场。这次,当她一听完后,就凤眼睁圆,把我狠狠剜了两眼,恨声说:“杰华,对于你是南方人我是北方人你是城市人我是乡下人这些话题你到底有完没有?如你真以为南方人就是比北方来的打工人高人一等的话,你干脆明白说出来好了,以便彼此都互不妨碍。前几天来的你那个女同学不正好是个城市人么,我支持你去选择她……”

在我心深处,固然一方面确实鄙视外来工,但另一方面绝对无法割舍北霞。我可是真心实意地爱上了北霞啊!听她如此充满火药味的话,我理智地缄口了。仔细想想,有时为了一份真正的爱,不得不对自己的性格自加束缚。

刚入初夜时分,还有大把时间可消遣,我征询着问:“到帝豪娱乐城吧?挺好玩的。”

北霞摇了摇头,一脸鄙屑:“帝豪有什么好?花费高不说,尽是些不安份的款爷不守己的出墙杏在那里花天酒地醉生梦死,或者根本就是一些老嫖客卖淫女兜售灵魂卖弄风骚。要唱歌跳舞去梦好,在那里能够找到被人尊重的感觉。”

我一阵莫名的怒火。我曾多次想邀她去帝豪,看看整个惠州最豪华的最堂皇的娱乐场所。可她总拒绝我的好意。何况在她眼里,这是个淫乱秽污的所在,而我又极力邀她去那里,这样,岂不显得我人品低下思想烂脓!不否认,帝豪有我们无法看清的阴暗一面,但它却是整个惠州地区首屈一指的饮食、娱乐场所,是外界了解惠州的一个窗口,是惠州的一块金字招牌。北霞的话让我感受到了一种被侮辱,我冷冷地说:“管他什么款爷、卖淫女,谁有钱又想去便都可以去。梦好又有什么好玩?尽是一群乡巴佬在那里寻穷快活!”我忍不住爆发出了那种优越的城市人心态:“一群臭不拉叽的人,抽着块把钱的劣质烟,穿着十来块钱的廉价衣服,脚蹬一双漏洞百出的解放鞋,故作风雅地与一个相同形象的异性,去搂抱穷得发抖的穷酸日子,简直就他妈的一幅“百丑图。”

北霞的脸一下扭曲了,抽出挽在我肘弯里的手,指着我鼻头一字一顿地说:“好,你是城市人,你有钱,你可以到帝豪去跟着那些早已变质的“人兽”学样,你去呀。我们北方来的乡下人是没有资格去帝豪的,只配到梦好去寻快活。但是,即使五元钱的门票,也是我们流血淌汗挣的清白钱,你呢?一个堂堂大学生毕业生不去找事做,受着‘嗟来之食’,知不知耻?你们南方人真高尚么?屁!你妹妹才十七岁就不知骗了多少男孩的纯真感情?街上到处贴满医治性病的广告到底是一种耻辱或是一种光荣?惠州市原公安局长又代表了什么……?”

类似的许多磕磕绊绊一经累积,北霞终于在忍无可忍的心境下离开了我。我知道,北霞其实极不愿意离开我,她完整地珍守了二十多年的处女贞洁是给了我的,可以想见她心底对我的情感是深挚程度,但她却实在无法忍受我那种自视高人一等的丑陋的小市民姿态。而我,又真正的从情感走向情欲更走向情欲更走进了爱情深处,我焦灼的心情实在无法形容。

连续一个星期,我打她手机,她不复,最后甚至停机,拨她办公室电话,她一听到我声音就立即挂断;我亲自跑到她们厂门外等她,她居然连厂门都不出了。路辉和依柳反复地劝她,她仿佛有了回心、原谅我的意思,写了封信叫路辉转交我。我急忙拆开,一看,却傻眼了,偌大的一张信纸上只有一句话:“杰华,我们到此为止,请自重你的城市人身份。”当我还沉浸在一种巨大的失落与自责情绪中时,依柳特意请假跑来告诉我,说北霞已在人不知鬼不晓的情形下,急辞工走了,任何人都不知其去向。

我像一个病入膏肓的人,呆呆地埋在沙发中。阳光透窗而入,洒满一屋金黄。我感觉自己的肉正一点一点地死去,心已成了一片沼泽。阳光在屋里荡来荡去,波动了万剑寒意,我的爱情被活活生生地刺死了。我没有了爱情。

无爱的时代……

终于有一种无可奈何的心境下承认,并且哀叹,这是个无爱的时代。在一个无爱的时代里,我这个土生土长的城市人活得多么地空虚和寂寥,更让我与一种无可奈何的心境相互缠绕,互相撕咬,彼此血淋淋地伤害了对方。我感觉了种灰色的颓废和慵倦在周身肆无惮忌流淌,什么也不想做,什么也都没做。一个无爱的时代,有什么可做的呢?又有什么好做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