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欲望如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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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多我索性不要这个证明了。我咬着牙想,我宁愿不去广播电台也不要这个证明了。

在S大学跟关明纠缠时,有一件事突然提醒了我。我想,其实梁侉子要的三点证明,至少有两点我可以找到间接证据。首先,当初我被S大学破格录取时,有很多媒体都作了报道,至今我手头还留有几份当时的报纸,我可以把这些报纸拿去给梁侉子看。其次,我在S大学就读两年也是可以找到证据的。当初吴桐为我作那期节目时,我已读到大二第一学期,这期节目是在电视台公开播放了的,他们电台和电视台在同一个大院里,如果梁侉子认为有必要,去电视台的片库调出带子来一看就知道了。当然,我明白,梁侉子对我的兴趣也就那么回事,这几天指不定有多少人为应聘的事找他去做五颜六色的事情,他绝不会为我这样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费那么大劲的。所以,我准备放弃这次机会了。

但林倩倩还是极力鼓动我去。她希望我的生活尽陕安定下来。在她的鼓动下,我只好带上两本过去写的破书和几张烂报纸来到广播电台找梁侉子。一见面我才发现,梁侉子竟然是个长得挺帅的人,三十多岁,文质彬彬,面皮白皙,戴金丝眼镜,除去说话像农村人,其余一切都很正常。他正在翻看一堆人事材料,抬头看看我问,你就是那个马飞?我说是,我就是那个马飞。梁侉子告诉我,这一次准备招聘的是栏目编辑。当然,如今广播电台的编辑也都在朝自编自播发展,所以对嗓音也有一定要求,具体说现在有几个栏目要改版,准备扩充为24小时全天候滚动播出的节目,所以要加强编播力量。梁侉子说到这里又问我,你说你曾是一个少年作家?我含糊了一下,点点头说,就算是吧。他说,有一定的写作能力?我说,我发表过一些东西。梁侉子问,我让你带些作品来,你带来了吗?我把那两本书拿出来,解释说,这是头几年写的东西,没法儿看。我写的这两本书,一本叫《动感孙悟空大战变形狂魔》,另一本叫《九层门里的开心总动员》。当初据出版社说,在我写的所有小说里,这两本书是卖得最好的,再版了几次还供不应求。而在我看来,这两本书写的尤其臭,写完后,一出版就连翻也不敢翻了,我觉着看一看书名都脸红。

梁侉子拿过这两本书只翻了几页就兴奋起来。他如获至宝地问,这些都是你写的?我说是,都是我写的。他问,如果现在让你写类似的东西,还能写出来吗?我说不知道,我已经很久不写这种东西了。梁侉子把书放到手边,脸色唰的一沉,开始向我提各种问题。我发现他问的净是一些稀奇古怪的事,比如我对娱乐圈里的奇闻轶事知道多少,平时最喜欢哪些歌星,我在网上的名字叫什么,是不是经常跟男女朋友一起开派对等等。梁侉子说起这些事来,不仅没有了河北农村口音,竞还多少带了一点侬嘎依嘎的港台腔。我对他说,你问的这些问题,我都无法回答。梁侉子一防问,为什么?我说,因为我对这些事都不感兴趣。梁侉子微微一笑说,哦,说说你的看法。我说,我没什么看法,我只是觉得这些事都挺无聊。我读大学时有几个边远山区来的同学,他们简直对开派对如醉如痴,而且把PARTY说得比港澳同胞都洋气,倒是那些从韩国日本新加坡来的留学生,对这类事丝毫不感兴趣。梁侉子听了我的话尴尬地笑了。我知道这话说得挺重,大概伤了他。他又问,你对娱乐圈里的事怎么看?我说没什么看法,那些人都挺无聊。梁侉子说,哎呀,这就不好办了,将来栏目要求的,恰恰都是你不感兴趣的。如果这样我就不明白了,你干嘛还要来我们这里应聘呢?我说,我来应聘和我喜欢不喜欢是两回事。比如有的人连活着都不喜欢,他不照样也得活着吗?我来这里应聘,是因为我需要这份工作,而且,我也觉得我能胜任。梁侉子看着我就笑了,他说,你很有个性。我立刻警觉起来。我不认为梁侉子这话是在夸我。梁侉子又说,我有一种感觉,听你说这话的意思,应该是在影视圈或娱乐圈里混过的。我点头承认了。我这样承认,不过是想为自己增加一点保险系数。说到底我还是希望得到这份工作。再怎么说它对我也是个饭碗,而且,我也自信得到它应该不成问题。如果我连这样一份破工作都考不上,我还在外面混什么劲儿呢?但是,我立刻明白我想错了。

梁侉子愣了愣,两条好看的眉毛在眼镜片的后面跳动了几下,脸上立刻就堆起笑容来。他说,看看看看,我还是很有眼力的。我马上意识到,他这样突然热情起来不是好兆。我连畦解释说,我并没在影视圈干多久,只是略有一点经验。梁侉子一边笑着就站起来,做出朝外送我的样子说,好吧,将来有什么结果,我们会通知您的。看得出来,您是个人才,确实是个不可多得的人才。他连对我的称呼都改了,把“您”说得又甜又腻,而且透着虚伪。我也笑着对他说,影视和广播说到底是一回事,你有什么想法不用避讳。如。果觉着我不符合你们的要求,只管直接对我说出来。梁侉子嗯嗯了两声说,这个嘛,怎么说呢,你还是很有实力的。我冲他点点头。我的意思是让他接着往下说。梁侉子接着又说,不过,我觉得你的当代意识还欠缺一点。这样吧,今后找机会合作,我想一定能有这样机会的。

从广播电台走出来,我窝了一肚子火。我到了也没弄明白,这个梁侉子究竟为什么不要我。如果只因为我曾在影视圈里混过,将来有什么事儿蒙不了我,他完全可以明说,我想我还是可以理解的。可他偏偏躲着这个说别的,好像我真没本事胜任他们这活儿似的。我缺少当代意识?如果梁侉子说的那些也叫当代意识的话,我玩起克隆港台节目来能比他们学得花哨。要想克隆人家的节目,只需要具备一种能耐:臭不要脸。

我不想埋怨林倩倩,我知道她也是好意。但我确实后下每去电台趟了这次浑水。在此之前我多少还有一点自信,我想不管怎么样我还会写些破东西,我对影视制作里的事儿还算比较陌生,实在不行了,甭管干哪一样我总还不至于饿死。但现在看来,根本不是这么回事。如果连广播电台那样的烂地方都不肯要我,连梁侉子那种傻×都说我不行,可见我真要离饿死不远了。我承认,我不会操侬嘎侬嘎的港台腔儿说话,我不喜欢也不熟悉娱乐圈里那些烂演员的破事儿,我更不爱听那些妖里妖气的疯子歌星龇牙咧嘴地唱歌,但这就说明我不能胜任电台栏目的编播工作吗?你打开收音机听一听,现在只要会吆喝着卖药就能去电台做播音!我第一次发现,我的性格竟然也成了我生计的障碍。

中午回来时,林倩倩已经上班去了。她特意给我留了一份很丰盛的盒饭,旁边还放了两瓶啤酒。我没去动那份盒饭,下楼让小卖店的老板一口气给我搬上一整箱啤酒来。小卖店老板是个挺谙世事的小伙子,这段时间见我经常和林倩倩一起出双入对,大概已经看出了是怎么回事,给我搬上啤酒之后又像是有意无意地说了一句,这林小姐可是个老实女孩,在这儿住两年了,整天一个人出来进去,这房里就跟没住人似的。我明白他是什么意思。我想,他肯定知道林倩倩是做什么的。他这么说不过是想讨好我,向我暗示林倩倩一向挺规矩,从没往回招过人。其实越这样说反倒让人有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我心想,这甭你说,我心里比你更明白。我扔给他一支烟,付了钱就把他打发走了。

我觉得自己开始厌恶林倩倩了。这并不是因为我在外边碰了壁就迁怒于她,不是,这跟那完全是两回事。我越是对现在的生活感到厌恶,也就越厌恶林倩倩,而越厌恶林倩倩反过来也就越厌恶现在的生活。这种感觉来得很突然,也很浓重,像大片的乌云一下就朝我心头压过来,直压得我有些透不过气。我在地毯上坐下来,开始一瓶一瓶地喝啤酒。我知道林倩倩刚去夜总会上班,要到半夜才能回来,我有大半天的时间可以静下来认真想一想自己的事情。我想,我是应该认真地想想自己了。不知是不是因为心情不好的缘故,我刚喝了几瓶啤酒就觉得头有些发沉,然后,一股沮丧的情绪就从心底里一点一滴地渗透出来。我想,其实这几年我一直都在扮演着同一个角色,我不过就是人家的工具。上中学时,我被媒体、书商和出版社捧为少年作家,人家不过是为了钱利用我,把我捧得越红写出来的东西也就越值钱,这样他们就可以趁机大发其财。上大学时,我仍是个工具,我被S大学当成那一年招生的一个噱头,他们试图利用我来吸引更多的生源。后来走上社会,我仍然被人当成一件工具,赚钱的工具,我像个廉价劳动力似的整天埋头苦干,还傻×似的自鸣得意,从早到晚觉着自己能耐得不行。现在我终于明白了,当一个人被人夸奖尤其是痛赞时,你就要小心了,这可能是你最危险的时候。夸你的人越多,你的处境就越危险,如果自己再一晕就死定了。

我爱喝啤酒,但在我的记忆中还从没有醉过。这一次,我却喝得烂在地毯上。

我再醒来时已经是下半夜。林倩倩下班回来了,正在费力地往床上拖我。我身边的地毯上到处是横躺竖卧的空酒瓶子。我想林倩倩进门时,肯定吓了一跳。她问我,你怎么喝了这么多酒?我朝啤酒箱子那边瞥一眼,一箱啤酒已经被我喝光了。我对她说,打开窗子吧,屋里的气味肯定不好。说着就一头躺到床上去。林倩倩去打开了窗子,然后也轻轻躺到我身边来。她问,去广播电台谈的事怎么样了?我不想回答她。我已经不愿再去想那个梁侉子。林倩倩也就没有再问,她大概已经明白了。于是,她一点一点、脱掉自己的衣服,开始用身体安慰我。我心里沮丧得一切事都做不成了,即使能做什么我也不想做。此时,我觉得自己真的很讨厌林倩倩。我突然萌生出一个恶作剧的念头,我想把这种感觉直截了当告诉她,然后再等着看她惊愕失望难过伤心的样子。但是,我没忍心这样做。

林倩倩看我的身体没有任何反应,就开始用两手一下一下地为我按摩。她的手法的确很特别,每一下都若有若无却又无所不在,我渐渐松弛下来。我问她,我这人,是不是虚头巴脑的?林倩倩眨眨眼问,什么意思?我说,就是看着人模狗样儿,其实一肚子臭大粪。林倩倩笑了,很认真地冲我摇摇头。我说,我上初中时就被人家恶意炒作起来,那时候简直红得发紫,不要说我们学校,就连我们那座城市好像都放不下我了,可当时就有一个人不这么看。林倩倩问,谁?我说,我的一个同学,也是邻居,他一直不服我。他说我其实没什么了不起,写的那些破东西全是唬人的。就为这,我还找了个机会把他狠狠揍了一顿。我说他叫许大智。我又问林倩倩,你知道这个许大智是谁吗?林倩倩瞪大两眼看着我。我说,他就是许大愚的弟弟。我又说,后来直到我上了大学,许大智卖了香烟,他仍坚持这样认为。林倩倩说,现在看来,确实是他说错了。我说不,大概是他说对了。我说,他许大智可以靠卖香烟吃饭,你可以凭坐台养活自己,现在我发现,就连陈健雄的智商都比我高,可我能干什么?我除了骂人吹牛说大话别的什么都不会!我这样说着,几乎有眼泪要掉出来。

林倩倩看着我说,你相信我的话吗?你并不是这种人。此时我真的感动了。我觉得她这话就像她的手,轻轻抚摸在我的心上。我说,你能回答我一个问题吗?她说,你说吧。我说,你究竟为什么要干这一行呢?她淡淡一笑说,这可就一句话两句话说不清楚了。然后,她看了我一眼又说,我明白你的意思了。我觉得烦躁的情绪渐渐平静下来。我闭眼躺着,开始认真地考虑后面的事情。林倩倩忽然问我,你今天为什么把手机关掉?我闭着眼说,我关手机了吗?林倩倩说,你关了,从一早出去就关掉了。这时我才想起来,早晨在去广播电台的路上,我怕跟梁侉子谈话时受到干扰,就先把手机关掉了,后来由于心情沮丧忘记了,也就一直没再打开。我问,你给我打过电话?林倩倩说,我没打,不过有人给你打过电话了,联系不上又找不到你,很着急。我一愣问,谁?林倩倩说,一个叫阿珍的女孩。

我呼的坐起来,问她,你怎么会认识阿珍?林倩倩淡淡一笑说,干嘛这么紧张?躺下,快躺下,一会儿冻着了。她说着拉我重新躺下,为我盖上被子。林倩倩告诉我,今天下午阿珍给她往曼谷夜总会那边打过电话,向她询问我的情况。林倩倩告诉她,可以直接给我打电话。但阿珍说她打过了,一直打不通,又问我是不是换了电话号码。林倩倩这才把我现在的情况大致告诉了她。我问,阿珍没说找我有什么事吗?林倩倩说,我没问,不过看样子确实有事,好像还挺急。我想了想就明白了,一定是阿珍或许大愚那边有事找我,打电话又打不通,就给陈健雄那边去了电话。我曾给阿珍留过陈健雄的电话,告诉她今后有什么事如果联络不到我,可以去问他。我在林倩倩这里,显然是陈健雄告诉她的。

林倩倩就陧慢扑伏到我身上来。我将她搂到胸前,轻轻抚摸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