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再睡一会儿,也许睡着了,就能忘记腿上的伤痛,时间也过得快一些。”莲娜疲惫地靠在我的肩头上,过了一会儿,身子一软,慢慢滑到我的腿上,枕着我的膝盖昏睡了过去。
我没有办法处理她的腿伤,毕竟“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只好脱下自己身上的皮衣,盖在她的身上。黑暗中的被动等待最是难熬,不知什么时候,我也背靠着软墙闭上了眼睛。同样是被困,莲娜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孩子,可以什么都不管地困了就睡、痛了就哭,但我不行,必须得强撑着寻找生路,同时还得安慰照顾莲娜。在这个世界上,既然上帝将人类分成男女两类,就是刻意地提醒勇敢健壮的一方别忘了照顾身边纤弱娇贵的一方,发挥各自的优势,团结协作,才能好好地活下去。
“我能做到,我什么都能做到,无论是带莲娜逃离黑洞,还是深入湖底救回夏雪,都是等闲小事,因为我是‘十三省盗墓王’陈沧海的侄子,是护法神玛哈嘎拉的使者,目前面临的困境只不过是一次小小的考验。醒来吧陈风,醒来吧,让所有困难变成你登上更高层境界的垫脚石,醒来吧……”迷迷糊糊中,我听到了自己的心声,而后猛然惊醒。
数月之前,在九曲蛇脉谷底的秘洞里,当我和夏雪等一行人面对叶天反叛、九头蛇魔、黑色虫墙、三眼族黑色巨人之时,亦是时常用心声告诫自己,一路劈荆斩棘而行,最终令群魔授首,带着夏雪于困境中奋力突围出来。
从踏入江湖的第一天起,我就相信自己能做到任何事,而且会做得比任何人都好。只要我愿意,实现所有梦想都是弹指一挥间的小事。
突然间,我的双眼被一种强光刺痛了,不得不立即闭上,举起右手用力揉搓着。
“莲娜,快醒醒,又有变故发生了。”我推了推仍然枕在自己膝盖上的莲娜,勉强睁开眼,眼前出现的一切简直令人难以置信。这个空间里出现了耀眼的灯光,我们四周竖立着数不清的透明墙体,而那些不知是玻璃体还是水晶体的中间,嵌着无数神态各异、姿势不同的真人标本。
莲娜无力起身,哇的发出大叫一声,指着最近处的一道墙体里那个提着一柄藏刀的人,紧张得说不出话来。
我不知道在两个人昏睡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事,但那些宽度和高度都超过三米的巨大墙体绝对是早就存在于此地的,只不过之前没有灯光的情况下,很难发现它们。
“是活体标本吗?这么多标本,难道这里是一个地下试验室?”莲娜做出了最简单、最直观的判断。
我首先看清了那条宽约五米的石头滑道,坡面上非常光滑,几乎能作为镜面使用,清晰地照出人影来。按照我的经验,只有经过长年累月的摩擦,石头才会产生这种类似于古玩界“包浆”的特殊效果。毫无疑问,又大又重的墙体就是从这条滑道上送下来,被我们身后那堵十几米长的灰色软墙挡住,然后一块块立起来,就成了我们目前看到的奇景。
正因为滑道平整得近乎完美,才没让我和莲娜高速冲下时造成身体上的任何划伤。同样,就算身怀世间最高明轻功的武者,也不可能沿这条路上去。我早就在最先那段倾斜六十度角的斜坡上试验过,发挥到极致的擒龙功与控鹤手都不管用,也许四肢装备上美军海豹突击队特有的蜘蛛人电子吸盘的话,差不多就能勉强一试了。
莲娜所指的那个人其实并不是最怪异的,在我们右侧的一块墙体里,一名身着雪白色藏袍的小女孩正高举双臂,挥舞着一条洁白的哈达。她的黑色长发披散飞扬着,哈达垂落的部分也因她的动作而横向飘然曳动。
“那个,像什么?”我指给莲娜看。
“像一幅高速抓拍到的照片,对不对?”莲娜忘记了腿伤和惊惧,仿佛置身于伦敦蜡像馆的游客,目光所到之处,除了惊奇还是惊奇。
她说的没错,那个肤色黝黑、眼波灵动的藏族小女孩的确像是被抓拍到的一张照片,记得我们在拉萨大昭寺时,夏雪也拍到许多此类的照片。特别是她脸上的笑容,看起来天真淳朴,毫不做作,藏袍衣角也随风而动,呈现出一种极具飞扬动感的态势。
我站起来,绕着那块厚度超过三尺的墙体转了几圈,只恨没有铁锤可以敲碎墙体,将那个小女孩解救出来。在我的感觉中,她其实是活着的,绝非毫无生气的标本。
“陈先生,你猜到底是什么人创造出了这种东西?而且深藏在罗布寺下面不为人知?”莲娜在激动震惊之余,所有问话其实都是喃喃自语,根本无需回答,也找不到答案。她爬过来,隔着透明墙体反复抚摸着小女孩的脸,无言地深深凝视着,仿佛要用尽全身力气穿透这层阻隔,将对方一把拉出来似的。
她看那小女孩,而我看的则是她的脸。
抛开印度土王孙女、丹金王子女儿的特殊身份后,此时此刻她只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女孩子,有血有肉、有感伤有欣悦、有失意有痛苦的真实女孩子。我会尽自己所能带她离开这里,返回上面的阳光世界去。她的未来天高海阔,与夏雪一模一样,绝不该被困死在寂无人声的绝境里。
“夏雪……”我的心又开始痛了,因为自己敏感地意识到,同样深陷神秘之地的两个女孩子,莲娜尚且有我陪伴,我的夏雪呢?却是一个人留在沉寂诡异的窝拉措湖水底,绝望地渴盼着救赎。
这个地下密室长宽各有五十步,地面和四壁都铺砌着平整的青石板,绝对是一座人工建筑,而不是探险小说中常见的史前遗迹或者外星人巢穴。密室的高度大概在七米左右,向上延展的滑道里仍旧黑乎乎的,一眼望不到头。我粗略地数了数,墙体差不多有一百二十块,每一块里面都嵌着栩栩如生的各种人物,男女老少都有,表情不一而足。
假如滑道是唯一与外界连接的去路,则我们两个万难逃生,只能等待外面的救援。不过,我注意到密室顶上安着十五盏白色的吸顶灯,全部开着,却看不到电线或开关,由此能够判断密室不可能仅有一间,否则这些电力设备由谁来控制?总不能从罗布寺那边接下电线来吧?如果我没猜错的话,密室周围一定有自行发电的设备。
接下来,我费了很大的功夫顺着墙体轻轻敲打,试图找到可能存在的暗门,而莲娜一直都在那些巨大墙体间爬来爬去,不时发出或惊讶或赞叹的啧啧声,渐渐忘记了腿伤。
刚才她说过这样的话:“有你,我就放心了,任何困难都会迎刃而解,因为你就是我心目中的大英雄格萨尔王。”我被她的绝对信任和那份发自内心的依赖所感动,越发感受到她的胸无城府和天真烂漫。
“从地面到两米半高度内没有暗门,上面和屋顶呢,会不会有?”因为身高所限,我只能探索到“一头加一手”的约两米半高范围,敲遍一圈后毫无收获。
事实上,在如此宽广的空间内,任何地方都能留出供密室拥有者进出的门户。从前院僧舍里那个巧妙的入口机关可以推断,密室的建造者精通高等建筑技艺,能够设计出常人难以想象、难以发现的暗门。
“没有发现?”莲娜爬回到我面前。
我点点头,但脸上仍旧带着微笑:“可惜我不是真正的格萨尔王,否则单臂一推,将那些墙体堆叠起来,继续探索高处,一定能找到些什么。”
“你累了,蹲下来,让我给你擦擦汗吧。”莲娜取出一块手帕,轻轻地拭了拭我的额头。她身上的香气在我周围无声地浮动着,让我如同置身花丛,再次有了神清气爽的感觉。当我们近在咫尺地面对面站着时,她的一举一动让我再次想到夏雪,想到我们在大昭寺一起度过的快乐时光。
蓦的,我抬头望着屋顶的西北角,第六感告诉我,那边似乎有一些异样。
“怎么了?”莲娜一惊,猛的缩回了手臂。
“你有没有一种被人偷偷窥视的感觉?”我把她拉到身后来,冷静地凝视着那个方向,“莲娜,我知道北方邦有着印度最大的野生动物园,当你坐在钢笼游览车里穿行密林的时候,是不是总觉得有猛虎、黑熊、金钱豹、印度野狼之类的嗜血猛兽就藏在树丛里贪婪而焦躁地盯着你?游客一旦走出钢笼或者落单,那些野兽就会突然扑出,将这些走霉运的家伙撕成碎片。现在,我怀疑那里就有两双猛兽的眼睛在紧盯着咱们。”
这个发现,令我喜忧参半,至少能够看到了一条可能存在的生路。当然,从地面到屋角的高度远远超过了人类的跳跃极限,如何接近生路,还是一个巨大的难题。
“我什么都感觉不到,陈先生,我们该怎么办?”莲娜紧紧地抱住了我的胳膊,身子紧贴着我的后背。
“静若处子,动如脱兔,以静制动,如此而已。”我所说的,是中华武学中的至高境界,莲娜想必不会明白。
“从前,父亲和母亲常常关起门来窃窃私语,我偶尔听到过同样的话。他们说过,野兽正觊觎着香巴拉之城的安宁,香巴拉圣火即将熄灭,沦入无尽的黑暗。最后一刻,野兽逾越过圣城的篱笆,香巴拉的世界将不复存在。我看得出,他们虽然预知了将来可怕的一幕,却无力阻止,眼睁睁看着那一刻越行越近。陈先生,你也能看到那些即将发生的惨事吗?”莲娜呵出的气息亦混合着幽香,声音传入我耳朵的同时,香气飞散进我的鼻孔里。
我轻轻摇头,护法神玛哈嘎拉的使者要我赶去香巴拉之城,解救大厦将倾之厄,但我直到今日,仍旧没能得其门而入,反而与夏雪失散,不能不说是一种难言的失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