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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信使

顾知今注意到了我的微妙表情,立刻踌躇满志地大笑三声:“陈风,你一定是联想到了‘死亡之眼’的噩运之咒了吧?放心,它现在还被封存于华盛顿的史密森研究所里,不会再出来害人了。况且,我根本没打算长期拥有它,半小时前刚刚打电话给在苏富比拍卖行的友人委托出手,一俟准确的鉴定结果出来,那个天文数字的报价将会变为实实在在的真金白银,从南美洲某位世界级富豪的银行户头里划过来。哈哈,这笔意外之财也有你的一份,我会抽其中的百分之五入你的账户。我们爷俩合作,一定会顺风顺水,天下无敌……”

我唯有报以无言的苦笑,他陪我到罗布寺来,为的是搜寻夏雪,却突然天降横财,令人不得不感叹世事变化的吊诡。同时,我也暗暗赞叹叔叔这一代的老江湖们处事方式实在是果断老辣,极短时间里就能做出最完美的趋吉避凶决断,以“顺水推舟、四两拨千斤”的太极手法做出行云流水般的转换,钱落袋、保平安,两不耽搁。

刚刚我们谈到的“死亡之眼”,其来龙去脉已经成了珠宝界的一桩传奇公案。

宝石第一次现身人间是在一六四二年,法国珠宝商塔维密尔在印度西南部发掘到了这块巨大的深蓝色金刚石,净重一百一十二克拉。他将宝石献给法国国王路易十四,换到了一个高层官职和一大笔赏金。

从此开始,噩运便诡异地降临在所有接触到宝石的人身上。塔维密尔的钱很快被儿子挥霍一空,被逼于八十岁高龄时再次跑到印度寻宝,结果被野狗咬死,暴尸荒野。路易十四命人将这颗蓝钻雕琢成一颗重六十九克拉的钻石饰物,但仅仅戴了一次,就患天花而死。

于是,宝石就被视为不祥之物,继位的路易十五发誓终生绝不佩戴它,把它借给了自己的情妇,没多久她就在大革命中被砍掉了脑袋。路易王朝的末代国王路易十六曾经与王后佩戴过它,最后夫妻俩双双被推上了断头台。王后的女友兰伯娜公主随后成了这颗噩运之钻的主人,但没多久公主也被斩杀。

一七九二年,宝石被重新雕琢,出现在英国伦敦的珠宝市场上,被银行家霍普以一万八千英镑买下,依据霍普家族的名称命名为“希望”。霍普临终前将蓝钻传给了外孙,不久后,小霍普即迅速破产,于一九零六年被迫卖掉宝石。

此后,宝石拥有者之一土耳其的苏丹哈密德二世在一次旅行中遇到车祸,车子翻下悬崖,全家惨死;宝石拥有者之二土耳其官员左毕德被刑场处决;宝石拥有者之三美国邮政负责人麦克兰的儿子死于车祸,伤心欲绝的麦克兰不久郁郁而终,他的女儿也因为过量服用安眠药而死,仅剩下孤零零的麦克兰夫人一直安稳地活到了一九四七年。据占星士解释,麦克兰夫人在佩戴“希望”的同时还拥有另一颗世界名钻“东方之星”,是它抵消了“希望”的煞气,才挽救了麦克兰夫人的生命。

最终,“死亡之眼”被它的最后一任主人美国著名的大珠宝商海瑞温斯顿捐赠给了国家,现收藏于华盛顿的史密森研究所,才将连环噩运彻底终结。

我相信顾知今的针灸术非常高明,但土王的人肯用这条彩晶手链买单,是否会是一个看不见的圈套?联想到宁吉大总管出现时那种高深莫测的态度,我心里很不踏实。

“顾叔,别跟土王的人走得太近,他们为了自己行事方便,要赶我们离开罗布寺,何以前倨后恭?”我不是小肚鸡肠的人,但夏雪失踪在前,莲娜公主光临在后,并且有那京将军时刻觊觎,不得不多考虑一层。

“不不,寺里的态度已经彻底变了,欢迎我们留下,喜欢住多久就住多久。我猜,是宁吉或者莲娜公主对他们说了些什么。那女孩子的怪病无法根除,也无法估计未来会向何处发展,所以他们迫切需要我的针灸术相助——咦,看那辆车子,大概就是我们要等的人来了!”顾知今向东边一指,有辆满身尘土的老式北京吉普车开过来,正在寺门东侧停下。

我和银骷髅在湖上消耗了半天时间,想不到寺里会发生那么多事。这样也好,我可以把精力专注于窝拉措湖的探索工作上,不必为搬迁分心。事实上,夏雪从拉萨来到此地后,一直借宿于罗布寺,我只有步她的后尘足印搜索,才可能有所发现。如果搬到普姆村去的话,再回罗布寺来找线索就会有诸多不便。

一个风尘仆仆的中年男人跳下吉普车,摘下脏兮兮的棒球帽,拍打着牛仔工作服上尘土,向我和顾知今打量着。他的另一只手上拎着一个沉甸甸的牛仔布背包,同样沾满了尘土,看上去又脏又旧。

“是陈风先生吗?”他的视线落在我身上,大步踏过罗布寺门口的青石板地,笔直地走向我。

我站起身,不卑不亢地点头:“是我。”

“我从白居寺那边过来,有人付了几百块钱,要我顺路带些资料给你。当然,如果你能免费帮我加满汽油,再提供一部分给养的话,就最好不过了。”这个目光犀利、面孔硬朗的男人咧嘴一笑,露出整齐洁白的牙齿。

像他这样的藏地自驾旅行者随处可见,但他身上却拥有一种独特的彪悍气质,无法被满脸倦容所遮掩。

“尊姓大名?”我报以微笑。

“萍水相逢,何必留名?反正大家只见这么一面,我只不过是受人所托,为几百块人民币拐弯过来。其实按照路程计划,我此刻应该在由羊卓雍措湖开外拉萨的路上,至少能赶到曲水县境内。算了算了,人在江湖,身不由己,反正自驾入藏图的就是海阔天空随性前行,行程计划仅仅是参照罢了。兄弟,请验一下资料,没什么问题的话,打个收到条给我,以备我向托付者交代。”中年人弯了弯嘴角,露出一个狡黠的笑容,从背包里取出一个被透明胶带缠裹得密不透风的方形纸包,大小如同一本极厚的流行杂志。

一直没有开口的顾知今忽然插嘴:“朋友,托你带东西的人长什么样子?叫什么名字?还说了什么?”

也难怪顾知今会如此紧张,东西是来自那京将军的,可能是他说过的那些照片,也可能是一只伪装成杂志的塑胶炸弹,一旦拆包,后果难以预料。江湖传说中,那京将军是个暴戾成性、喜怒无常、杀人不眨眼的极端恐怖分子,随时都会改变主意。

“顾先生?”宁吉与莲娜恰在此时出现在罗布寺门口。

日光下,莲娜正低着头,轻轻掀起裙裾,跨过高大的桑木门槛。那个动作,令我脑海中闪电般地浮出志摩先生的名诗——“最是那一低头的温柔,像一朵水莲花,不胜凉风的娇羞”。她的头发被窝拉措湖上吹来的轻风拂动,飘然起舞,像电视广告片里最完美、最悦目的洗发水模特,但却又多了一份不言自贵的冷傲。

如果我是摄影师,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将这一刻牢牢地定格于照相机的镜头之下。实际上,已经有人在这样做了,那中年人飞速地从背包里取出一架美能达相机,将纸包和背包同时丢下,向着莲娜“嚓嚓嚓嚓”连续按下快门。

顾知今突然嗤的一声冷笑:“有好戏看了!”

我懂他的意思,土王公主的身份非常高贵,容不得别人随意拍摄。这人不知道莲娜的身份,以为她只不过是偶然出现的藏族少女,冒冒失失地开拍,只怕会遭来宁吉的重手严惩。

说时迟那时快,莲娜刚刚跨过门槛,宁吉便轻烟一般杀到,右臂狠狠地勒住了中年人的脖子。如果不是顾忌身在中国藏地的话,他一出手就可能要了对方的性命。

“喂,手下留情,这位朋友不是有心冒犯!”我听到那人的颈骨发出咯吱咯吱的恐怖动静,脸孔也霎时胀成了猪肝色。他是给我送资料的,在此地出事,等于是受了我的害。

宁吉不加理睬,肘弯的钳制力仍在缓慢增加,再有几秒钟,那人很可能就要晕过去了。

“停手吧!”我跨上一步,手掌搭上了宁吉的肘尖,食指轻轻一叩,正中他的右臂麻穴,令他不得不立刻放手,不露声色地解了那人的困厄。

宁吉吃了暗亏,狠狠地扭头盯着我,却又不便发作。

“这是中国的西藏,不是印度的北方邦,大家做什么事都得考虑到国情区别,是不是?”我知道他心里不服气,早晚会找机会发作的。

“宁吉先生,有什么事?”顾知今适时地挡在我的面前,帮我解围。

“我们去那边说吧。”我捡起地上的东西,拉住中年人的手,向吉普车那边走。普通游客不懂江湖规矩,很容易招来无谓祸端,而我要做的,就是赶快送他离开罗布寺,免得遭了宁吉的报复。

走到吉普车旁边之后,中年人才缓过劲来,捂着喉结艰难地咳嗽了一阵,苦笑着:“这家伙是什么来路啊,下水这么重,想要我的命吗?”到了这时候,他还没忘了向站在罗布寺台阶上的莲娜张望,眼底深处燃烧着艳羡的火苗。

不得不承认,此刻的莲娜美得像一朵初绽的天山雪莲,纯净幽雅,不食人间烟火似的,令人一望见她,就好像自己从身到心都被净化洗涤过数遍似的,满眼里只看到她,连她身后古老庄严的罗布寺都仿佛不复存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