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尔衮走后,我两手托腮,倚在桌子边沿上沉默了一阵,觉得很是无聊,就端起杯子来把里面的葡萄酒喝了个干净,觉得味道还不错,于是再斟,再饮……不知不觉地,一壶酒被我喝得见了底。
旁边的宫女赶忙过来想要将空酒壶添满。我摆手制止住了,“算了,你先下去吧。”
“是。”宫女小心诺道,然后退到了门外。
这么久多尔衮也没有回来,估计有很多军机大事要商议,看这种情形,他就算回来也不会再继续饮酒了,没准还要来回踱步思考对策,怎能继续贪杯呢?
百无聊赖间,我起身下了炕,准备去书案边看看今天还有什么折子遗漏了,谁知正在弯腰提鞋的时候,忽然一阵眩晕。我小心翼翼地直起身来。眩晕倒是消失了,不过取而代之的阵阵恶心反胃,很是难过。
我伸出颤抖的手扶住炕桌,正想喊人,却终于屏不住,一下子呕吐出来。外面的宫女太监们听到屋内的异响,忙不迭地冲了进来,七手八脚地搀扶着我,“主子,主子!”
这会儿工夫,我已经吐去了一大半,觉得胃里渐渐舒服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刚才酒喝急了,打个嗝就呕出来了,不要大惊小怪。”
“主子贵体要紧,还是请太医来瞧瞧吧。”
我看着地砖上正缓慢地向四处蔓延开去的暗红色酒液,心中疑惑,虽然我方才喝了不少酒,但是平时的酒量也不至于这么差啊。不管怎么样,这般糗事若是还好意思传太医,不但小题大做,还让人背地里笑话我明明酒量差还要逞能,着实有失颜面。
“好啦,你们收拾干净后就都下去吧,不要到处传说。”
他们只得老实答应着,同时手底下没有歇着,迅速地收拾完毕之后,方才惶恐不安地退去了。
过了一阵,多尔衮终于回来了,他闻到室内的气味,不禁奇怪,“怎么了,到处都是酒味?”
“啊,方才我一个不小心把酒壶碰倒了,洒得满地都是,不过刚才已经收拾干净了。”为了免得他担心,我连忙掩饰道。
他倒也没有看出我在说谎,只惋惜道:“这么好的酒被你浪费了,实在可惜啊!算啦,今天不喝了。”
“这是怎么了?”我打量着多尔衮的神色,只见他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笑意,“莫不是前线有什么大捷,还是又攻下了哪座重要的城池?”
“看来什么事情都瞒不过你的眼睛。”多尔衮坐了下来,边脱靴子边说道,“有好消息,也有不好的消息,你要先听哪一个?”
“当然是先听好消息了。”
“那好,就先说好的。叶臣那边的进展不错,现在山西的绝大部分土地都已经落入掌中,各路大军共平定直隶、河南、山西九府、二十七州、一百四十一县,可谓是形势一片大好啊!”
“哦,这倒值得庆贺。”话虽这么说,不过这些早在我的意料之中,所以也没有如何喜悦,“还有呢?”
“还有……还有就是,就是……”他伸手揽我入怀,摩挲着我的脸颊,笑道,“那些麻烦的事情还是不要破坏咱们的兴致了,咱们趁着良宵美景,好好亲热亲热才是。”
我起初还推挡了几下,后来实在架不住他的热情,终于被他拖上炕,抱在怀里,扯去了外衣。他的大手逐渐滑落到我的小腹,轻轻地抚摸着,“我要你再给我生个儿子,和东青一道玩耍。”
我本来想嘲笑一下他的相关能力,可是又一想到男人最忌讳这个话题,于是就收敛了些,“东青都快七岁了,这些年来咱们经常在一起,也没再见到半点动静,想要再生个儿子,恐怕没那么容易吧?”
“话不能这么说,说不定老天已经赐恩于你我,现在正有一粒小小的种子在你肚子里生根发芽呢。”他倒是比我还有信心,不过有信心也是好事,总比唉声叹气,没有希望要好。
“这倒也是,但愿如此。”我点了点头。
说话间,他的一双大手已经上来,三下五除二,就熟练地将我衣襟和领口的纽扣悉数解开,“为了将来咱们的第二个儿子,现在就要努力奋斗啦!”
我尴尬地躲闪着,生怕他果真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把我脱个一干二净。门口的奴仆们已经悄悄地退开,顺便掩上了房门,他们倒也识趣。
“这里不合适吧……”我们虽然在炕上,然而这只不过是个相当于坐具的坐炕而已,并非卧房的大炕,更何况这里还摆放着满满一桌酒菜,还没有来得及收拾,不过看多尔衮的意思,似乎并不打算让宫女们来打搅他的兴致。
多尔衮毫不在意地把炕桌一脚蹬到旁边去,以免阻挡了他的及时行乐和云雨巫山,然后一把扯落了我身上的最后一件丝织物。他用燃烧着情欲火焰的目光打量着我的身体,满是老趼的手悠然抚摸上来。
“唔……你不要总是这么撩拨我好不好?”
我的双手绕到他的脊背上毫无章法地抚摸着,遇到微微凸起的地方时,停顿下来。虽然看不见,我也知道那是他身上众多疤痕中的一道,在戎马生涯中,每个成名的将帅都难以避免这样的创伤,他也不能例外。
我的心头忽然涌起一股酸楚,“咱们的儿子可真是幸运,生在了好时候,等他长大了就不用再上战场去冒炮火矢雨,受这么多苦了……”
多尔衮浅浅一笑,脸上露出了些许欣慰,“我也不希望咱们的儿子长大以后经历这些危险,饱受这些皮肉之苦。他应该是一个忙碌于案牍的英明君主,而不是我这样刀刃上舔血的武夫。”
“谁叫我这么傻,不喜欢那些风流才子,偏偏喜欢你这样的‘武夫’呢?欲将轻骑逐,大雪满刀弓,这才是男儿本色……”
他俯下身来,温柔地抚摸着我的小腹,然后低头吻了下去,语音开始含混不清,“那好,你就给我孕育一个将来可以做大英雄的儿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做我满洲最受人敬仰的巴图鲁……”
云雨收尽,巨浪平息,两人均是大汗淋漓。他如释重负地从我身上翻下,躺在旁边粗重地喘息着。
我闭着眼睛回味了一阵,方才伸手过来蜻蜓点水似地在他的胸膛上游离着,调笑道:“怎么,也没有多长时间就把你累成这样?”顺便奉上流转秋波。
多尔衮侧过脸来,捏了一下我的鼻子,他眯着眼睛,浅浅一笑,“哟,看不出来嘛,你什么时候学会这么勾人的眼神儿了?简直要把男人的魂魄都勾走啦,我都不敢看你了。”接着疲乏地挪动了一下身体,“算啦,我累了,要睡觉了。”
“瞧瞧你,一身臭汗的,还能睡得着觉?我看还是先洗个澡好了!”说完之后,我就吩咐外面的宫女们为我们准备洗浴物事。
“嗯,你令人准备就是了,我先休息一会儿……”说完之后,他就翻了个身,不再说话了。
等一切准备就绪,我唤了他几声,也不见动静,再仔细一听,居然渐渐响起了鼾声。我又好气又好笑地骂了一句,“还真是没用,才折腾几下就没劲儿了,这么会儿工夫就睡得跟死猪一般!”
回头见多尔衮仍然没有任何反应,这才确认他确实睡着了,我只得悻悻地自己下地洗澡。
泡在水温适宜的浴盆里,只觉得浑身舒坦。我的眼皮越来越沉,几次打架之后,就禁不住打起了瞌睡。
朦朦胧胧中,浴盆里的水不知不觉地渐渐升高着,逐渐没过了我的肩膀,一直到达我的脖颈。不知怎的,我的全身就像僵硬了一般,丝毫动弹不得,我能做的只有开口呼救。可是无论我怎么喊,都没有人出现,只有冷冰冰的水继续缓慢上涨。
呼救声向四面八方传播出去,声波在碰到周围的墙壁之后,缓缓地折回来,同样是“快救救我,快救救我……”奇怪,这怎么不是我的声音,而是一个男孩的声音呢?
我忘记了求救,侧着耳朵仔细听着。这声音怎么如此熟悉,好像是……渐渐清晰起来,“额娘,额娘,快来救救儿子,快来救救儿子……”啊,这不是东青那稚嫩的声音吗?他怎么会出现在北京,他不是在盛京的王府里吗?又怎么会有呼救声传来呢?难不成他遇到了什么危险?
“东青,东青,是你吗?是你在唤额娘吗?”我惶急地四处环顾着,可就是看不到东青那小小的身影,然而那个声音却一直不停地传来,带着哭音:“额娘快来救救我啊!再晚就来不及啦!”
“东青,你怎么了,是谁要害你?你在哪里,你等着,额娘这就去救你!”我极力挣扎着想要起来,却像被泥塑住了一样,一点也动弹不得。
正在这时,一个飘忽的身影渐渐出现,好像是一个女人,她背对着我向门口走去,一面走一面用温柔的声音哄着,“你不要害怕,我不会害你的。你看看,这湖边的风景多好啊,就像一面镜子。走,我带你去照照去,看看在里面能不能映出你额娘的影子来……”
这个女人的声音并不陌生,然而奇怪的是,我却根本分辨不出究竟是谁的声音,只看到她的身影逐渐在门口奇怪的光团中消失,就再也没有动静了。
冰冷的水令我本来迷茫的意识逐渐清晰起来,我突然想明白了怎么回事,一瞬间,只觉得天塌地陷。我如同疯魔了一般,尖声大叫着:“啊,啊……”
在歇斯底里的恐惧中,一双手忽然搭上我的肩头,我更加惊恐万状,叫得更加凄厉。
……
“熙贞,熙贞,快醒醒啊!”一个男人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似乎是多尔衮的声音。我如同落水的人抓到救命稻草一般,死命地抓住了那双手,“啊,天哪,你快看……”奇怪,我什么时候又能动弹了?
睁开眼睛,只见到自己仍然在浴盆里,水面也并没有升高,只不过温度凉了许多而已。再看看,烛光依旧,陈设依旧,周围一张张疑惑的面孔。我的尖叫声引来了门外值守的太监和宫女们,他们正战战兢兢地簇拥在周围,不明白我是不是着了什么魔障。
“熙贞,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怎么叫得这么骇人?”耳畔是多尔衮关切的声音,我一看,自己的手仍然紧紧地抓着他的双手,已经掐破了他的手背,渗出点点血痕来。
“主子,要不要传太医来给福晋诊视?”旁边的太监小心翼翼地问着,他们全部都低着头,不敢抬眼来看。我转过头去,才发现此时多尔衮什么衣服也没穿。显然他被我的尖叫声惊醒,光着脚就赶来唤醒我。
尽管这么多人在场,然而赤裸着身子的他仍然泰然自若,丝毫没有尴尬的意思。他摇了摇头,“不必了,先侍候福晋出来穿衣,然后你们就退下吧!”
“嗻。”
等我重新穿好衣衫,坐在炕上之后,所有宫女太监都低着头,悄无声息地退下了,顺便掩上了房门。多尔衮这才扳着我的肩膀,令我反转过来,询问道:“你刚才做什么梦了,怎么吓成那样?”
我心有余悸,惊魂稍定后方才哆嗦着回答道:“我,我梦见东青说有人想害他,他一个劲儿地喊救命……我看到一个女人的影子。却又不见了,接着就看见……”我一面努力回忆着方才梦境中的情景,一面断断续续地讲述着。
多尔衮听毕之后,沉默了一阵,然后继续问道:“你有没有看清楚那女人是谁?”
我冥思苦想了一阵,依然没有任何答案,只得颓然地摇头,“想不起来,一点具体的印象都没有。”
他伸出手揽我入怀,在我后背上轻轻地拍抚着,就像抚慰受到惊吓的孩子,“你不必害怕,只不过是个梦而已。你是思念孩子了,才会做这么稀奇古怪的梦。”
“可是,我怎么觉得那一切都非常真实?连身体上的感觉都是很明显的,莫不是……”我犹疑着,设想着,“莫不是在提醒我什么,提醒我要保护东青的安全?是不是真的有什么人要害他?”
多尔衮紧锁着眉头,似乎心事重重,然而口头上仍然轻松,安慰道:“你应该是多心了。很多人都以为梦里出现的人就是死人,其实这些不过是虚妄之说,难道你从小到大所梦见的人都死了吗?”
我摇了摇头,“那倒没有。然而会不会有所谓梦警,在提示着什么呢?”我半信半疑起来,因为这个梦实在太与我休戚相关了,关系到我的儿子,我如何能不分外惊心?
“谁敢谋害咱们的儿子,除非他不想要九族的性命了!”多尔衮说到这里时,脸色阴狠起来,“假如真有人谋害了东青,那么我就把他钉在木架上,将他一点一点地剥皮抽筋,当着他的面把割下来的皮肉烤着吃,让他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我刚刚回过神来,却险些被他这种脸色和残忍的话语吓到,“好啦好啦,你不要再说这些吓人的话了,我相信了还不成?”
“你不要再疑神疑鬼的就好,快点睡觉吧,都已经过了三更了。”多尔衮终于松了口气。
我知道他很早就要起身来主持朝议,留给他的睡眠时间确实不多了,于是歉疚地说道:“都是我不好,你好不容易才能熟睡,却被我大呼小叫地吵醒,还把你的手背都给抓破了……”
“没关系的,反正我也一向睡不了多久,已经习惯了,正好趁现在醒来了,琢磨琢磨给史可法的那封劝降信该如何措辞。”
听他提到一个“信”字,我忽然想到了什么,“对了,早上时五福晋送来的那封信上究竟是什么内容,你同我讲讲。”
“还说不吃醋,这不是明摆着不放心吗?”多尔衮一面开着玩笑,一面将那封家书的大致内容对我详细地讲述了一遍,他的记忆力非常好,我相信应该不会有什么遗漏。
“……她还说,这几坛葡萄酒是在皇宫里的,她去觐见太后时被留下来陪同用膳,尝到这种酒味道不错,所以特地讨了几坛回来,派人送来北京给我品尝。”
我顿时一怔,“这酒,是太后送的?哪个太后,圣母皇太后吗?”
“这个她倒也没特地区分。不过这也没什么区别,眼下她们都要依顺着我的意愿来,笼络我还来不及,送几坛好酒也不算什么。”多尔衮毫不在意地说道。
我心中狐疑,然而却想不出什么东西来质疑,又不是太后叫萨日格派人大老远送酒过来,我能怀疑什么呢?“那五福晋有没有说东青和东莪两个孩子最近如何?”
多尔衮轻描淡写地回答道:“哦,她在信里说,小皇帝很喜欢和东青在一道玩,在她写信的几天前,东青还陪同皇上到郊外去游玩了呢。后来皇上央求太后留东青在宫里陪他读几日书,太后拗不过,只好恩准了。”
我无话可说了,多尔衮几乎在任何时候,都是一副冷冷淡淡的模样。眼下他仍然是这副无动于衷的表情和语气,我真怀疑他对儿子的关心究竟有几分,尤其是比起他心目中永远排第一位的军国大事来说。
我不悦了,“这么久没见到儿子,你果然就那么放心吗?”
“咳,瞧你认真的,我不关心谁还能不关心咱们的儿子?这样吧,我写封信回去,叫他们给东青增加些侍卫;再写封信给萨日格,等东青回府之后将他看紧一些,不准他私自出去游玩。”
说着,他便披上衣衫下了地,来到书案前坐下。我赶忙过去帮他研墨铺纸,看着他提起笔来在纸张上一行一行地写下这些需要叮嘱的话。等每张信纸全部晾干之后,我将它们分别装入不同的信封,题上不同的收信人名字,连夜叫人送走,这才稍稍安心。
刚迷迷糊糊地打了一个瞌睡,天就大亮了,我伸手一摸,枕边空荡,多尔衮已经起身上朝去了。我心事重重,睡意渐渐消散,于是翻身坐起,冲外面招唤了一声:“来人哪!”
很快有太监在门外恭敬地询问着:“福晋有何吩咐?”
在暖洋洋的阳光照耀下,我眯着眼睛思索了片刻,吩咐道:“你去传太医过来!”而后顿了顿,补充道:“不要惊动别人。”
没多久工夫,一名太医就匆匆地赶来了,他跪在炕前,“不知福晋贵体何处不适?”
我摇了摇头,“我倒也没什么,找你过来不是诊脉的,而是让你检验几坛葡萄酒,看看里面是否有什么不该有的东西。”
太医显然一愣,按理说检验酒食方面有专门人手,并非他的职责所在,可见到我郑重其事的模样,他立即意识到了这件事非同小可,于是立即诺了一声:“嗻。”
我做了个手势,侍立在门口的太监立即为太医引路,带他到酒窖检验去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太医赶来回禀了。我忙问道:“如何?那几坛酒可曾检查出异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