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男子大声嚷嚷起来,不顾他闪躲的容颜。
“国师大人!”
这个该死的家伙!人家身份岂容你大肆宣传的,这下可好,满屋子的人全作揖着跪下参见了,这,这,哪儿叫帮皇上微服私访啊!行踪都暴露了!
“黑鬼,你给我闭嘴!”他不满地朝那黑衣男子嚷嚷,又发现这实在是太破坏他形象了,于是还是决定拿这野蛮人当成透明的好了!
流年不利啊!那黑鬼似是缠定了他的样子,他竟然跑过来跟他瞎咧咧。
“娘娘腔,你到这儿是来买茶叶的吗?我给你介绍好茶。”
咦,你算得个什么东西啊,还要你帮我介绍,丢了个白眼给那家伙之后他回头看向店内伙计,柔柔地向他笑后问道:“伙计,你们店内掌柜是哪位?”
顺着伙计指的方向回头看,他自认为亲和地笑着,却对上一个坏笑的脸,这简直就是浪费表情,回头对上的居然是那个没品味的黑鬼!
掌柜是他?他的下巴都要脱臼了,不可置信地反复问这伙计,那人只好一次又一次地肯定着。
“娘娘腔,你是想要怎样的茶啊?”
呸、呸、呸,他要疯了,这家伙,难不成是他克星啊!这掌柜竟就是他不想看见之人。也并非是怕,可就这家伙,就他喝茶的那个样子,他懂茶吗他!
转身准备离开,哪想那家伙竟在身后追问道:“留给你的茶还不错吧?”
为这句话他又不得不停下脚步,“那茶,是什么名字?”
可跟他对视的却是含笑的眼,他有点恼火,可那人就是笑而不答,于是转身朝店外走,跨出门槛的一瞬间,听见男子说了三个字,金丝雀。
那夜,他又做了个梦。
还是那片蒲公英田,一个女人在打一个小男孩,看起来,应该是那孩子的母亲。
“叫你不回家,在外面疯,有什么好玩的啊?先生布置的课,你温习了吗?人家都说温故而知新,跟你父亲一样,不争气的东西!你是不是也想学你父亲离开我?你是不是也想离开这个家?”
女人骂骂咧咧,拿竹枝狠狠地抽打那孩童,那孩子倒是倔强,不哭也不喊叫,只是跪在那里任女人肆意折腾。
他想喊,可叫不出声音。想过去阻拦那女子,却动弹不得。又是那种感觉,只是那竹条似乎是抽打在他的身上,细密的疼痛,如火烧一般。
傍晚的蒲公英田多了夕阳火红而金黄的光泽,那女人声嘶力竭地咒骂着,他就那样看着她一脚将那孩子踢倒。终于,她指着他吼道,你给我滚!
他的心在抽痛。一股莫名的哀伤涌上心头,那孩子站起身,他看到那孩子平淡没有波澜的眼神,对视了一眼,还没来得及想明白那眼神为何那般熟悉,那孩子已经掉头朝远方跑去,只留下立在原地的女子突然濒临绝望的哭泣。
画面一转,对上一双清澈的眼眸。一个柔软稚嫩的女孩拉了拉那孩子的衣袖,他柔顺地跟在她身后,她为他的伤口上药,眼里噙满泪水,喉咙里发出伤心的哽咽声。
任谁都看得出她在努力忍着泪水。
“锦时乖,我没有事。”男孩怜爱地抚摸女孩的头,轻轻地柔了柔女孩柔软的长发。
那稚嫩的女童再也忍不住泪水,丢了药瓶子一把抱住男孩就哭了出来,“我不要蜻蜓了,哥哥我不要蜻蜓了,呜呜,对不起,都是我的错。”
“不关锦时的事,锦时乖,那个女人是个疯子。”
“哥哥我不要蜻蜓了,不要了,不要了,锦时不要了,呜呜……”
“锦时乖,我没事。真的。你看,这是什么。”男孩拿出一个小布袋,那小女童扬起挂满泪珠的小脸看他,他佯装神秘地打开布袋,自己偷偷朝里看了一眼。
“哥哥,我也要看,我也要,我也要。”
那小男童故意不给,只见她重又瘪起小嘴,又有了哭的趋势。
“喏,给你。锦时不哭啊!”怕她又挂满银豆豆,便不再逗她,把小布袋塞在小女童手里。
虽然身上很疼,可只要能看到她的笑脸,那就足够了。
“啊!蜻蜓,哥哥,是蜻蜓。”像是见了稀罕物,她兴奋地尖叫,脸上洋溢着欢喜。
他柔柔浅笑地看着她,柔媚的眼角上扬着,他突然发现,那孩子浅笑的眉眼,竟是像极了他。
他突然被这突如其来的想法吓到了自己。
那孩子像他。这个发现真是叫他吓了一跳。
还没等他从那念头回过神,就听见那女童唤那小男孩,“素年哥哥,这蜻蜓好漂亮啊!”
素年。那不是梦中那黑衣男子唤他的名字吗。
如此说来,那黑衣男子该是唤的成年后的这小男孩吧。
那孩子眉眼像极了他,这,又是怎么一回事。
头痛。身上也酸痛着。就仿佛真的曾被竹条抽过一般。
撸起袖子看了一眼,有几条鲜明的红痕,是竹条抽打过的痕迹。
只是在梦中有过疼痛的感觉,这印记竟真的留在身上。
梦中的场景竟成了现实!什么情况啊!他顿时觉得脑子都蒙了,这究竟会有什么预示!是好还是坏呢!
哎呀!全身酸痛啊!什么呀!这都是那个梦之后,痛的第三天了。
哼!什么嘛!这算个什么情况啊!
虽然伤口有擦皇上曾经御赐的金创药,是集各种名贵药材而制的。上药当天,伤口就已成愈合状态,第二天时,那印记就已经淡了许多。
可全身的那种酸痛感却没有随印记消失,一点都没减弱的趋势。
自那黑衣男子出现,他便常常陷入梦境,在梦中看那孩子的成长。那孩子的喜怒哀乐,同时也牵引着他的喜怒哀乐。
每次从梦中醒来,那孩子若是有受伤,醒来,他的身上必定会有与那孩子一样的伤。那种酸痛感也都会浓烈地席卷而来,让他有片刻动弹不得。
终于,他不想再让自己迷茫了,他要去找那男子问清楚,这孩子跟他到底有什么联系。最主要的是,那好喝的茶叶已经没了,他要去买来。是叫金丝雀吗,上次从那家店出来时,那男子是说了这个名儿吧。
古色古香的房子依旧静默地立在一边,还有那镂空的图腾,在阳光下闪耀着奇异的光泽。一进门,就四处看了下,类似偷瞧的那种。
耶,真是神奇哎,居然没有发现那野蛮人的身影,那个粗鲁的家伙,又跑到哪里游荡去了。不在就好,嘿嘿,买了茶便走吧。
“客官可是来买金丝雀的?”店内伙计凑上来,打断他的暗喜。
“咦,你怎么知道,是这茶在这店内卖得好吗?”
“不是,是掌柜的吩咐过的。若是国师大人来的话,让国师去城郊武泰亭寻他拿。”
“为何要去郊外?”他疑惑着。
“这个,这个小的就不知了,掌柜的就那么吩咐的。”伙计说的是实话,他亦不过是个伙计,老板怎么吩咐他便怎么做,哪管得到老板头上去,又怎么好问原因。
只知武泰亭在城郊,却没去过,在哪个方向都不知道,店内伙计告诉他要出城西的城门,从城门出去下坡,便能看到一座桥,过了桥往南走,待过一片花海便能看到武泰亭了。
哎,这伙计对城郊还真是熟悉,果然如他说的一样,那城郊景色怡人,让人不由得觉得放松,身上的酸楚感也顿时消退了许多。
依他说的,过了桥往南才行数十米,一片如梦境中相同的蒲公英田映入眼帘。
这就是那伙计讲的花海吗?
他愣在那儿,就在那直直地看着蒲公英田,突然地就开始想念梦中那倔强的小男孩,还有那个稚嫩的女孩。
纷飞的蒲公英绕着他打转,肆意地漫天飞舞着,他妩媚的眼闪着泪光,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他竟被泪水盈满了眼眶。
哼!什么嘛!错觉!这绝对是个错觉!他怎么会流泪呢!
发觉了自己的异样,他擦干湿润的眼。
正准备转身继续南行,目光却被锁定在花海深处。
是那黑衣男子。耶,不是说他在武泰亭等自己吗。
他如初次在他梦境中出现的神情一样,是无端落寞的。他寂寥地看向远方,不知在思索着什么。
他看他的身影隐在那一片花海中,蒲公英围着他寂寞地飞,突然地就有那么一种错觉,觉得那男子会融入那蒲公英,消失在他眼前。
就那么心疼了,狠狠的。
为什么呢?擦干的眼重又湿润,他怎么就突然心疼这野蛮人呢。
细想起来,他闯入他行宫之罪还未罚他呢!
对了,那群办事不力的家伙,那个时候叫画师画了这男子相貌,交予他们去查这男子底细,结果到现在,也没见他们回来复命。
最最可恶的是这家伙居然能自由出入他布下的结界,他甚至都察觉不到他的闯入跟离开。
还有就是那奇怪的梦境,他到底跟那个叫素年的人有什么瓜葛。
哼!他要找那男子问个明白,他可不想再被莫名的心疼纠结了。
“野蛮人,你不是在武泰亭等我吗?怎么在这里一个人赏风景?”他戳了戳男子的肩膀,男子看了他一眼并没回话。
“还有,素年到底跟我有联系吗?为什么我会在梦里看到他的生活?”他盯住男子的眼,一本正经地问道。
“素年,你真的不记得吗?你看到的,不是梦境,是你的潜意识,你其实还记得那些,只是你并不自知。”
男子看他绝色的容颜,此刻疑云密布,看他狐疑地看着自己,那男子忍不住开口道:“所谓的潜意识,也就是你所拥有的记忆,你有那份记忆,只是被隐藏起来了。素年,跟我回去吧!”
“回去?去哪儿?”他更不懂了,他是要带他回茶铺,拿金丝雀吗?
嘿嘿,想不到那男子还不错嘛,惦记着给他拿茶叶,他笑着看那男子,“那就走吧,正好你上次留给我的茶已经喝完了,我今日来,就是问你买那茶叶的。”
耶,怎么感觉好像是他领错情的样子,那男子并没有带他往回走的意思,只是紧紧抓住他的胳膊,整片的蒲公英全都离开花枝尖端,浮在半空中,突然,他发现被蒲公英包围了,它们绕着他们打转,并逐渐加快旋转速度。
怎么感觉行走在光年里。周围有着银色闪亮的光圈,那男子的脸,那孩子的脸,还有那稚嫩女童的脸不断交错出现在他眼前。
那光圈越来越亮,越来越耀眼,等再看清东西的时候,他发现身边的场景换了,虽然还是在一片蒲公英田里,却是他梦里出现的那个。
“这里不是龙城城西,这是什么地方?”他环视四周,失了淡定。
“这里当然不是,素年,我终于把你找回来了。”男子看着他,有着明媚的笑意,“素年,这里是暗夜王朝。”
暗夜王朝?那是什么地方!虽然在梦里听他提过这地方,可这难道他把他带到别的国度了!
“什么暗夜王朝啊!你这黑鬼,快送我回宫!”想了想,他又补了句话,“你就是不送我回也可以,告诉我怎么走,我自己回。”
“素年,我好不容易穿越时光带你回来,又怎会送你回500年后的龙城呢!”男子把玩着蒲公英,调侃地看他。
500年后?龙城跟暗夜王朝相隔500年?开什么玩笑啊!这男子是疯子吗?尽说些疯言疯语!
“少在那里胡言乱语了,什么500年后,你不过是把我带到了别的国度而已,皇上若是知道,定会判你奸细之罪,光这一条便足以诛你九族!更何况你绑架了我这堂堂国师!”他觉得十分气愤。这家伙居然敢在他面前口出狂言!
“那么国师大人,我想请问,你的法力是天生的吧?你的法源在眼睛里,是吧?”
他并不惧他,对上他愤怒的眼神,他竟然还能从容地调侃他!
“不过,素年,你还是没变,你即使是生气还是这般美艳,虽然这个词用得不妥,但用来形容你,倒也不算过分。”
啊!这,这,这什么情况啊!他居然还窥视他的容貌,莫不是眼前这男子还有断袖之癖?
早知如此就该离他远点,他对这粗鲁的野蛮人可没有丝毫兴趣!
等等,他刚说什么来着,他为何知道自己法源的事情,这件事他可从未对人提起,他怎会知道!
“你究竟是什么人?对我的事情为何知道得那么多?”他声色俱厉,冷冷地看着眼前男子,亮光已经从眼里蹿上睫毛尖端,身体周遭也有了结界护体。
只见黑衣男子就轻轻弯曲了下左手食指,他身边的结界已被化解,他瞪大眼睛,这男子也是会法术之人。
“素年,你的结界法术都是我教的,那些在我面前,都只是小伎俩。”男子哈哈大笑。
他愤愤地看着对方,决意攻击,而不再是防御。
我们都是不合格的戏子……女子哀伤的声音再度充斥耳边。
听了这声音,那亮光滑回眼中,他回头寻那声音,不远处的参天大树下,坐了一位素衣女子,只看得到背影。
是她,那个他童年唯一信任且依赖的女子。
他远远看着她的背影,时间仿佛是退回到那一年的梦境里了。
丢下男子在蒲公英田,他跌跌撞撞地朝那女子走,那野蛮人居然没有拦他。
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为什么不再出现,他委屈得想哭。那女子端坐树下,依然没有回头的意思。
他立在女子身后,好看的眼里透露出怜爱。他看了那女子许久,听她咿咿呀呀地唱着。
戏子如棋,我们不是戏子,是棋子……她并不知身后有人,独自抚琴吟唱。
“人生如戏,不是棋子是戏子。”他喃喃念了句。
接着听到的是琴弦断裂的空洞声音,良久,女子才慢慢转过身来。
“素年哥哥,是你吗?”她看着那熟悉的容颜,那眉眼,那神情,哪一点又不像她的素年哥哥呢!
“姑娘,你认错人了,在下欧阳倾城,是龙城国师。”他跟她介绍自己,从她叫他的那一刻起,他就已经狂汗了,他知道,又是一个认错人的。他才不是什么素年呢。
“素年哥哥,你在说什么呢?难道仁浩哥哥没告诉你吗?龙城,是500年后的国度,而这里,是暗夜王朝啊!素年哥哥,我是锦时啊!”女子噙满泪水,单薄的身子有些支撑不住似的晃了下。
他的心又疼了起来。眼前这女子有着完美的容颜,他甚至觉得她才该叫倾城!
锦时,不是梦中那稚嫩女童的名字吗。细细分辨,那眉眼竟也能对上号,那女童生得可爱,没想到却是如此佳人。
此刻,这佳人羸弱的样子让他有了一丝负罪感,可要他接受自己在500年前,这更叫他难以接受。
若是说这里的人都是会法术的,相比没有法师的龙城而言,他的结界能被破解倒也不稀奇,只是,他瞬间就变成弱者了吗?
这也太离谱了点吧!根本就说不通嘛!
他的脑子一团乱麻,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仁浩哥哥,你没告诉他吗?”女子的泪珠在眼眶中转了几圈,终究还是掉了下来,她看着不知何时走到他身边的黑衣男子,委屈了。
“这,好不容易赶上时光锁是开着的时候,我不想再等他的记忆完全恢复了,于是将他带了回来。”
男子的声音还是那么淡淡的,没有温度的感觉,但在这女子面前,却也算是柔和了许多。不像在他面前,即使他是忧伤的,或是在笑,或是调侃他时,再或是平淡言语之时,他都是显出一副冷冷的样子。
他往旁边跳了一步,还是离这断袖之癖的男子远些好。
“走吧。”男子回头对他丢了这简洁字句,尔后独自在前方带路,自顾自地走着。
什么啊!野蛮人!哼!都没问他愿不愿意,他凭什么自作主张啊!他又不是他的谁,干嘛他说走就走啊,可是这陌生地带,暂且又回不了龙城,也只能硬着头皮尾随其后。
堂堂国师混到这份上,他又有了挫败感。
女子抱着琴行于他右侧,低头不语。似乎是在思索着什么,认真看,倒也不难发现,她其实是在努力忍着泪水。
在穿过一条大街,八条巷子之后,那被锦时唤做仁浩的男子,终于是停下了脚步。立于一扇有着奇怪图腾的门前,敲响了厚重的木门。
耶,回自己家还要敲门的?
可看他神情却又显得很尊敬的样子,处处显露出谨慎的样子。虽然他不懂这里的风俗,倒也能看出他的一系列动作里,有着一些礼节。
有门童出来应声开了门,那孩童侧身让他们进,说是叔公已等候多时。
男子向孩童道谢,引他们入内。
正对大门有一个大堂,他们才进去,仁浩就单膝跪地,叩拜了坐在主位的老者。
“承蒙叔公赐教,仁浩已将素年带回,或许是一时冲动所为,但见那时光锁开启,我实在不想再拖延时间,于是擅自提前将素年带回。他记不得那许多事,叔公,您看如何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