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话刚说完,那个“猪头”老板已经腆着个猪八戒肚子过来了。“猪头”老板的第一句话就特震撼,他说:“张了了同学,你好,我想包养你!”
够直接吧?
我当时听了差点没抽死过去,还好张了了扶住了我。她好像是挺镇定的,估计是遇到过不少类似的事件了。
但张了了回答他的第一句话也特震撼,她说:“想包养我的人多了,你开个价吧?”
我一个趔趄,还好,她又扶住了我。
“猪头”老板说:“20万,我包养你一年。”
我觉得我的眼珠都快掉出来了,终于忍不住叫了一声:“哇噻!”
张了了横了我一眼,她说:“白亮,你干吗要流口水?”
我说:“好多钱啊,一年是20万,十年就是200万,不到十年就是百万富翁了啊。”
“白亮,那你说我该怎么办?”张了了瞪着我问。她话声虽然有些不悦,不过语气倒是有几分征询的意思。
我说:“这么好的交易,傻子才不干啊。不过了了,这个老板可是我介绍给你认识的啊,就看在我们是朋友的份儿上,你拿了钱怎么也得分我一点啊。”
张了了恨恨地冷笑了一声,她突然冲那“猪头”老板走过去,然后不紧不慢地叉起了小蛮腰。
只听见青天大白日里一声惊雷,张了了一巴掌抽在了那个“猪头”老板的脸上。
那个“猪头”老板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有些站不稳。他脸上表情特怪异特扭曲,用一种格外崇拜的眼光看着张了了——他似乎从来就没想过张了了这么一位纤纤弱女生,竟然能给他这么结实的一巴掌。
张了了接下来的话,简洁铿锵而有力:“滚!”
那个“猪头”老板愣了一下,看见张了了一张美女的面孔已经扭成了妖孽形状,只觉情况不妙,这才和他的司机灰溜溜地开车跑了。
张了了转身对我说:“白亮,以后遇到这种男人,麻烦你先替我抽他一个大耳光。”
我心中庆幸,想道:还好刚才她那一巴掌不是抽在我脸上,要是抽在我脸上,我估计早就被她抽飞了,或者成变形金刚了。
张了了告诉我,以后遇到这种“猪头”老板,就抽他。于是,第二天,我就一巴掌抽在了她老爸的脸上。
事情的经过是这样的……
第二天我们考试完毕,算正式放寒假了吧,我心想张了了好歹也是我的预备女友,我怎么也得去送送她,提升一下她对我的好感度。于是我没给她打电话,就直接去她宿舍楼下等她,给她送行,好给她个意外加惊喜。
当我走到她们的宿舍楼前时,老远就看见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猪头”老板,站在一辆银色奔驰前,正和一个漂亮女生拉拉扯扯的。那个“猪头”老板虽然不是昨天的那个,但长得也大同小异。等我走近了一看,那个漂亮女生不正是张了了吗?我看见那个“猪头”老板不停地往她手中塞钱,而她却推来推去的,我一见心中就有气。
张了了告诉我,以后遇到这种“猪头”老板,就使劲抽他。
于是我英勇地冲了上去,将张了了从那个“猪头”老板手中抢了过来,然后叉起我的粗腰,一巴掌抽在了那猪头老板的脸上。
只听惊天一声春雷,张了了愣在了那里。
那个猪头老板踉踉跄跄地后退了几步,差点站不稳。紧接着,奔驰车前门打开了,里面“嗷”的一声冲出了一个四十多岁浓妆艳抹的老女人,她扭着腰肢快步上前一把扶住那“猪头”老板。
我看了看那浓妆老女人,她和这猪头老板还挺般配的,想道:你个“猪头”家室就在身边,竟然还敢对一个小女生拉拉扯扯的,好不礼貌。你还真是该抽!于是,我又酝酿了一下我的小宇宙,准备再一巴掌抽过去。
但背后却被一只强有力的小手拉住了,那小手挺光滑挺柔软的。
我回头一看,原来是张了了拉住了我。
我拿出我的男子汉气概,强作镇定地说:了了,有我在,你不要害怕。
张了了瞪大眼睛瞧着我,一副特急特气的样子,她说:“白亮,你想干什么啊你?”说完,她朝那个“猪头”老板冲了过去,扶着他喊道:“爸,你没事吧?”
我一听,腿就软了。原来他是我的预备岳父大人啊……
那个老女人说:“了了,你看你爸的脸都肿了,能没事吗?”说着,她又用仇视的眼光盯了我一眼,对张了了说:“这个小孩子是谁啊?力气还挺大的嘛。”
我呆在那里想努力挤出点微笑,但无论如何也笑不出来了。
张了了好像明白了我的真实用意,连忙撒娇地帮我辩护:“爸、妈,你可别怪他啊,他是我的好朋友白亮。刚才他打爸,估计是把爸当坏人了。昨天啊,有一个老板想包养我,你猜他一年给我多少钱?”
毫无疑问,这“猪头”老板就是张了了她爸,而这浓妆老女人自然就是张了了她妈了。
张了了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后半句明显是在转移她爸妈的注意力。
张了了的老妈一听就来了精神,说:“多少啊?”
张了了伸出两根手指特调皮地说:“20万。”说完,就露出特贼的笑容。
张了了的老妈像是吞了一只活苍蝇似的,脸上特扭曲:“什么?20万?呸,没门。女儿呀,就妈给你的这副身材脸蛋啊,少说也值200万。你说是不是?老张。”
张了了呸道:“妈,你女儿我就值200万啊?那您也就值20万了。你说是不是?爸!”
张了了老爸一张脸笑得金光灿烂,他说:“就你妈那张黄花菜脸啊,能值两千块就不错啦。呵……”他还没笑出来,我就看见张了了老妈已经拳脚相加地揍了他一顿。
……
张了了坐他老爸的车走了,她走时和我说了声“再见”,但我却没有回应她,只是傻愣在那里,想道:完了,今天算是栽了。本来是来给张了了送行,好给她一个意外加惊喜的,不过意外是有了,惊喜却没了。
(14)
自从成为播音主持艺术系学生会一员以来,我所认识的张了了再普通也不过。她是个相对比较低调的女孩子,和我们学院里的几个张扬奢华的贵族子弟一点也不同——她和我们一样出行坐地铁挤公交,和我们一起在街边吃两块钱一碗的小吃,买地摊上八块钱的东西也要讲很长时间的价。如果不是那天她老爸开着名车出现在校园里的话,如果不是在我回家前
晚听见学生会的一兄弟议论她的话,我绝不会知道她老爸是个房地产商,是我在《马克思政治主义经济学》考试中所描述的万恶的房地产商,身家好几个亿的房地产商。
宿舍里的三个室友都已经回家了,我买的火车票是1月27号的,还得过几天才回家。昨晚玩了一通宵的游戏,半夜的星际半夜的魔兽,醒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了。我起床后洗脸刷牙,披了一件棉制大衣去吃饭,不知什么时候我的那件大衣袖口和后背被老鼠咬了几个洞,不时有棉花飞了出来,棉絮在校园冬日里飘飞,飞在树木房宇之间,还挺煽情的。所以我穿着这么件破大衣走在校园里特惹眼。
在一家面馆吃饭时,我看见旁边有两个打扮特妖艳的女生不停地打量我。我心里嘀咕:我不就是长得帅一点吗?值得你们看了又看吗?哪想到其中一个女生飞给我一个轻蔑的笑容说:“他就是白亮啊?就他这副模样,整个儿一民工,还想追播音系的张了了?我看算了吧,要是我是他,自己买块豆腐撞死算了,免得去祸害人家大美女。”
如果说当时我听到这句话不生气的话,那么一定是我在撒谎。但不知怎么地,一股莫名的悲哀和惆怅突然袭来,我感受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自卑。
这让我想到了“放弃”这个词。
北京的冬天,是那么寒冷。在这座城市里,大地沉郁,天空灰蒙蒙的一片,抬头只能看见楼宇一角。离开校园,我一个人背了一个背包坐上地铁。地铁上还是那么拥挤,有人在说笑,有人在倾听,还有人躺在座位上睡着了,地铁是他们生活中的一部分。
经过一个日夜,我回家了,回到了南京。
刚下火车,老妈就呼喊着我的名字朝我扑了过来,一把捏住我的胳膊就往死里掐:“儿子啊,妈想死你了。”
每次分别再见面,我妈总是爱掐我胳膊,就像我是个女孩子一样。我妈说之前我有个姐姐,她很爱我姐姐,无论是开心还是伤心时总是爱掐我姐姐的胳膊,只是我姐姐九岁那年在一次车祸中死了。直到现在,我妈都经常把我当女儿看待,而且每次掐完我后,她总会伤感一段时间。我知道她估计又是想起我那车祸中死去的姐姐了。
关于我姐姐的故事,我知道的并不是很多,但家里的的确确保存了许多姐姐小时候穿的衣服,还有老旧发黄的照片。而我妈从小到大也习惯把我当女儿养,小时候我还会偷穿我姐姐漂亮的裙子,后来被我妈发现后手脚并用地教育了好几回,才不再敢去碰我死去的姐姐的那些衣服了。长大后,有一段时间,我经常做梦,梦见那位漂亮的姐姐拉着我的手去上学、去南京街头玩耍,在一群坏孩子欺负我时,还会袒护我,帮我和那些小毛孩打架。有时候吧,我总会莫名生出一种预感,或许我那位姐姐并没有逝去,而是隐匿在世界的某个角落某个空间里。
将来的某一天,她迟早会回来的,她迟早会出现在我的世界里的,我这样想。
回家时,坐在出租车内,老妈老是盯着我看。终于在快到家时,她才说了句:“嘿,我的儿子,就是帅!比你爸当年强多了。”
整个寒假我都过着猪一样的生活,吃了睡,睡了吃,比猪更懂生活的真谛。我妈也把我当猪似的养,每天都给我准备一桌子的大鱼大肉。饭桌上我说:“妈,我在学校可辛苦了。”然后啃了一口鸡腿继续说:“你明天赶紧再给我买几斤虾去!”
话一说完,我妈就挥舞着她钳子般的大手过来掐我了。
自从张了了回家后,这段时间我几乎没怎么和她联系过。春节来临前的那段时间,我和高中同学整天聚在一起喝酒打牌,有时候还在街道小巷子里踢足球。我们就像一群小害虫,特招那些爱安静的老爷爷老太太们的厌。大家在天南地北上大学,有的一口东北话,有的一口四川话,有的一口武汉话,还有的一口广东话……大家都在改变,音容笑貌都觉得有些陌生了,曾经的假小子如今变成了淑女,曾经的娘娘腔如今成了纯爷们。但同学说我还是那个我,还是高中那个白亮,玩世不恭特欠揍的那个白亮。
返校的前一天,我突然收到张了了的一条短信,她特爷们地说:白亮你够狠啊,大过年的也不给我发条短信,好歹也让我知道你还活着不啊?
收到她的短信有些意外加惊喜,但我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复她。
这个冬天,心是个落叶的季节。
(15)
如果春天来了,沙尘暴还会远吗?
沙尘暴是北京春天的一大特色吧。第一次从南方远行来北京时,我就见识了天空“下沙”的奇观,以致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在怀疑我们到底是生活在首都啊,还是生活在撒哈拉沙漠啊?
不知道为什么,我特想见见张了了。开学以来,我们还从来没见过面。那天早晨起来,只见学校宿舍的窗外灰蒙蒙的一片,地上、树枝上、钢筋建筑上都落了一层厚厚的灰色沙土,人走上去留下了两排浅浅的脚印,好像是孩子们刚奔跑过的灰色的雪地。这让好多人都误以为自己到了埃及,于是极目四顾,却找不到金字塔的所在。
我终于找到了约张了了的理由,假如一起出来看沙也能够成为理由的话。
我给她打电话说:“张了了,一起出来看沙吧!”
“看沙?”她在电话那边慵懒地回了一句,随即传来拉窗帘和打开窗户的声音,接着就是她的惊呼声。我想她是看到了窗外的景致了吧。
后来她应约出来了。
我们见面后相互寒暄几句,然后就在校园里行走,将我们俩的脚印一步一步地印在了灰色的大地上。
张了了游目四顾,望着校园里落满沙子的树枝说:“哎哟哟,还真是壮观啊!”
那天也没课,我们俩就一直闲聊,聊寒假各自回家后的一些事。或许因为她是学播音主持的原因,她的声音或温柔或尖锐或笑出声,都特别好听。在我们快要抵达东门就要步入校园时,我突然忍不住说了一句:“张了了,我能不能向你请教一个问题啊?”
她很好奇地看了我一眼,问:“什么问题?”
我说:“你觉得我这个人怎么样?”
她说:“你这个人挺好的啊。”
“挺好是怎么个好法?”我问。
“挺好就是你看起来虽然一副弱不禁风小男人的样子,但干起活来却特有力气。”
她夸我的样子挺温婉的,不过我怎么听起来,就觉得我像头牲口似的啊?
我说:“除了有力气外,你还有没有发现我别的优点啊?比如我的外貌啊,才干啊什么的。”
张了了盯着我看了半天,嘟着嘴,突然摇了摇头说:“我还真没发现啊。”
我一冲动就问:“张了了,我这副样子,你会不会喜欢上我啊?”
话一出口,我后悔了。这样问,一是礼貌风度全无;二是感觉自我良好,有些太过自恋了。
说这话时,我们已经走进了二外的校园。二外路面宽阔、建筑古旧,人文风光与广院又大为不同。广院以传媒教育为特色,专业设置大多与影视、新闻、音乐、美术、动画有关;二外则以小语种教育为特色,涉及西班牙语、印第安语、法语、德语等,诸如此类。不同的文化氛围中培育的学生风格也大为不同,所以有代表性的广院学生无论是衣妆打扮还是性格气场,均比较强烈鲜明,而二外的学生则温婉内敛许多。广院的学生说话时会手舞足蹈,整个身体都会往后仰,跟跳舞、拍话剧、演电影似的,而二外的学生就安静许多了,连跑步的姿态都非常温柔细腻,生怕一个不小心,身体某个部位就曝了光。我和张了了在二外宽阔的校区内步行了不久,保安便将我们和二外的学生区分了出来,上前提醒我们保持安静。
待返身回到自己学校的校区,我又重复了之前的那个问题,只是言语小心了些。
张了了微微沉吟,只怕躲不过,便笑着说:“白亮,士别三日,你还真变幽默了啊。我神经啊,我会喜欢上你,呵!”
谢谢她的直接,但不知怎么地,我压抑不住内心的情感,忍不住说:“张了了,我能做你男朋友吗?我可是认真的。”
张了了愣了一下,侧目看了我一眼,发现我也正在看她,很认真的样子,脸突然就红了,变得有些安静,有些淑女了。她低头想了想,说:“白亮,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对,让你对我有了误会?”
我说:“你做得很对,但现在我已经爱上你了。了了,现在你只需要回答我,你愿不愿意接受我。”说完,我禁不住上前一把抱住她,然后凑过嘴去吻她的额头。假如不吻她额头,而是吻她的嘴巴的话,估计她的手心就会发痒,巴掌会来得更快一些了。
她当时慌了,跌跌撞撞地推开我低声说道:“白亮,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你。你……你多少也得给我一点时间吧。”
我努力克制住自己的感情,我发现自己的确是有些冲动了,于是静默了一会儿说:“好吧,三天时间。这三天时间,我不会主动联系你,我等你的答复。”然后转身走了。
接下来两天,我只觉得自己心中堵得慌。闭上眼睛,脑中总是她的影子。我没有主动联系她,她也没给我任何消息。
到了第三天晚上的时候,她突然给我打来电话。她的声音很沉郁,好像没有睡好觉似的,她说:“白亮,你善良、真诚、有责任感、乐于助人、懂得关心他人……”
我说:“靠,我的优点就只这些啊?我吃得少干得多,特省粮食,一个人顶两头牲口呢。”
但凡这种情况下,一个女孩子主动夸对方优点多时,那么她接下来一定是要告诉你:你是一个大大的好人,但我们之间不合适,我们只做好朋友好吗?
我说:“了了,你不要再回避什么,你就把最要紧的那句说了吧。”
她顿了一顿说:“白亮,你是个好人,但我们之间不合适,我们只做好朋友好吗?”
嘿,她说得和言情小说中女主角拒绝男主角时的话一字不差啊。
我失落极了,说:“了了,谢谢你。我困了,想休息了。”然后就挂了电话。
(16)
这天晚上,不知道为什么,我一闭上眼睛,就觉得有无尽的忧伤袭来,在我的天空和世界里如同烟花般四下绽放、弥漫和侵占。
早上韦阳恶作剧地拉开我的被子,抱头发出一声惨叫后,我才知道昨晚我失眠了。我瞪大眼睛看着他,说:“你没事叫啥啊?”
韦阳吁了口气说:“没啥,没想到你睡觉竟然有张飞的嗜好。”
起床后,我一照镜子,发现自己竟然生了两个黑眼眶,还挺对称的,特有国宝的气质。
韦阳不友好地瞟了我一眼,说:“白亮你的眼睛怎么红得跟猴子屁股似的啊。”
我说:“你好歹也是个大学生啊,连个比方都不会打,难道你不知道兔子眼睛也是红的啊?”
他说:“啊?你明明是人,怎么会是兔子?兔子眼睛是红的,这又和你有什么关系?你是兔子吗?不是。兔子是你吗?不是。那你是人吗?不是……”
只听哐当一声,我手中洗脸盆就直往他脸上飞了过去。
韦阳虽然啰嗦,但我还挺喜欢他的,因为每次我骂他时,就觉得自己特有性格,特意气风发。引用一个相声演员的话来形容我们两人的关系就是:你现在无耻的样子,颇有我当年的风范。
我没有去上课,直接去了学生会外联部的办公室。办公室里,张了了竟然也在,她的眼睛也红红的,估计是昨晚也没睡好吧。一个学长看了看我的眼睛,又看了看张了了的眼睛,他说:“哟,够绝的啊,你们俩简直就天生一对啊。”
后来办公室里就剩下了我和张了了两个人。若是在往常,她一定会扭动她的小蛮腰,大大咧咧地跟我说上几句笑话。但不知怎么地,今天她却特沉闷,每一个动作都显得十分不合时宜。
后来,她见我始终不说一个字,便说:“你来了啊。”
我说:“是啊,我来了,不过马上就要走了。”
她说:“啊,怎么那么快啊。”
我一本正经外加严肃地说:“部长同学,我来是向你辞职的。”
她愣了一下,一张脸打满了问号,盯着我看了很长时间,似乎有些不敢相信,说:“我……你为什么要辞职啊?”她说话柔柔的,像只蚊子,要多淑女有多淑女。为了和她淑女的身份相配,她将感叹词“我操”的第二个字省略了,只留了个后鼻音。
好长时间的沉默,我终于将我加入她们外联部的“图谋”又完整地叙述了一遍。我说我承认我加入她们学院外联部是有私心的,在外联部干这些自己并不喜欢的破事儿却一直坚持到现在,也是因为我的私心,因为我喜欢她。
说着,我试探着深入地凝视了一下她的眼睛。
她的眼睛里一团漆黑,清澈浓烈的黑。
“我已经看不到希望,我不想再勉强自己。”我说。
说完,我转身便走。她突然在背后喊住了我,她说:“难道我们之间连朋友都没得做吗?”
我偏过头去看她,用了一个很坚定的语气说:“是!要么是恋人,要么就是陌路人。没有爱情的友情是虚伪的,这就是我对你的态度,对爱情的态度……”
她的脸上变幻着各种复杂的表情,等不到她要说的话,我回头就走了。
身后,她终于忍不住发出了一声感叹:我操!
(17)
狼狈地逃离了张了了的生活圈子,我又回到了我曾经的生活之中,那个虽然混乱但完全属于我自己的天空中。我和宿舍的室友一起打牌玩游戏,一起逃课追地铁、追开往南方的火车,一起骑着单车在北海边宽阔的马路上奔跑,依旧和以前一样专门去惹那些没有人敢招惹的女孩子,抱着破吉他去表演系女生宿舍楼下一边唱歌一边学驴叫。我觉得我的日子是多么地“快乐”,多么地“充实”,但每当半夜醒来时,我都发现自己在哭泣,哭得一塌糊涂。
这就是我的大学吗?
这就是我的青春吗?
哦,我的大学,我沦陷的青春。
这个时候,韦阳却比较关心我妈。每当见到我哭丧着脸特哀愁时,他就说:白亮你忧伤个啥啊,半夜里鬼嚎个啥啊?是伯母身体不好吗?
(18)
校园一年一度的“广院之春”歌手大赛来临了,初赛依旧设在小礼堂里。学校每次举行一些文艺活动,比如歌唱比赛、元旦晚会、名人风采,我们这些学生观众都是要起哄的。“哄台”是广院的两大传统之一,怎么整舒服就怎么整,巴适的板。而我和我的三个室友,作为资深的哄台领头人,自然要磨刀霍霍了。所以在初赛的前一天晚上,韦阳折了许多纸飞机,韩小斌买了两个硬邦邦的窝窝头,许强去了菜市场一趟,而我则去地摊上找了一只破碗……
因为著名歌手王蓉就是通过“广院之春”选拔赛走红的,所以每年都有唱片公司的老板往“广院之春”这个活动里砸钱,期待发掘出一些有潜力的歌星。往年如此,今年亦如此,整个小礼堂装扮得那叫一个亮堂,金光灿烂,跟阿房宫似的。
我刚进入大学那会儿,一个师姐就告诉过我:如果你能在广院小礼堂的舞台上站一分钟,那么你就能在人民大会堂站上一个小时。
不知这次歌唱比赛,有多少人能够在台上站一分钟,有多少浮躁的艺术特质能够得到洗礼。来吧,我们的纸飞机、窝窝头、破碗儿在等着你。
初赛的帷幕终于拉开,台上灯光闪闪,台下观众激情澎湃。我们用独特的方式欢迎我们花枝招展的主持人出场,我们整齐一致的喊着齐步走的口令:“一二一,一二一,一二一!”几个主持人就像真的跟着我们的口令走上来了,步伐还挺整齐的。于是我们一起喊:“立定!”走在最后一位的主持人突然就原地立定了,后来她发现不对,于是又向前走了几步。
台下早已笑得低头弯腰,倒成了一片。
我看到一个穿着蓝裙子的女主持人,一看到她的微笑,不知怎么地我的心情就突然很沮丧。我记得以前张了了主持节目时也爱穿蓝色的花格裙子,她也爱露出那种职业般的微笑,但此次大赛的节目主持人名单中没有她的名字。
等女主持人台词念到“大家好,我是今晚广院之春节目主持人姚婷婷”时,我们听见台下有人憋着嗓子唱反调:“不好,不好,我昨晚刚失恋了!”
接着观众中有人举起了“处男征婚”字样的广告牌,牌子上面留的却是招生办公室主任的电话号码。
台下虽然已陷入零星的笑声和口哨声中,但没想到台上的主持人依然微笑自若。一番声情并茂的开场白之后,歌手大赛正式开始。第一位新人刚一出场,韦阳和韩小斌就开始和大伙一齐往台上丢燃着的纸飞机和硬邦邦的窝窝头了。韦阳点着了一只硕大的纸飞机,往台上那正扭着腰肢深情歌唱的小学妹砸去。那纸飞机有一张课桌那么大,也不知道他是怎么折出来的。唱歌的那个小学妹脸上本来还是一副吴侬软语的温柔,一见到那只拖着滚滚浓烟的大飞机朝她飞过来,眼看就要钻进她的裙子里,她再也顾不得矜持,惊慌地躲闪,细碎的舞步一下变成了跃高的芭蕾舞,哇的就哭了。
第二位歌手歌声挺甜的,大家给了她不少掌声,人长得也漂亮,台下观众很给面子没怎么起哄。但是许强却忍不住了,他跑上台去,将一颗大葱献给那个歌手,大声说道:“美女配大葱!大妈,这棵葱是送给您的,不用谢了。”那个歌手愣了半天,拿也不是,不拿也不是。最后在我们的嘘声中,她终于接过了那棵大葱,本来一张林妹妹的面孔,怎么看都像是天上掉下来的时候脸朝地了似的。
后面的歌手也挺倒霉的,有的人被献卫生纸“哈达”和绿色帽子,有的人脖子上被挂了一条红肚兜,还有的人被观众跑上去用卫生纸裹成了一个僵尸。中间时,有两个男歌手对唱,唱得还挺不错的,却被观众齐声喊道:“gays”,搞得他们两个人都挺郁闷的。
大概是第十三位歌手了吧,也是一个女孩子,她唱的是《爱的代价》。唱了几句就跑了调,台下的许多观众没吭声,这倒是很奇怪。不过等她唱到“走吧走吧……”时,台下观众就开始与她合唱。嘿,那个女孩子开始还很高兴,但台下却是一直就只唱:“走吧,走吧,你快点走吧……”那个女孩子的声音立刻被台下的歌声淹没了,紧接着拥抱她的是无数的纸飞机、窝窝头和整卷的拖着尾巴的手纸……那个女孩儿果然坚持不住了,还没唱完,扭身就走了。于是台下又一起唱道:“回来,回来,你快回来!”那个女孩子竟然又从后台跑了出来,她泪光闪闪的冲台下孩子气地喊了一句:“我讨厌你们。”然后又跑了。
剩下的只是一片冷嘘声。
接下来主持人报幕时,只因自我表现多说了几句,显得啰嗦了,于是就跑上去一伙兄弟,用麻袋将那个主持人的头罩住,扛下了舞台。主持人在麻袋里一路高呼:“冤枉啊,我还有一句话要说。”
台下观众回道:“打死也不让你说!”
……
今晚的初赛已经进行了一大半,我琢磨着我手中的破碗也该派上用场了。
万万没想到的是,接下来的一名歌手竟然是我曾经那么熟悉的人,她就是张了了。
没想到今晚她会以歌手的身份出现,我一时不知道该不该去搞恶她,但后来一想:今天你是歌手,我是观众,我们已经是陌路人了,那就不客气了,
请多多指教。
只听见台下有不少人喊道:“张了了,张了了!”我想大概是为她加油的同学粉丝团吧。
张了了唱的是《我叫艾莲娜》,一首法语歌曲,台下掌声多于嘘声,说实话她唱得挺不错的。但是等她唱完后,我还是走了上去,将我准备好的那只破碗掏出来递给了她。她当时怔怔地看了我一眼,也许是出于礼貌吧,她接过了那只破碗,并递给了我一个疑惑的眼神,说了声“谢谢”。于是我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硬币扔在碗里,说:“大爷赏你的,不用找了!”
台下哄笑一片,紧接着观众里有很多人开始站起来配合我,排成队依次走上台,纷纷掏出硬币,一毛、五毛、一元的都有,都往她手中的那个破碗里扔过去。
某一瞬间,我看见一丝淡淡的忧伤掠过她的眼睛,她的眸子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像是一汪清泉在涌动……
(19)
这天晚上宿舍几个人都陶醉于“广院之春”的事,讨论最多的不是哪位参赛选手的表现怎么样,而是这次大家起哄搞恶的水平怎么样。许强这次送了参赛选手一棵大葱,颇为得意,一直躺在床上呵呵地傻笑,笑得整个床都在颤动,散架了似的,差点就从床上滚了下来。
倒是我一直没说话,很忧心,不知道张了了这次无意中收获了一只破碗和一大把零花钱会有何感想,我想她一定在心中将我破口大骂了。尽管我心里已将她放在一个无关紧要的位置,但我一连好几天夜里,总是从噩梦中惊醒过来,努力回想着,也只是知道梦境的恐怖,却不知梦境的内容。
“广院之春”的决赛比较严肃,正儿八经得像春节联欢晚会,对于我们这些自来讨厌“样板戏”的人来说,吸引力自然要大打折扣。至于决赛的结果,诸如某某得了冠军,谁谁签约唱片公司,也不再成为我们所关注的话题。不过关于张了了,她似乎与冠军和唱片公司等荣耀并无关联。
愚人节就要来临了。
韦阳暗恋我们这届的系花已经有三个年头了,每年他总是用不同的方式向系花表达他的爱意,比如在情人节这一天会送她一束玫瑰,比如在愚人节这一天会送她一盒巧克力,假如她接受了的话,那代表她已经给了韦阳一次追求她的机会。但现实是残酷的,如今已经过去三年了,韦阳仍然坚持在情人节和愚人节这种特殊的日子里送那个打扮的像妖灵似的系花玫瑰和巧克力。
这三年来送给系花的玫瑰和巧克力每次都被退了回来,那这次给她送点什么好呢?这个问题一直困扰着韦阳。在万分痛苦的时候,他终于想到了他的好哥们——我们宿舍其他三个人。
后来经过琢磨,我们建议他直接送系花臭袜子得了。系花不喜欢玫瑰和巧克力,因为送她玫瑰和巧克力的男孩子太多了。假如别出心裁,送她一双臭袜子,如果她将臭袜子洗干净了又送回来,或者是回赠你另外一样礼物,那说明系花对你韦阳有意思了;假如她将你臭骂一顿,或者将你的臭袜子扔了,那则代表她仍然没拿你当回事。
就这么决定了,送系花一双臭袜子。
于是韦阳将一双两个月没洗的臭袜子装在了一个纸盒子里,用包装纸包好,然后委派我给系花送过去。
愚人节那天,我捏着鼻子,一只手抱着装有臭袜子的盒子守在教室门口。终于等到韦阳的系花下了课,然后我勇敢地冲了上去,拦住她。
系花当时正走出教室,突然被我拦住,吓得她差点没把高跟鞋扭断。她睁着一双恐慌的大眼睛质问我:“你想干什么?”
我小心翼翼地将纸盒递给她说:“这个是送给你的。”然后转身就跑掉了,因为我怕这个姑娘和张了了一样会扇人耳光。张了了有时候扇人耳光是为了表达自己的感情,而这个姑娘要是扇人耳光说不定是为了表达她想抽你。
等我跑了很远的时候,突然想起来刚才太紧张了,竟然忘了说那臭袜子是韦阳送给她的,我只是当个搬运工而已。所以我又赶紧跑了回去,告诉系花说:“盒子里的东西是我们宿舍韦阳让我交给你的,如果你有什么想法,比如手心发痒想打人,那就直接去找韦阳好了,可千万不要来找我啊,我可是好人。”
我走时,看见系花笑得怪怪的,我想:这下韦阳百分之百又没戏了。出乎意料的是,第二天上午,系花又找上了我。当时我是在上一门选修课,系花扯着嗓子在教室门口嚷道:“老师,我找一下白亮。”
上课时被系花这么一叫,毫无疑问又提高了我在同学们当中的知名度。
老师同意了,问谁是白亮。这位老师总是记不住我的名字,尽管我已经帮他搬过两次家了。
于是我站了起来,往门外走,心里还有点紧张。
系花见我出来了,然后从自己的手提包里取出一个盒子来递给我说:“白亮同学,麻烦你帮忙把这个盒子转交给韦阳同学。”一边说一边妖媚地挤眼睛强调道:“一定要交给韦阳呀!”然后笑着转身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