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木参天,绿荫蔽日,断崖上一瀑激流飞泻而下,形成一汪清幽的水潭。
阳光从树木缝隙中斜斜透入,在水潭上氤氲的雾气里折射出七彩的光影,奇幻美丽如同仙境。
景致奇美还在其次,重要的是此处灵气充足,对修炼大有裨益,似乎是本能指引,在连绵不绝的深山密林之中,僵尸美人独独挑选了这里居住修炼。
几个时辰了,狐狸一直在做同一件事——不停的变幻人形,换一个相貌便对着潭水顾影自怜一番,无论男女老幼,自己的每一种形象都令他赞而叹之。
离他不远处僵尸美人白姑娘也一直在做同一件事:打坐。纹丝不动的端坐了好几个时辰,狐狸甚至开始担心她是否又“僵”了。
这些日子狐狸几乎跟白姑娘形影不离,最初狐狸尚且担心外表冰冷的美人不愿让自己跟随,谁知人家不以为意或者说根本无视,狐狸也就安然处之了。
跟美人一起修炼委实令狐狸眼界大开,几乎颠覆了他之前五百年的修炼常识,狐狸一次次仰望苍天,祈望已经修成狐仙的老祖宗能听到它内心的呐喊,下凡一解心中疑惑,就结果看来,老祖宗显然没有空闲。
然而智慧的狐狸并未在疑问中纠结太久,他也知道自己修炼时日尚浅,所知不多,难免少见多怪,如若老是一惊一乍恐让美人轻看,不如从容淡定一些,虽然“淡定”二字对它而言着实有些难度。
不过狐狸也发现了有趣的事,且不提那让人摸不着头脑的灵智,白姑娘的心性每日都在快速成熟,不到月余,跟刚出棺时相比已经有了天壤之别,犹如婴儿跟成人,令狐狸开心的是,与那些呆板、凶恶的僵尸不同,她更像活生生的人。
当狐狸终于玩腻变身术时白姑娘也正好深深吐出一口浊气,缓缓睁眼。
“嘻嘻,真是心有灵犀。”狐狸斜睨了白姑娘一眼,旁人看来却是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妇人秋波横飞媚态毕现,令人头皮发麻。
白姑娘的嘴角微微抽搐:“可否有劳尊驾变回原形?”
“原形?”狐狸一愣,随即了然,“姑娘是想让某家变回男子模样?这有何难。但不知姑娘喜欢哪一种?是文雅书生,还是风流公子,抑或是威武壮士?请白姑娘随意挑选,不用客气。”
白姑娘深深吐纳几次,咬牙道:“红公子不用客气,还是随红公子的意。”
“明白,明白。”狐狸会意的笑——姑娘家面薄,怎好直言。
说话间夜幕已然降临,黑白交替之时正是逢魔时分,邪气渐渐在山间弥漫,无数诡异的黑影在密林中若隐若现,巨大的山脉仿佛开始缓缓蠕动。
白日蛰伏沉睡的妖魔到了进食采补的时候,此刻的山林危机四伏。
“不知为何,某家今日甚感不安。”书生狐狸皱起眉头,一把折扇摇得呼呼作响,“某家其他本领或许不济,不过鼻子甚是灵敏,很远便能闻到恶意的气味,譬如此刻。”
白姑娘看看深秋枯黄的落叶,又斜眼看看狐狸手中的折扇,忍不住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她本能的知道这物件的名称、用途,如同她本能地知道许多其他事一样,缘何如此,她自己也不明白。
狐狸水汪汪的眼睛担忧地看着白姑娘:“咱们去某家的狐狸洞内暂避一时如何?那可是老祖宗留下的宝地,某家能在妖魔聚集的地方逍遥五百年,全仗着那个窝、、、、、呃,那个家。”
躲避?原本是个陌生的词,白姑娘却偏偏明白含义,而且似乎感觉到其中有一种自己难以忍受的屈辱,她几乎脱口而出:“哼,我从不躲避,无论面对什么。”
“从不?这,这是何意?”狐狸张大了嘴,再次确定淡定是一件非常困难的事,尤其在白姑娘面前,“难不成姑娘果真还记得从前?”
“我、、、、、我不记得。”白姑娘茫然摇头,脑中的确没有遇见狐狸之前的任何记忆,只是偶尔会有一丝模糊的念头闪过,待要追寻,却已消失无踪。
美人蹙眉苦思的样子令狐狸很不忍,因为狐狸深知思考探索是世上最辛苦的事,非但耗费心力,思虑过度甚至会减少几年道行,否则它修炼成精也用不了五百年:“罢了,罢了,姑娘不用再想,一定是姑娘天生灵智,可喜可贺,呵呵呵。”
“红公子,我真是、、、、僵尸?”白姑娘很吃力才吐出最后两个字——那是肮脏污浊之物,甚至比一般的妖怪还低级,因为它无论如何也修不成正果,我怎么会是僵尸?我又怎么会知道这些?
身为妖怪的狐狸对僵尸却并无偏见,自然也不明白白姑娘的心思,它真心实意地奉承道:“姑娘的的确确是僵尸,而且绝对是其中翘楚,以某家之见,姑娘将来定然会成为威震妖界的大僵尸!”
白姑娘轻声道:“僵尸乃腐烂恶臭的人尸所化,天性残忍嗜血,红公子难道不觉得很污秽么?”
“姑娘此言差亦,但凡妖怪,各有原形,各有法门,各有生存之道,最后比的也只是道行高低,法力深浅,无人在意真身,连凡人也知晓‘英雄不问出身’的道理。”狐狸一本正经地侃侃而谈,心念一转又急忙补充,“其他僵尸也罢了,然姑娘尸变之时并未腐烂,也无臭味,出棺便是一副倾国倾城的模样,何来污秽之说?况且姑娘从未吸食人血,说实话,若非某家亲眼看见姑娘尸变,打死也不会相信姑娘是僵尸。”
虽然心中仍未释怀,但对这个多嘴聒噪的狐狸,白姑娘还是很感激,于是展颜一笑:“多谢红公子。”
犹如吹绿杨柳岸的第一缕春风,和煦的笑容让狐狸从头暖到尾,“蓬”的一声,衣衫后面又鼓起大大的一团。
“呔,何方妖孽?”白姑娘突然一声断喝,两指并拢,凛然指向前方黑暗处。
狐狸浑身一颤:“妈呀,某家还以为忽有道士从天而降,呃、、、、白姑娘,咱们似似乎也是妖孽,能否换个称呼?譬如对方是虎妖便叫它臭大虫,是树妖便唤它死木头、、、、、、”
黑暗中传来低低的咆哮,愈加清晰的磨牙声令狐狸双腿发软:“果、、果真来了?某、某家才修炼成精,还从未与其他妖怪斗法,白姑娘,咱们逃吧。”
要斗法么?感觉为何如此熟悉,如此胸有成竹?仿佛已经斗了千年万年,不曾败过。然而该如何斗,此刻脑中却空空荡荡。
黑暗中的妖物已经现形,身如巨牛,肋生双翼,双眼赤红,口中不断喷出蓝色火焰。
“穷、、、、奇,怎么一来便是如此厉害的妖怪,还、、、还有翅膀?吾命休矣!”绝望地看看白姑娘,如此绝世姿容立刻要香消玉殒,怎不令它痛惜万分,“不如姑娘先逃,某家暂且抵挡一阵,便是、便是被它吞掉好歹也能拖延片刻。”
鼓起勇气向穷奇喷出一股五颜六色的烟雾,却只是呛出穷奇几个喷嚏。
“敢戏弄我?”穷奇大怒,扑打双翅冲了过去。
“姑娘快逃!”狐狸一边喊一边使出几个法术。
穷奇根本无视狐狸的小把戏,直冲冲逼到狐狸身边,猛然抬起巨大的前蹄踩住已然腿软的狐狸。
眼看狐狸就要毙命,焦急到了极致的白姑娘忽然感到脑海中有什么东西淌过,就如同那日被嗜血的渴望折磨到了极致的情形一般。
双手熟练地捏诀,一段咒语不假思索地从口中流出,潺潺如诗篇。
清冽似水的声音中,白色光芒自指尖绽放,如同璀璨耀眼的星光,顷刻便驱散了黑暗。
嚎叫后退的穷奇眼满惊恐,喜出望外的狐狸满眼惊奇,旗开得胜的白姑娘眼里却满是迷茫。
穷奇忍住伤痛展翅便飞,这一飞就飞到千里之外,心中兀自后怕,同时也深深疑惑:一介妖怪的法术怎的竟有凛然正气?
狐狸欢呼雀跃:“连穷奇也能轻松打发,其他妖怪更不在话下,咱们这是要扬名立万了!呃、、、、只是某家与姑娘均无名号,这如何是好?”
白姑娘微微笑道:“你不是叫我白姑娘么?我于深夜出世,便叫白夜吧。”
“此名甚好,甚好!”狐狸拍手,略略沉吟,“某家与姑娘也相识于深夜,既如此,某家便叫——红夜!”
白夜感觉一阵眩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