滨城的六月,今早的晨雾里破天荒的透着一抹温暖的颜色,在大雨里沉睡一夜的梅廷路还没有完全从这难得的阳光中苏醒。
“我……喜欢人们幸福的微笑,爱……总是会让人深陷泥沼……”梅廷路的新派送员达尔照旧细声哼唱着那首调子永远不怎么准确的无名小曲,心情还跟昨天一样好,就如同他身上这套看起来永远鲜亮崭新的蓝色工服,他的好心情似乎永远不会被连绵的雨季所打扰到。
他像往常一样细心地将信件和包裹放进住户的信箱中,对偶尔路过晨练的人报以微笑,他向来不吝啬这种平易近人的表情。所以梅廷路的孩子们最喜欢这个在他们恶作剧时唯一还会微笑,并且时常不计前嫌给他们发送糖果的大哥哥,虽然他接替记忆变得不太好的老谢莫斯到这里工作不过才三个月的时间。
梅廷路的住户们都精于打理自家的花园,种类丰富的花草树木,繁茂浓烈地展示着他们主人的热情和友善。但一直以来,达尔似乎对梅廷路39号那个有着白色栅栏的花园显得情有独钟,几乎每天派送的时候他都会在被一片绿色旺盛鸢萝包围的三色堇前稍作停留,即使是倾盆大雨的早上。今天也不例外,达尔蹲在一处较为低矮的木栏前,大片新开的蓝白色花丛里夹杂着一些待放的花苞,如同不曾破茧的蝶蛹。
“朋友们,早上好啊。”一双骨节稍显突出、修长的手抚过一簇花,一直蒙着雾纱的花丛一下子变得清晰了许多。
达尔眯着眼睛,将手悬在一个花苞的上方,就在他喃喃自语时,花苞奇异地抖动了起来。
花苞来回摇动地越来越剧烈,就像要折断自己的根茎一般,达尔却没有显示出任何惊讶,他依旧微笑地看着晃动在自己手下的花苞,直到花瓣渐渐散开,花苞如同蝶翅般完全绽放,一个灰褐色的东西从中飞出钻进他的手心,他的手指才紧紧握起,速度快得来不及看清那东西大概的样子,他盯着自己的拳头,“今天是不是你呢,看来还是没有。”
当他再次摊开手掌时,手心里不曾残留一丝痕迹,就好像什么都未存在过,达尔将手贴在嘴边,“那就祝我好运吧!我的朋友。”继而又翻过手掌覆上了另一朵花苞。而这座花园的主人们却还在那栋蓝顶白墙的房子里做着美梦,抗拒着醒来的意愿。
“吡,咚咚咚,吡,咚咚,当……”刺耳的声音从其中一个房间传了出来,就像成堆的金属制品被重压机一遍遍碾过。一条纤长的胳膊从容地结束了它的循环。那只闹钟发出有力的走针声响,似乎在抗议竟然有人对它这一强大功能的无视。而胳膊的主人随着这间卧室的一切又陷入了沉睡。连被透着阳光的窗帘,氤氲成淡蓝色的空气都安静的像要凝止了。不过这种状态不会持续太久,因为家里的第一位成员已经醒来。
“哦!不,”某种震惊却睡意惺忪的声音穿破平静,“这条无礼的狗。”
“汪汪,汪……汪……”
“你竟敢坐在我的脸上,”听起来,声音的主人已经完全清醒并开始暴怒,莫知凡捂着脸,挥手驱赶试图占领卧床的贝诺-------这个永远第一个醒来,只要老实在家就比闹钟更有效的特殊成员。
“汪汪汪……汪……汪……”很快莫知凡就不得不在贝诺大吼大叫地反击中满屋乱窜,这样家里的其他成员也不得不被迫接受这种被叫醒的方式。
莫知零向来对这种比闹钟还讨厌的声音心存抱怨,她懒得睁开眼睛,从头脱离枕头的动作迟缓程度来看,她有多不想改变身体平行的状态,她不愉快地揉了揉堆在头上的乱发,就这样保持僵硬的坐着,她感到疲倦,因为基本上一整个晚上梦里都是那个绑蝴蝶结的老人,念着那些话在她后面拼了命的追她。
直到她终于肯打着哈欠慢吞吞进入洗手间的时候,莫知凡已经在贝诺的追逐和威胁下洗漱完毕并且快速准备好了早餐。因为不小心踩翻了贝诺的食盆,现在他正忙着一边设法推开咬住他的裤腿,不肯松开的贝诺,一边出门取今天的报纸和信件。
“够了,贝诺,这是我最喜欢的睡裤,你给我小心点,你……”莫知凡想了一下,尽量放慢脚步以防止他的裤子被撕烂,因为他总不能指望一只狗在咬坏他裤子后会懂得陪他一条新的。不过他不用太过担心,因为此时贝诺发现了正在院子外面摆弄三色堇的人,它撇下莫知凡冲着表现出友善的达尔一阵狂吠,似乎看到这个人比莫知凡打翻了它的食物更让它气愤,梅廷路的人都知道贝诺有多不待见这位深受欢迎的派送员。
“嘿,伙计……早上好!不……好意思,贝诺这么激动。”莫知凡不得不费力地拉住意图冲出栅栏的贝诺,和达尔打招呼。
“也许这是特别的欢迎形式,”达尔对贝诺的举动已经习以为常,他小心躲避着贝诺露着利齿的嘴,将一封信件递给莫知凡,“今天的天气不错,这个周六去看康德剧团的首场演出吗?我有两张门票。”他说着便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印刷精美,类似邀请卡的东西。
“当然要去,几十年难遇的机会,”莫知凡拽着贝诺,费力地接过,“谢谢!”
“举手之劳。”达尔笑着,和不苟言笑的前派送员老谢莫斯比起来他真是既和善又亲切,“你家的花园很漂亮。”
“说真的,这些是莫知零在打理的,我可不喜欢摆弄这些花花草草。”说这话的时候莫知凡并没有注意那些花,因为贝诺还在发脾气。
“那我先走了,”达尔看着莫知凡,眼神里有那么一丝的缩紧。
“汪,汪汪……”贝诺突然对着达尔叫得更厉害了。
“哦,好的,再见。”莫知凡一不留神被拉了个踉跄,幸亏扶住篱笆站稳。
“那再见了,”达尔笑着骑上老谢莫斯留下的那辆旧型女式单车,也向仍然很冲动的贝诺挥手道别:“我也期待和你下次的见面,朋友。”
“人就该这么阳光,不像莫知零那个躁郁女,”莫知凡低头看着贝诺,“你觉得呢?”
贝诺仍然盯着那个已经来这里工作三个月的派送员的背影,不肯收起随时准备攻击的表情,以表达它似乎永远也不想接受这个人的意愿。
“嘿,我知道你的牙齿有多漂亮。不过,放轻松点。”贝诺对这样的话报以一眼置之的态度,或许是因为达尔的关系,它似乎已经懒得计较刚才莫知凡打翻它食物的事情,它绕过莫知凡开始认真地嗅那些花。
“你那是什么态度,对我翻白眼吗?”莫知凡转身,这才注意到围绕着花园的三色堇都已欣然开放,“莫知零换的这个花果然很漂亮。”这是莫知零心血来潮换的花种,至于花种的来源她一直不肯说,为了这些花种,她还铲掉了占据这座花园十几年之久的郁金香。现在这些三色堇在渐渐明亮的晨光下,绽如成群翩飞的蝴蝶。
“今天这么好的阳光!果然值得我乐疯一下。”莫知零此时已经换上了一件天蓝色印着白色碎花的连衣裙,早上那一头乱蓬蓬的微卷长发已经整齐的被一根同色的发带系在脑后,露出水晶兰一般莹亮的脸。
“早饭吃了没啊?”莫知凡撑着胳膊翻看手里的信件,他已经忘记和莫知零的冷战了。
“我得去赶公车了。”但莫知零可不想因为莫知凡的妥协就接受他“惊”彩的早饭,她蹲下来挠了挠贝诺松软雪白的毛,“晚上见了,贝诺,当然如果你没有乱跑的话。”然后转头亲吻了一朵靠近她的花,甩上背包站起来。
看到莫知零走向花园门口,莫知凡急着想要确认一下刚才的问题:“我说……”
“我说,”莫知零推开围栏的门回头打断了他,“如果你再不快点换下这身可笑的睡衣出门。”
“可笑?”
不过莫知零没有理睬他的质疑:“你今天一定又会被扣掉一个时点的工资。”
莫知凡像是突然想起什么别的令他特别不愉快的事,“啊!该死”他尖叫着冲回屋里,莫知零向坐在脚边的贝诺做了一个无奈的手势,便匆匆赶去站台。
而那朵被莫知零亲吻过的花,有什么东西发着亮光,正急于从紫色的花蕾中冒出来,贝诺注意到了这微弱的变化,难道是已经完全升起的太阳光晃了眼?它冲过去似乎想一探究竟,就在它将那双大眼睛凑过去的一瞬间,蝶翅般绽放的花瓣急速聚集收拢,一下子恢复成待放的花苞。贝诺惊地退了几步,过了一会儿它才试探着轻嗅了一下。
在莫知凡慌慌张张奔出院子的时候,他没有注意到,贝诺正忙着从一处栅栏缝钻出花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