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杀破狼 (1)
我们把胡丽带到了刘老汉的同事家里。
刘老汉的同事,也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汉,姓李,是一个吹笙的乡村艺术家。昨天,刘涛把我的摩托车藏到李老汉家里时就告诉了李老汉,今夜我们要来他家。
第二天,胡丽到八点多钟才醒过来。我想,她今夜一定睡了个好觉,尽管她已经疯了,但睡在床上的感觉显然和睡在铁笼子里的感觉不一样,她应该能够感受到。
刘涛和他的爷爷,早早的就起床了,到街上去了。现在他们回来了,手里拿着一些女孩的衣服,有秋衣秋裤,有一件红色的褂子和一条蓝色的牛仔裤。刘老汉笑着对我说:“咱这小集上,没有什么好衣服,让你女朋友凑合着穿吧!”
我接过衣服说:“老爷子,您破费了。”
我喊来李老汉的老伴帮忙,给胡丽穿在身上。
那李婆婆看到胡丽的背上一道道的鞭痕,一道道的伤疤,难过得掉下了眼泪:“她那什么丈夫啊,怎么能这么狠心去打?就是一个男人,也会被打傻啊!”
李婆婆又对我说:“以后,你好好疼她,过一段,等她心里平静了,她就正常了。”
但是胡丽,只是瞪着一双呆滞的眼睛,望着我们,什么也不说。
我发现,只要我在她的身边,她就能安静下来。如果我一离开,她看见任何一个陌生人,就要惊恐的缩在墙角,嘴里呜呜呜呜的喊叫。
我赶紧跑过来,轻轻的抚摸着她的头发说:“宝贝,宝贝,别害怕,别害怕,我在这儿呢!”
她就抱着我,没有眼泪,只是呜呜呜呜的哭,要过好一会,才重新平静下来。
她的眼泪,早已流干了吧!
也许,真的像李婆婆说的那样,等我们在一起,过一段平静的日子,胡丽她就能康复过来。但愿如此,上帝保佑吧!那我就静静的等待吧,等待奇迹出现。哪怕就这样,等她一辈子!
我还想到,如果,我能够找到白郎,就是她的丈夫郎白华,当着她的面,把白郎杀掉,那就等于彻底的消灭了令她恐惧的东西,那她会不会,更快的康复起来?
可是说老实话,自从见了白郎的照片之后,看了他那阴冷的目光,看了他那坚毅的面孔,还有那二十七八岁的年龄,根据以往打架的经验,我深深的认识到:我根本不是他白郎的对手!
人贵有自知之明。
还有,狼的嗅觉,比狗的还要灵敏,郎家死了那么多的人,白郎不可能不回家看看。也许那时候,秋风已经吹散了我和刘家爷俩的气味,但白郎他不可能不熟悉胡丽的气味,要不然,上一次,怎么能够,一下子,就找到了我的老家?所以哪怕我和胡丽逃到千里万里,逃到天涯海角,他白郎也一定会循着气味找上门来,为他的父亲和哥哥报仇雪恨。看来,要治好胡丽的病,根本不需要我去找他,他自己就会找上门来了!
看来,我们不能在这里呆下去了。
那天晚上,我就告诉两位老汉,明天,天一亮,我和胡丽就要坐上客车离开了。当然,我不会回学校或者老家,我不想让我的母亲为我担心。我们准备去山西,去山西晋城,我的父亲在那里的一个工地当技术员。再说,那里有很多年轻的工友,有些还是我的朋友,很强壮,很能打,能够更好的保护我们。至于我的摩托车,就请先放到这里,如果到了年底,我还没有来取走,那请刘涛帮我送回老家。
我和胡丽走了之后,如果你,凑巧到南阳,去买一块独山玉,那别忘了,买一份当地的报纸。你会看到报纸上,记者们会用自己的方式来描述关于郎家的那场恶战。他们说,在阴历十月初一的夜里,不知怎么回事,一群恶狼袭击了郎家大院。郎家同那群恶狼进行了殊死的搏斗。把狼全部打死了,不过自己也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死了三个?不,更确切的说是死了五个人吧!郎白金和他的妻子,郎白元以及郎千里的妻子。对了,还有,郎千里找不到了!
在我们今天这个时代,即使是很轰动的新闻,也不可能持续太久的时光。人们的议论,大概会有一个星期吧,一切就重新归于平静。
你可以照样到南阳来玩。那里不仅仅风光秀丽,还有被称为南阳翡翠的独山玉,真的是很精美的,不仅适合欣赏,更具有收藏价值。在这里,我还可以私下里告诉你,你,再也不需要害怕自己,会莫名其妙的失踪了!
现在,我和胡丽,已经离开了南阳。
胡丽坐在客车上靠窗户的座位,手一直被我紧紧的握住,她一直不说话。但是令我欣慰的是,她没有再哭起来。否则,我真不知道,该怎样向其他乘客解释,我竟然带着一个疯子坐上了客车!
下午四点钟的时候,客车开到王屋山脚下的一处旅店。司机让大家下车吃饭,说客车坏了,明天换一辆再继续向前走。
大家都明白了,我们被客车司机给出卖了:必须住这儿的旅店,必须吃这儿的饭菜!
那是一个大院子,房间被分割成一小间一小间的,全部是低矮的平房。我知道,晚上的饭菜也不会好到哪儿去。可是,除了这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店,我们这些外地乘客,还有得选择吗?
我扶着胡丽下了车,赶紧在东厢房找了个好点的房子占住了。我们躺到床上,不一会儿就进入了梦乡。
我梦见,自己突然站在了老家的野外。在田野里,有一个古代的秀才模样的老人,穿着青衣,微笑着望着我,一只手向我做出“请”的姿势。我不由自主的跟着他向前走,不知不觉来到一处高岗上。我暗想,我的老家都是平原啊,这哪里来的高岗?我怎么那么陌生?这时,我又看到,高岗上,趴着一个年轻人,拿着一把刀,正在朝高岗下张望。我也朝下面望去,发现有一伙人,骑着高头大马,领头的是一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拿着弓箭,带着猎狗和苍鹰,好像正在打猎的样子。
这时,天上突然下起了濛濛细雨,那个趴在高岗上的年轻人,冻得直打哆嗦。过了一会儿,我看到,细雨中又开始夹杂着冰雹,那个年轻人,渐渐的缩成一团,一动不动。我想:他莫不是冻死了吧?正在不知所措,只见那年轻人突然站了起来,朝远处的一座破庙走去。这时,我再找那个青衣老秀才,发现他已经不知道跑到哪里去了。回头又一看,发现那个年轻人还躺在高岗上的草地中缩成一团。不对啊,刚才他不是去破庙了吗?难道分身有术?我又朝那座破庙望去,发现那个年轻人正在一步一步的向前走,还没有到达庙门口呢!我明白了,这个正在走着的,大概是他的灵魂吧!我赶紧追了上去。
我跟着那个年轻人的鬼魂走进了庙门,发现蒲团上坐着一个牛鼻子老道,形如枯槁,面若死灰,正在闭目养神。那老道见我们进来,突然一下子睁开了眼睛,狠狠的瞪了我一眼。
我吓了一大跳,一下子被吓醒了。
我发现,那破旧的窗户外面,站着一个穿黑色西装的青年,正在瞪着眼看着我,目光像针一样刺人。我忙问:“谁?”
那青年见我醒来了,慌忙一闪而过。等我来到门外面,却再也找不到他的踪影。
凭直觉,我意识到,白郎已经追来了!
我料到他不会善罢甘休,但我绝对没有想到,他竟然那么快!
这时,天色已经接近薄暮。我赶紧摇醒胡丽,轻轻对她说:“宝贝,我们换一个好的地方再睡吧!”
胡丽睡眼惺忪,轻声的哼哼着,显然还不想起来。
我不由分说,赶紧背起她,匆匆忙忙的朝大门外跑去。
大门外不远处,就是王屋山。我背着胡丽,沿着盘山公路,一口气跑到了半山腰上。我们找了个地方,找了一片草地,坐下来歇息。我回头望望山下的旅店,突然发现,我们刚才住的那个地方,应该是我们住的那间房屋,已经燃起了熊熊的烈火!救火者的喧哗声和吵闹声响成一片。
我倒吸了一口凉气:好险啊,我们差点被白郎烧死!
我们歇息了一会,发现天已经黑了,山那边好像有一丝灯光。我扶着胡丽,摸索着,慢慢的朝着灯光走去。
十月的这一夜,天空没有皎洁的月牙,没有蓝色的月光,只有繁星万点,照着这儿那儿稀稀落落的松柏,到处是一片静默,轻轻的搀扶着我心爱的女人,就这样静静的走,宛如行走在美丽的梦中。偶尔传来一声无法形容的鸟叫,就如此简单的攫住了我的心灵,让我想它的自由快乐和那种身处红尘之上的感觉,想要寻找它,却最终不知去向。天空中,仿佛有两条银色的河流在飘荡。我知道,那些河流,那些水,彼此交融又彼此离开,可是尽管离开之后,也已经变得你中有我,我中有你,也许,成为彼此的历史,也许,成为彼此的生命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我一边走,一边还在思考刚才那个救命的梦。
我突然一下子醒悟到,刚才梦中出现的情景,正是我在少年时不止一次想象过的聊斋志异中向杲那篇故事里的情景!
向杲是太原人,他的哥哥向晟和一个姓庄的富家公子都喜欢上了一个叫波斯的歌妓。但是,向晟是准备娶波斯做妻子,庄公子却准备娶来做小妾。再加上庄公子年龄已经很大了,所以波斯考虑了考虑,还是嫁给了向晟。庄公子恼羞成怒,有一次在路上遇到了向晟,竟然命令手下人将向晟活活的打死了。
向杲告到官府,但是当官的早已经被庄公子买通了,只认作是争风吃醋失手伤人,庄公子照样逍遥法外。向杲不甘心自己的哥哥就这样含恨九泉,于是就下定决心,亲自为哥哥报仇雪恨。
但是庄公子发觉之后,就加强了戒备,甚至请了一个叫焦桐的保镖来保护自己,时刻不离自己左右。后来向杲打听到某一天庄公子要到南山打猎,就提前来到山上,趴在庄公子的必经之路上面,准备伺机报仇。可是那一天突然下起了大雨,最后还有冰雹,就像我梦中的情景一样,向杲只好挣扎着爬起来,跌跌撞撞跑到山上的山神庙去避雨。
庙里一个老道士,给了他一件衣服,他披上之后,突然发现自己变成了一只老虎。
等走出庙门,来到自己刚才趴伏的草丛,向杲发现了自己的尸体,他这才明白,自己刚才已经被冻死了!他害怕自己的尸体被野狗给吃掉了,就伤心的在那里守候着,希望有人能够发现,帮他收尸。
这时天又晴了,庄公子又回来打猎了。老虎向杲一看见他,不禁热血沸腾,猛地从山上窜出来,三下五除二就把庄公子给撕碎了。保镖焦桐一看,赶紧弯弓搭箭,只一箭,正中老虎的腹部,就把老虎给射死了。
等这一群人抬着死虎和庄公子被撕碎的尸体走了之后,草地上冻死的向杲就渐渐的苏醒了,感觉像做了一场梦,爬起来,拖着沉重的脚步就慢慢的回家了。
几天以后,向杲养好了身体,又可以到外面工作了。于是逢人便炫耀是自己变成老虎撕碎了庄公子。
庄公子的儿子听到之后,便告到官府,如此如此,这般这般。但是当官的根本不相信有这样的事,认为是妖言惑众,纯属无稽之谈。
于是,此事只好不了了之。
如果真的是少年时想象的情景重新在梦中出现的话,我想,那个穿青衣的老秀才,恐怕就是蒲松龄老先生本人吧!估计他也是感念于我对聊斋志异的痴迷,特地从山东老家蒲柳庄跑来,托梦给我,来帮我度过难关吧!否则在今天这个浮躁而喧嚣的年代,谁还会静下心来,好好的去研究他的聊斋志异?去参透他老先生隐藏在书中的玄机?
许多年以后,当我在一个晴朗的日子故地重游的时候,才看清楚了我当时避难的那座庙宇叫风月白云观,才知道那个老道叫华盖君,才注意到大门旁还写着一首小诗:月印长江水,风微滴露清。会到无心处,方知太古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