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早上,李经纬被外面”亲自拖地,亲自倒痰盂……”的声音惊醒。他的胳膊麻木的好像没有了。想过去拖地,却动不得。过了好长时间,才觉出了胳膊和手。当手触到拖把时,他激凌了一下,放下拖把拿起烟和火机慌慌张张地往后跑。到了后边,见小吴正在拖办公楼的门厅。瞅瞅四下无人,亲切地叫了一声”小吴老弟,”掏出一枝烟,给小吴让。小吴停止了手中的拖把,没有接,极度不自然地笑着看他,说正干活哩没法抽。李经纬把烟硬塞到小吴手里,又给点着,说:“小吴老弟,老兄做了没出息的事,你可千万不敢对人讲啊。你一定要帮我这个忙,将来老兄我有了出头之日,第一个就请你。”
小吴笑吟吟地看着他,说:“李科长,我不说,你放心。”
“可千万不敢说啊,特别是冯秘书长,他一天到晚看我不顺眼,想找我事,他要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我的。”
“中中,我不说,你放心。”
“你要不说,也不会有人问你。朱市长是我父亲的朋友,他昨天批评我是没拿我当外人看,要是别人他还不一定那样哩。其实昨天我也没说什么,我是太急了,你也知道,我今年都四十五了……”正在这时,他见冯秘书长从远处一悠一晃地走了过来。
“不说了,冯秘书长来了,拜托你啊老弟。”李经纬迅速钻进楼里,来到了保卫科。推推门还闩着,敲了敲无人答应。又用力敲,里面马万力问是谁。李经纬说:“是我,李经纬。”这时,李经纬见冯秘书长进了楼门,就赶快闪进了厕所里面。听着上楼了,才出来进到马万力的屋子,见马万力头朝里躺在床上。他亲切地叫道:“万力老弟。”马万力翻过身,一看是李经纬,赶快坐了起来。说:“有啥事老李?坐坐。”李经纬掏出烟,给马万力手中塞了一根,又给点着,做出又亲近又可怜又自然又无所谓的样子说:“老弟,打扰你了,昨天的事你可千万不要对人讲啊。”
“事?啥事?”马万力在烟雾里迷迷瞪瞪地望着他。
“就是我见朱市长的事。”
“见朱市长咋了?”
“是是,要说也真没有什么。就是我父亲的一个朋友让我给他捎点东西,顺便扯到我的工作问题,我说了句难听话,他就发了火。其实我也没说什么,想不到他发那么大的火。”
“领导发火不很正常嘛,领导批评才能进步哩。没事,你放心。”
“可不敢对外人讲啊,特别是冯秘书长,一天到晚看着我不顺眼,光想找我的茬,他要知道了肯定不会放过我。”
“球本来就没啥事说哈哩说,你放心。”
“拜托你老弟了。将来有用着老兄我的时候,我一定全力以赴。我要有了出头之日,第一个就请你。”
“放心放心,都是办公室的人,你要提了对我有啥坏处,你情放心了。”李经纬把剩下的半盒烟放到桌子上,走了出来,心里顿觉踏实了许多。
回来,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拿了拖把,到厕所去涮。碰到了同志们,又和他开起了玩笑:“李科长亲自拖?”
“你也亲自?”
“亲自亲自。”
“……”
嘴上说着,却没了往日的心情,像个贼一样观察着人们的目光。拖了地,抹了桌子,情绪渐渐稳定了下来。锁上了门,掏出手机给霍哲打电话,他压低了声音,说道:“老霍,我送上去了!”
“真的?”
“真的。”
“他收了?”
“收了!”
“是怎么送的?”
“我用了‘明修栈道,暗渡陈仓’之计,把银子藏在书里,神不知鬼不觉地送上去了。”
“行啊李哥,你真是足智多谋啊!你太伟大了,我没有看错你。”
“我还给他叫了爹。”
“叫了爹?真叫了假叫了?”
“真叫了,叫了好几次。”
“真的?”霍哲欣喜无比地问。
“真的叫了。我还给他跪了下来。”
“是吗?”
“是的,真的跪下了。”
“李哥呀李哥,我十二万分地为你高兴,你终于迷过来了。”李经纬听到电话里有抽泣的声响。
“我跪下来,说‘爹,你帮帮我吧--帮帮我吧--我都老了--你给我一个舞台吧--’他拉我,我不起来。我还是哭,最后他就认了我这个干儿子。”
“你不能就叫这一次,还要多去多叫,而且一定要真诚,要让人家感觉到你是诚心诚意的,不是在唬弄人家。”
“当然当然,有了这一次,我的感觉好多了,以后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就是以后当上了,我还是要叫。有了这个爹,我心里感到可踏实哩。”
“李哥呀李哥,我真为你高兴,你真的快有出头之日了。”
“这都是你开导的结果。真有了那一天,我一定漂漂亮亮为你办几件事,让弟兄们跟着我享享福。”
“谢谢谢谢,一定会有那一天的,我们弟兄们真的快有出头之日了。”霍哲在电话那边激动得不加掩饰地哭了起来。李经纬对霍哲说,这几天要特别关注东院动静,一有消息就立即告诉他。霍哲说:“你放心,我一定密切关注,一有好消息我就马上告诉你。你的传呼机要带好,别到时传你了收不着。咱弟兄们终于快有出头之日了。”
放下电话,过去那边顶着施桂枝嘲弄的目光,给顾大军和王卓立安排了工作。又拿起了本和笔,向后楼走去。到了那个象征着权威和尊严的暗沉沉的市长办公楼前,他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射向三楼。无论怎样,他送上去了。一个瓦渣落地还要听声响,何况那是个”炸药包”呢。
上午,当李经纬正跟着陈市长在市人民医院检查防汛时,接到了科里打来的传呼。他借了别人的手机回了。王卓立在电话里心急火燎地说,冯秘书长叫他立即到他办公室去一下。他问冯秘书长说没说什么事。王卓立说没有说。李经纬说你没给他说我正跟陈市长在检查防汛?王卓立说说了,但还是让你马上回来,到他那儿去。李经纬给陈市长说冯秘书长找他有急事。陈市长说你去吧。他坐了小赵的车,飞快往回赶。路上,小赵说:“说不定有好事哩。”
李经纬嘴上说:“我还能有啥好事,天上掉不下馅饼来。”可心里想到,一定与昨天的事有关。”钱能通神啊!”他想到。又想到谁说的一句话,叫作”有钱能使磨推鬼”。一时心花怒放,好像满天乌云顿时随风飘散,一轮艳阳已经当空照了。
他顾不上一脚的泥水,连门也忘了敲,步履快捷地走进了冯秘书长的办公室。冯秘书长正在和外地的一个朋友通电话,嘻嘻哈哈的,不时还有几个调侃的词儿从口里飞出,虽和他的身份有点不太相称,但李经纬觉得秘书长突然平易近人了许多,甚至有点和蔼可亲了。冯秘书长看了一眼风风火火走进来的李经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顾打自己的电话。李经纬凭过去的经验,觉得应该退出去。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退出,小心翼翼地侧身在沙发上坐了下来。电话很快就打结束了。”那个事就拜托你了。”
“……”
“再见。”
“……”
冯秘书长放下电话,两手插着放在桌子上。笑意渐渐从脸上退下去,冷峻渐渐浮上面孔。心情激动的李经纬没有捕捉到冯秘书长脸上的微妙变化,尽量地克制着内心的激动,压着声音说:“冯秘书长,你找我?”
冯秘书长没有答腔,却把两只手摁到了桌沿上,屋里的空气顿时紧张起来。停了片刻,冯秘书长的目光移到李经纬了身上,他用平缓的语气问道:“李科长,我问你,两只手加起来是几?”
李经纬怔怔地望着冯秘书长。
“是几?”冯秘书长眼睛突然变得像一把刀子,直盯着他,仿佛要插进他的肋骨里。
“是……是十。”他不知怎样说出了那个数。他的心脏几乎要跳到胸外。
“是十,你的算术学得还不错。可你今天算错了。那不是十,那是一双让你一辈子都分不开的手铐!”冯秘书长最擅长的一招使了出来,他拍起了桌子,桌上的茶杯咣的跳了起来,水杯里的水连着茶叶都溅了出来。与此同时,李经纬觉的自己的脸真的没有了。不但脸没有了,魂也没有了。一切都飞了,化作了雨,化作了雾,化作了一只蝴蝶,飞了。
但他还是很快镇定了下来。他想到只要自己不承认,谁也拿他没办法。很多罪犯和贪官污吏在被审讯时都是用的这一招,同时他想到朱市长决不会将他置于死地。”冯秘书长,究竟什么事?”他故作镇定地问。
“什么事?你要老实给我坦白!”
李经纬看着冯秘书长被怒火烧焦了的面孔,他不但没有倒下,胸中反而升出了一种胆气,一种可以使他很快地进行反攻的力量。这个面孔在他的经历中,见过很多,有的比他还要狰狞百倍,他不害怕。他镇定地说:“冯秘书长,坦白什么?”
冯秘书长进到里屋,取出了那个塑料袋子,咣的一声放到了桌子上。”这是什么?说!”
“是朱市长的一个老上级让我转交给他的一套书,怎么了?”
“书?你是不见棺材不落泪。”冯秘书长说着,稀哩哗啦地打开了那个盒子,挖掘文物似的一本本取出上面的书,把下面一摞摞的人民币露出来。
“你不要侮蔑我,里边是什么我一无所知,”李经纬毫不气馁地说,”要不相信,我可以给你说那个人的名字,你可以去调查。”李经纬忍了忍,没有说出刘伯伯的名字。
“好你个李经纬。我让纪委来查你!”秘书长吼了起来。
“可以,查吧。”
在李经纬猛烈地反击下,冯秘书长一时有些张惶失措,他没有想到李经纬会有如此的胆量。”你以为我不敢?”说着拿起了话筒。李经纬的心咚咚狂跳起来,但他还是挺住了。冯秘书长装模作样地拨了个号码,李经纬听出里边有人喂喂地喊话,冯秘书长却没有作声。在那一刻,李经纬断定了冯秘书长是在耍花招,是在威胁恫吓他。朱市长一定给他交代有话,他相信朱市长不会把他置于死地。果然,冯秘书长的胳膊放了下来,停顿了一下,把话筒嘭地扣在了电话机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