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之后,赵世文与蓝颜的相处方式起了变化,一下子由师徒变成拜把兄弟一般。第二天从一大早,两人就有说有笑,好不开心。所有说笑是由蓝颜那条破裤子开的头,这叫他懊恼得很。两人关系一亲近,蓝颜也不再总是板着脸,赵世文窃喜地发现,蓝颜这古板严肃的师父脸之下,实际上蔵着一颗调皮的少年心。
上午,赵世文又在校场上站桩,蓝颜拿着一杯茶绕着校场慢慢行走,消磨刚刚吃下去的早饭。
正在悠闲当中,突然一剑破空而来,直刺蓝颜背心!
那蓝颜倒仿佛背后长了眼睛,便刷地转过身来用空着的左手抵挡,一掌推出之时发现眼前竟然是一个女子,不禁赶紧收掌,一个转身轻巧避开剑锋,急问:“姑娘,为何偷袭在下?”
这女子一身黑衣,年约二十,面容美丽却冷若冰霜,杀气腾腾。不过在蓝颜转过身来那一刹那,这杀气立即少了一半。她在刚刚这一记出掌收掌闪避之中已能看出这人功夫极其了得,不曾想竟然还如此年轻!他在这一闪避间,右手干净洁白,所端的那半杯茶竟然一滴也没泼洒出来。女子一眼便尽收眼底,心下顿了顿,才冷冷地质问道:“你是谁?为何会在王府?”
蓝颜道:“在下是小王爷的武师,请问姑娘是?”
那女子却并不回答,道:“你就是那个无法无天的蓝颜?”
蓝颜微皱着眉,心中觉得有点儿委屈,道:“在下确实是蓝颜,但这无法无天好像不太适合我吧?”
此时,赵世文已从桩上跳下边跑边喊道:“宁荻姐,你回来了!”
蓝颜瞬间明白,眼前这位貌美女子,便是宁王的长女,也就是宁葭的姐姐。
赵世文一跑到跟前便道:“宁荻姐姐,你有没有去看小妹?”
宁荻冷漠地道:“我直接来这里的。”
赵世文不满地道:“你出去这么久也没个消息,她不知多担心你,你倒是一点都不顾。”
宁荻似乎不愿意说那么多关于妹妹的事,只说道:“父亲下午就回府了,我先回来知会你们一声。你,不要总是去外面乱找这些闲杂人进来撒野,王府可不是随什么人都可以放进来的。”她的语气,俨然是在训斥赵世文。
赵世文道:“他是我师父,不是什么闲杂人。”
宁荻也道:“你那二十几个师父,每个还不得他亲自帮你打发?成日找麻烦,是不是永远都要跟整个王府过不去?”
赵世文的脸也冷了下来,顶撞道:“那你是不是永远就甘愿任那老子使唤?”
宁荻脸上寒霜四起,大怒道:“我的事,无须你管!”
哪知赵世文回答起来更是不得了:“你的事我才懒得管!宁葭的事我就要管,你这当姐姐的,放着个眼盲的妹妹不管不顾,却甘心给那不认你的老子做牛做马,我真是替你想不通!”“你……”宁荻闻言顿时怒火万丈,气得一言不发地盯着赵世文,像是正在努力制止自己,不要失手一剑砍死这个气死人的弟弟。女人发怒来可怕之处有二,一是破坏力巨大,二是毫不讲理,不管你是谁,沾上就麻烦了。赵世文是宁王之子,她的同父的弟弟,宁荻自然碰不得,不过站在当场的还真有一个闲杂人蓝颜,怎么碰都行。稍微识趣的人肯定会老老实实绝对保持安静,然后有多远就逃多远,而这蓝颜却不仅杵在原地不动,偏偏还说了一句不知死活的话:“宁荻小姐,小王爷所言极是。”
于是他彻底麻烦了!那宁荻本就长剑在手尚未入鞘,这话一出,她立即转过脸来,两眼几乎喷火,大怒道:“与你何干?看剑!”
蓝颜既存心去拔老虎嘴上的毛,自然也是不怕虎咬,在宁荻一剑刺出时,他反而露出一个迷人的微笑,双手如翅膀一张,整个身躯如仙鹤般向后一飘,便已退开数丈,宁荻立即追了出去。
赵世文当场惊叹道:“哇!这小子莫非是在**全京城男人闻风丧胆的宁荻大小姐?”
——他惊叹不是蓝颜那一飘,而是蓝颜那一笑。
赵世文既两边都帮不上忙,就干脆两手一抱便观起战来,抱手之时惊奇地发现手里竟然端着半杯茶,正是蓝颜刚刚喝过的那杯,他怎么也没想起这杯子是什么时候塞到自己手里来的!宁荻自小性格刚烈如男子,她习武多年,剑术精湛,远远超过一般习武之人。蓝颜非常惊奇一个女孩子练的剑术竟然如此刚猛有力,盛气凌人,比之江湖中许多有头有面的侠客们都来得要命。这会儿他在宁荻密不透风的剑雨中左闪右避,一边研究她的招式,还一边在这空档中还抽时间看着她那杀气腾腾的表情而露出不解的眼神。这眼神在宁荻看来就变了味,这简直就是轻薄之色!当下不由得心中更生几分愤恨,手中的剑出招更是迅猛,招招夺命!蓝颜见她越战越来劲,心下也着急起来,一来男人跟女人打架可不是件好事,所谓赢了就是胜之不武,输了则更没脸见人,应该一头撞死;二来宁荻好歹也是个王府千金,绝对不能碰伤。所以他只得防而不攻,不停地左右腾挪。
这边赵世文看得眼花缭乱,只见黑色的宁荻与白色的蓝颜二人在校场中绞杀得尘土飞扬,又听宁荻那剑锋之声嗖嗖的越来越密,不禁也替蓝颜捏了把汗,赶紧放下茶杯跑向场中,在不能再靠近的位置喊了起来:“师父,大姐,你们赶紧停手!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说话间,蓝颜与宁荻竟然同时冲他吼道:“一边去!”说完两人惊讶地眼神交错,那一刻正好是宁荻马步前倾一剑削向蓝颜,而蓝颜则轻身跃起五尺,两人眼神一上一下地对视了一瞬。
谁都不知这一瞬间的目光碰撞发生了什么,包括赵宁荻自己。
她仰望着蓝颜,心中砰然一动!想自己这么多年来,从未正眼看过任何男子,也从来不屑男子,心灵中某些沉睡多年的东西在这一刻突然惊醒!她脑海中顿时开了个小差,竟不觉忘记移开目光:那蓝天映衬下的白色身影,那英俊的眉眼,还有那因跃动而随风扬起的白衣和黑发,在蓝色的秋天划起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稍纵即逝……在这心中一动之间,赵宁荻竟然忘了要出下一招,剑锋指向前方突然就犹疑不动了!
而此时蓝颜却突然一声惊叫:“啊呀!”因为宁荻竟然没按他预料的收剑,他跃起得也不高,待要落下来时发现那剑尖还停在原处,正好位于两腿之间,不禁吓了一跳,赶紧单脚蹬地向后退开!
赵世文听着心中一惊,赶紧几步冲过来,疾喊:“师父!你没事吧?”
蓝颜却无暇搭理他,再次不顾风度地弯下腰去翻开衣摆,然后马上站起来用衣摆遮着,满面懊丧的看着赵世文,道:“我说你们……你们是不是都想我去当和尚,还是真的只是跟我这条裤子过不去?”
赵世文还是看到了他那条裤子除了昨天自己的小小杰作以外,刚刚又锦上添了新花,这回是左膝盖处整个裤腿三分之一都被割开了,所幸还是没伤及肌肤。赵世文大笑,准备再次纠正他是太监而不和尚这个错误时,便听“嗤——!嗤——嗤——!”几声,蓝颜已弯身将两条裤腿给撕了下来往旁边一扔,道:“真烦,撕了更清爽!”
看得赵世文还没笑成,眼珠子就差点都掉了出来!
不过有人比他更先掉出眼珠子,那便是站在对面的女子赵宁荻。她刚刚也因蓝颜的惊叫而茫茫然地住了手,也在担心是不是伤着他了,这会儿一看,他竟然当着自己的面把裤子给撕了,两个膝盖在衣下摆间若隐若现!这……这成何体统?
如果当朝汉字中有“暴露狂”这个字眼的话,那么蓝颜当时的举动恰好已达到了这个词的境地!而暴露狂无论在哪个年代,都会被正经人们当成过街老鼠联手痛打。蓝颜意识到这个问题时已经太晚,遮也来不及遮了,只听宁荻一声羞怒大喝:“淫贼!”剑锋之声已哗地破空而来!蓝颜心中苦想:好啊,我又成淫贼了!边想边伸手将赵世文往旁边一拨,与赵宁荻又开始缠斗在一起了!
那被蓝颜拨得退出两丈开外的赵世文回过头来一看,终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那蓝颜在打斗中一双光腿穿着靴子在那里腾挪跳跃,两个光溜溜的膝盖在衣摆间时隐时现,不光宁荻两颊通红,他自己一张脸都红得不能再红了!恐怕很难得见两位高手一边害臊一边搏命的情景,赵世文笑得最后整个人都抽筋了。
宁荻心中越来越乱,一双眼不知该往哪里看,既不敢看蓝颜的脸,更不敢看他的腿,可现在忽远忽近的眼前全是他,她实在恨不得自己眼睛什么也看不见!她生来身份不俗,性格刚勇严厉,还从来没有哪个男子敢在她面前这般轻薄放肆,必然要好好教训他一顿才行。不过看起来蓝颜功夫相当了得,她几乎还没遇过这样的对手,想要教训又不是那么容易,尤其是她现在的招式也跟自己内心一样,乱得一塌糊涂,根本已无法再纠缠下去了。蓝颜却是看着她由冰霜美人一下变得气急败坏,也知道是自己招惹了她,出于一种少年的轻狂,他觉得这煞是好玩,渐渐地也忘记了害羞,笑容又回到他脸上。不过很快他觉得再打下去,对这位宁王府的大小姐确实是一种折磨,他也觉得自己此生头次被人扣上“淫贼”的帽子实在太冤,看来还是得先停下来好好解释一番才对,于是他边招架边开口道:
“小姐,你也打累了,不如我们先休息一下?”
“闭嘴!”宁荻心中乱如麻,但表面上看来还是一头发怒的母狮子。
蓝颜拼命地在想一个能让她顺利下得来台的说辞,想了半天也没想着,干脆直接来了一句:“那,至少容在下换条裤子再比也不迟吧?”
这一下连在边上的赵世文都要骂他口不择言了,他仿佛看到宁荻头顶的怒火又蹿高了三尺。赵世文心想,这样下去估计打到吃晚饭也不会有结果,蓝颜固然不会吃亏,但他也只能让着宁荻。而宁荻的脾气赵世文再清楚不过了,跟头犀牛似的只往前冲不会后退,叫她先停手完全不可能,所以他觉得是自己出手的时候了。只见赵世文捋了捋两手的袖子,然后用他生平最具威力的嗓音大喝一声:“都给我住手!”然后两眼一闭,冲向他们俩。
没想到,赵世文这一吼真的具有惊人的效果,连场外一直候着的八大护卫都跟着打了个哆嗦。宁荻见他扑过来,忙收了剑,猝然住手,
赵世文赶紧跑到他们两个中间张开两手挡住,生怕他们又打起来。不等宁荻开口,他已抢先喊上了:“一见面就杀个不停,你俩是前世冤家还是怎么着?”
宁荻瞪着他,负气道:“都怪你,把个淫贼……这个江湖败类招进王府来!”
蓝颜心中的郁闷又加重了一层,看来在这位大小姐眼里,他永远没办摘掉淫贼这个帽子了。
赵世文见她已不再动手,口气软了下来,道:“宁荻姐,你别生气了,他……他跟我好玩惯了,一时缺心眼嘛!对了,你不是说那谁要回来吗?还不通知府里上下准备准备?”
宁荻还想说什么,赵世文又抢着说:“还有,你还没回家吧?宁葭可想你了,你还不快回去?”
宁荻听罢,脸上怒意也消去不少,对赵世文道:“以后不要叫我看到这个人,否则我决不手下留情!”说罢她收剑入鞘,转身大步离去。
蓝颜看着她远去的背影,对赵世文咂舌道:“她刚刚这也叫手下留情?都刺了我两百多剑!要不是躲得快,我早被削成肉泥了。”
赵世文回转身很认真地道:“我觉得这已是很手下留情了,师父。我诚心诚意地给你个忠告:你最好躲她远点,否则,下回咬上你绝对不会松口的。”
蓝颜忙拉着衣下摆,徒劳地想遮住膝盖,道:“这么可怕?我还从未见到脾气这么暴烈的姑娘呢!”
赵世文叹气道:“谁说不是呢!王府上下个个看见她都怕得不得了。这世上她怕的倒只有三个人,一是那老子,二是宁葭,三就是我了。”
蓝颜眨眨眼,看着他问:“前两位好说,可为什么要怕你?你有什么好怕的?”
赵世文白了他一眼,然后苦笑道:“这你就不知道了,她这人又可恨又可怜,明明那老子根本不在乎她,却还跟个儿子似的天天为他到处奔忙,她对那老子简直是言听计从,有时候我真不知她脑子里怎么想的。”
蓝颜也苦笑道:“我是问她凭什么要怕你,你扯哪去了?”
赵世文则改苦笑为轻蔑:“哦。因为她和赵世玉两个从不敢对那老子说半个不字,而那老子却从来不敢跟我说半个不字,就凭这个了。”
蓝颜惊讶了,道:“老子怕儿子?这有违常理啊,你爹……不,就是你那老子为什么怕你?”
赵世文却似乎不太想提及,轻描淡写地道:“说来话长,一时也难跟你说清楚。”他抬头看看日头,道:“时候差不多了,我们去绿湖吧。”
蓝颜想了想,道:“我还是不去了,只怕我要被咬个正着。”
赵世文一拍脑袋,说:“是啊,这会儿宁荻姐应该回去了,你一去不刚好撞上了?”
蓝颜道:“嗯。我不想做和尚,还是安心呆在府里吧。”
“好。”赵世文道,说完便招呼那几个护卫备马,蓝颜却叫住了他,道:“小王爷徒弟,我这裤子得你赔。”
赵世文一愣,道:“你这算的哪门子帐?”
蓝颜一本正经地道:“要不你叫你那位母老虎姐姐一起赔也行,反正你俩一人割坏我一条裤腿,平分也是应该的。”
赵世文马上就告饶了,一迭连声地道:“行了行了!你说赔多少吧?”说着转身便往校场外走。
蓝颜想都不想就道:“五百两。”
赵世文一听,立即转身又一溜小跑跑回来,简直是在大喊:“什么?五百两?一条破裤子要五百两?”
蓝颜却极认真地点头道:“我这身可是姑苏天字一号的江家布庄里最贵的布,请最好的裁缝专门做的,你可别以为几两银子就对付过去了。”
赵世文听罢彻底气结,道:“瞎说的吧?哪有那么贵的布?”
蓝颜斜他一眼:“当朝进贡绸布,贵的不止是银子,还得你有本事弄到手。”
赵世文气馁,无奈地咬牙道:“看不出你还真是个财迷!心眼儿真太黑了!”
蓝颜对这话却不以为意,眉开眼笑地道:“不财迷,我也不会跑来给你当武师,五千两一个月啊,呵呵!”
赵世文道:“行了行了!我走了。”说罢匆匆出府去。
蓝颜望着他那浩浩荡荡的出行队伍,心中不禁想:这个王府还真是怪异,老子怎么会怕儿子?还不止于此,一般皇亲国戚必是养尊处优,这几个王孙公子却都勤于习武,还隐藏着赵宁荻这般剑术不俗的王府千金。女儿非同一般,那宁王会是怎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