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定安沉吟了一会儿:“下了决心也许就有办法,不想干的事就永远不会有办法。许多事情是越想越难,有些看来是难以干成的事,一旦真地动手干了,还可能会发现并不像原来想象的那么难。”阳光给卢定安的脸上涂了一层铜色,他用手摸一根电线杆,电线杆上却挂着一层绿毛,不觉皱了皱眉。金克任解释:“在三义里西边的上风头,有一家泰和染整厂,他们染什么颜色,三义里就是什么颜色,今天肯定是染绿色,把整个三义里都染得绿乎乎的。”杜华正原本的白脸却急得通红:“我们正打算把这个厂迁走。”金克任无意让他难堪,就又夸了一句:“这个厂生产的阳光牌毛线可是有点名气。”
大家都看看一言不发的市长,猜不透此时他心里在想些什么。
于敏真连续有好长一段时间睡不好觉了。
她越是夜里没有睡好,到白天就把日程安排得越是紧张,上午驱车近百公里到药材种植基地,检查种药、晒药、筛选以及粗加工的情况,下午又到药库安排收药、装箱、发货。医家有言:天有三宝日、月、星,地有三宝水、火、风,人有三宝精、气、神。人只有在忙起来的时候才有精气神,那种雷厉风行又虑事周备的做派,又可驱散她内心深处的郁悒和睡眠不足的倦怠。她喜欢在生活的位置里永远居于主动,确保不被牵制和淘汰。也许正是这种脾性保证了她的成功--在大学的外贸专业刚刚走俏的时候她考取了中国经贸大学,在中国的外贸行业热得烫手的时候她分配到梨城对外经济贸易局,在中国开始兴起合资企业热潮的时候她放弃了优越的机关工作,来到中日合资的梨森药材公司,当合资企业合出许多毛病,外商独资企业趁风而起之时,她又成了日本独资公司的代理……她创造了一个神话--使人迷恋她又钦佩她,爱慕她又惧怕她。女人的智慧和强悍如一阵惊雷闪电,袭击了传统的呆板、苍白与生活的平静、单调,并照出了男人们的平庸和猥琐。瓦解了男人统治的世界。
正像许多成功的女人一样,她理所当然地被看成是女强人,因为她战胜并领导着许多男人。而这类女强人又恰恰最容易被自己的丈夫欺骗或背叛--这也正是她最近失眠的原因。她几乎浏览所有能买到手的女性杂志,对太多的所谓女强人的悲剧知道得太多了,成功女人的不幸刺激了她,也提醒了她,她极端厌恶女强人这个称号,她从穿衣打扮到行为谈吐都极力回避强人色彩。
到快下班的时候她赶回办公室,洗过澡之后换上灰绿的亚麻上衣,雪蓝的一步长裙,轻盈素雅,一身流淌的温柔,恰到好处地勾勒出丰腴圆润的身材曲线。她在办公桌前坐下准备处理完一点杂事就回家,黑村正树的秘书走进来说董事长请她过去一下。
她跟着被中国员工称作“黑秘”的家伙来到董事长办公室,黑村正树正低头看公司的报表……他慢慢地抬起眼睛盯着于敏真,这个一向冷漠、矜持,时时处处不忘显示其优越身分和良好修养的日本人,一声不吭地长时间死死地盯着于敏真。于敏真也大大方方地看着他,黑村身材壮硕,皮肤微黑,但黑得细腻,说话低声低气,一副敦厚刻板的样子,却又带着居高临下的固执,于敏真渐渐地被他看毛咕了……
“您真漂亮!”黑村难得恭维一位中国女子,即使他在说着恭维话的时候表情仍然是非常严肃的。他慢慢地站起身,身材不高,但很座实,似乎承袭了人们印象中的日本先人的体态和力量,不慌不忙地走到于敏真面前,向她深深地鞠了三个躬。
共事这么多年他才发现自己漂亮,这让于敏真觉得可笑,可悲,又有点不知所措:“黑村先生,您这是……”黑村声音略带暗哑:“于小姐,感谢您把公司管理得这么好,我报请东京总部给您加薪。
已得到批准。“黑村从西服口袋里掏出一个大信封双手奉上。于敏真接过来,
双颊泛红,姿容越发灿烂动人,轻声说了句谢谢。
黑村继续说:“总部批准以梨城公司为龙头,在上海、武汉成立子公司,总称森洋药材(中国)有限公司,我想建议您担任中国公司的总经理,如蒙不弃,将立即提请森洋总部的董事会批准,我真诚地希望您不要拒绝。”
于敏真出乎黑村意料地只说了句:“容我想一想。”
又加薪又提职,她居然没有表现出黑村希望看到的惊喜和感激之情,这令他稍稍有点意外,也有些不安。因为梨城公司的成绩全赖她一力料应,也正因为这成绩才使他成了森洋总部的董事会成员,今后在上海、武汉一成立新公司,他呆在梨城的时间就更少了。梨城公司的经营与管理更要全部依赖于敏真,那两个新公司的筹办也得靠她在前面为他搭桥铺路……他不担心于敏真会偷奸耍滑、作假捣鬼,却担心她被别的公司挖走或辞职去自己开公司,她具备这样的能力--森洋(梨城)公司的前身是梨森合资公司,梨城外贸局占大股,因此总经理是中国人,副总经理是他黑村。中方的这位总经理是蹲机关出身的老官僚,把主要精力下在跑关系和怎样欺上瞒下、弄虚作假地跟日本人分账上,却不知该如何经营好中药材的出口,致使企业连亏三年。于敏真在这三年里不仅练了手,还看出了门道:世界因受化学污染的困扰,正逐渐掀起吃绿色食品、服天然药物的浪潮,中国的草药就是绝妙的天然药物,在日本、韩国等东亚国家有牢靠的市场自不必说,就是在德国、美国等许多西方国家也稳步地形成了中药热,中药材的需求量急剧增加,她四处筹集资金,想辞职自己开一家小公司。黑村正树得到这一消息后,立即报告森洋药业的日本总部,并说服总部拆资200万美元买下了梨城外贸局在梨森公司的股份,更名为森洋药材(梨城)有限公司,成了日本的独资企业,黑村正树自任董事长,聘请于敏真为总经理。一种内藏的蓄势使她做得惊天动地,梨城公司不算基地、药库的工人和药农,共有职员不足百名,六年来竞为森洋盈利5000多万美元。无论是在森洋药业内部,还是在梨城的外贸界,想打于敏真主意的可是大有人在……这样一个韵致动人的女人却有着强硬的意志,为外商做事又坚决保持独立,而女人的独立与强悍是一种永远的神秘,对男人尤其具有深沉持久的魅惑力。黑村生出一种崇敬坚持说:“于小姐,今天晚上我要请您吃饭,表达我个人以及代表森洋总部对您的感谢之意,也是给您庆贺。”
这让于敏真没有想到,黑村是很少请人吃饭的,即使有饭局的应酬他也往往重礼节少热情,谦恭得傲慢,随和得格格不入……说他是“中国通”还远远不够,他干脆就像个中国人,只要他愿意,不仅普通话说得比许多中国人还标准,就是思维方法、表达习惯也能地道的中国化,可以完全像个中国人一样看问题想问题和处理问题。令人费解的是其他所谓“中国通”式的外国人,都有意无意的喜欢炫耀自己的中国化,而黑村却精心掩饰自己的中国化,平时总是端着十足的日本人做派,在一些隆重的场合只说日语,不露一句中国话。他精明苛刻,掩藏很深,从不讲自己的经历,其他日本职员私下里传说他的父亲跟中国有特殊渊源,在日本侵华战争中服役于军需部门,惟一的收获就是亲眼见到了世界著名的贫穷落后的中国是多么意想不到的辽阔深广、丰裕富饶,好东西取之不尽,人又好打交道,日本人发财的捷径就是到中国来。后来黑村的父亲作为外交官又在中国呆了许多年,黑村生在日本,却长在中国,毕业于南开大学中文系……于敏真非常清楚这位日本上司身上的这股“日本气”,跟他在一起吃饭是很累的。今天黑村对自己算是给足了面子,可她沉吟着想推辞,倒并不是因为讨厌黑村身上的“日本气”,她毕竟是黑村赏识和提拔上来的,并给了她应有的权力和自由,从不对她轻慢、放肆或乱发日本老板的脾气。
但她实在没有情绪,跟丈夫闹别扭好多天了一直没有化解,或者说是简业修不想化解,夫妻间的冷战是一种消耗,一种疾病,甚至可以说是一种阴险,让她蒙羞膺耻,焦苦难言,哪有心思陪黑村下馆子呢!她斟酌着措词刚说了一句“实在对不起……”
黑村就赶紧打断她:“请务必不要拒绝。”脸上还挂出一副牢固而温馨的微笑。于敏真无奈,莞尔一笑:“好吧,既然您这么客气,我就尊敬不如从命。”
她回到自己的办公室简单地收拾一下,拿起电话想告诉丈夫一声却又迟疑了,最后还是给家里拨了个电话,嘱咐儿子:“妈妈要晚回去一会儿,告诉爸爸你们爷儿俩自己弄饭吃,不想做就到外边去吃,你如果饿了想吃什么就自己拿。”她来到停车场,黑村已经在等候,他没有带自己的车,上了于敏真的宝马,坐在她身边。
天已变长,太阳还悬在西城的楼尖上,许多重要街道、超级市场以及高大建筑物上的灯光却迫不及待地开亮了,闪闪烁烁,溢彩流光,他们开始在市内繁华的大道上游车河。从大道两旁的商店里传出各种各样的乐声,在空中汇成震耳欲聋的交响,现代文明汹涌张扬,浸淫着整个城市和城市人。
于敏真按着黑村的意思把车开到梨城饭店,黑村先在大门口下了车,等于敏真停好车回来,他已经选好了一个豪华单间,房间高大轩敞,电视画面上一对青年男女在树林里追逐,音响里播放着轻柔的流行音乐,脚下铺着厚厚的长绒地毯,惟中间一块滚圆的地方露出光洁的白色大理石--这是供客人们在酒酣耳热后站起来手舞足蹈或耳鬓厮磨的地方。两边摆着长沙发,房间太大了,两个人在里面显得空空荡荡,黑村让服务小姐把吃饭的大台子换成小桌,她让于敏真点菜。于敏真感到奇怪,黑村一向是个勤谨节廉的人,特别愿意给中国职员尤其是她这个总经理作出忠诚俭朴的榜样,他们完全可以在大餐厅里找一个清静的两人座位,为什么要丢瞎钱占这样一个华而不实的大房间?她投黑村所好点了几样日本菜,自己反正是吃不了多少,无所谓。黑村看过菜单之后又补充了菜胆鲜鲍、鱼子和两吃龙虾。上菜的速度很快,精致而丰盛,烫热的清酒也端上来了,于敏真借口开车,为自己要了一杯鲜橙汁。
黑村不饶,一定要给她斟上一杯清酒:“吃生海鲜不喝点酒可不好,开不了车一会儿把我的司机叫来送你,实在不行还可以不走了,就在楼上开个房间嘛。”黑村今天像换了一个人,名义上是给于敏真贺喜,看上去更像是给他自己贺喜。他先举起杯,“来,于小姐,先为您祝贺,用中国话说叫升官发财!”于敏真也随着举起杯:“谢谢,也祝贺您荣升森洋总部的董事!”
“这是因为梨城公司业绩出色,还要感谢于总跟我合作得好!”黑村惬意万种,如坐春风,“对了,今天晚上得订个规矩。
过去我们在一起吃饭的时候不少,没有一次不是为了谈工作。今天晚上不谈公司,不谈赚钱,只谈一些轻松愉快的话题,先祝您永远这么漂亮!“黑村每喝必干,于敏真每次端起杯只是用嘴唇轻轻一碰,象征性地应付着,她在黑村面前从来都警惕自律,也正因为如此才赢得了黑村的尊重。一小长壶的清酒下肚,黑村的话就更多了”于小姐,今天《梨城日报》上有篇文章,说中国目前正掀起第三次离婚高峰,原因是情人大潮的冲击和性消费的普及,您赞成这种观点吗?“
于敏真用一双没有表情的眸子盯着黑村:“老实说我对这类消息不是很有兴趣,离婚率提高是世界性的问题,比较起来中国可能还算是低的。”黑村紧盯不放:“您怎么看待情人现象?”
于敏真看出黑村有了几分酒意,也知道他想把话题往哪儿引,但她又不能回避,她如果不正面回答更容易让他往别处想,便斟酌着词句说:“地球是圆的,有正有反,有阴有阳,对一方是好的事情,对另一方可能就是坏事,因此可以说情人也最无情。一个女人和一个男人如果没有婚姻作承诺,最好还是维持一种简单的关系。否则,吃亏的多数是女人,且没有岁月可回头。”
黑村笑了,露出整齐结实的白牙。他平时不苟言笑,喜欢在中国员工面前显示自己才华和修养的丰赡,今晚却像吃了春药,容光焕发,眼神强烈,双手配合嘴巴比划着:“您认为结了婚就牢靠吗?纽约去年成立了一家忠诚调查侦探所,一年内就接受了400余名女子的委托,对她们的丈夫进行忠诚考察。于是,侦探所就雇佣了30名年轻美貌的女模特作诱饵,展开行动,其结果,没有一名男士能经受得住女模特美色的考验,他们或与主动前来搭讪的女模特调情,或留下电话号码要求再约会,甚至还有的提出了上床的非分要求……我相信,倘若梨城也有一家这样的侦探所,像于小姐这样有钱有貌又有一个幸福家庭的人多半也会去光顾的。”
于敏真不悦,脸色冷了下来,但没有接茬儿。黑村倒越说兴致越高:“这是女士们闲着没事干自取其辱,知道了男人们都花心,又能怎样呢?女士们难道能齐心终生不嫁,绝不接触男人?
中国的柳下惠早就死了,即使他能再生,现代女人会喜欢他吗?
今年2月号的《人口统计学》上发表了有关美国人的性趣调查结果,学历低的比学历高的性欲更旺盛,喜爱爵士乐、拥有枪支以及对总统不满的人,大都好色。最令人感到意外的是那些工作狂,原应没有时间谈情做爱,可他们的性需求反而较常人更多。
像我们这样的人算不算工作狂呢?“
“黑村先生,您喝多了!”于敏真顶了他一句就不再搭腔,不再看他,她喜欢龙虾熬的白米粥,就低头喝粥。“酒是情中物,多多益善,”黑村意犹未尽,乘着酒兴继续贩卖他的性知识,“还是东方女人现实,不用花钱请侦探雇美女地去跟踪、考验,也不必劳心费神地作什么调查,凭自己的直觉和别人的一两个眼色就知道自己的男人是不是有了外心、打了野食。去年夏天。台北出现过一次太太大游行,举出的标语牌上赫然写着反对一国两妻制!这些女人都是老板的妻子,她们的丈夫钻现行法律的空子,台湾目前不承认大陆的法律,当然包括婚姻法,于是就利用到大陆办公司的方便养二奶甚或公开娶二房。许多的中国女人或日本女人还有个特点,闹归闹,并不主动撤出竞争,闹过之后仍然希望跟花心的丈夫在一个锅里搅马勺。有些女人自认是看透了世上的臭男人,与其大闹一番之后还不得不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不如提前把另一只眼闭上,还省得动肝火,伤和气……”
于敏真知道不能再让他顺着这个话题胡唠唠下去了,否则真不知还会扔出什么?
她敛容打断他:“黑村先生,不要忘了坐在您对面的也是个女人,这就是您要谈的轻松愉快的话题吗?我并没有感到有什么愉快。”黑村立即正色:“对不起,我并不想得罪您。”“不,还没有那么严重。”于敏真俏丽中含端庄,她想笑一笑,但有点勉强,原本澄净无波的一张脸却被这强笑扭歪了。黑村开始劝酒布菜,于敏真却吃得很少。黑村勤谨讨好:“其实我是真心想让您高兴,看您心事重重的样子,几乎什么都没有吃,恕我冒昧,难道有什么让您为难的事吗?我可以帮上忙吗?”
于敏真心猛地一沉:“没有,您别误会,我的胃口本来就不大。”黑村扬头直盯着于敏真的眼睛:“刚才我投有把话说透,惹得您的误会了,您能让我把话说完吗?”
“您请自便。”于敏真安之若素,还能让她怎么办呢?再一次让他闭嘴,或是自己起身离去?她只后悔不该接受黑村的邀请,在这样的场合可不就是说话嘛,话是最好的下酒菜,不论男人想勾搭女人或女人想勾搭男人,都是需要说话的。如果一对男女呆在一起不说话,那会更危险!
黑村得到允许仿佛就是得到了鼓励,情兴盎然:“一个人生活在现代社会如果太过忠贞,就会迟钝或多疑。一桩婚姻有百分之二十的爱情就足够了,百分之百则不会幸福。当前日本女人奉行一个公式,找个有实力的丈夫,再找个有钱又肯出钱的情人,从丈夫那儿得不到的情人给,情人没有的丈夫有。情人使男女在心理和生理两方面都很愉悦,是一种和谐的人际组合,从人性完美的角度衡量,情人关系应该是合乎道德的。”
于敏真不再回避:“您所说的这种关系是精神层面上的,还是情人面具下的性消费?”“顺其自然,不要错过缘分。”“到目前为止人类还无法证实缘分的存在。”“也不能证实缘分的不存在。”
“所谓缘分不过是巧合、碰撞、一念之间,可能带来美好,也可能制造罪孽,机率相等。”于敏真脸上还凝着笑容,却令黑村愣怔有顷:“您知道吗?您的强大魅力就是坚定的意志力和独特的个性,人们总是格外欣赏独立的个性,但这样的人痛苦也最深。可叹哪,善于约束自己是人类高贵的标志,也许是人的最大虚伪。”
于敏真反唇相讥:“野兽不会约束自己,即使它不虚伪终究还是野兽。”
黑村举手做投降状:“我说不过您,但我为您抱不平,像您于小姐这样的人品,这样的容貌,这样的才华,竟然还有人不珍惜、不崇敬有加……可见生活就是这般不公正。”于敏真突然眼圈红了,泪光在眼睑里晶莹闪动。黑村站起身:“不谈了,我们跳个舞吧?”于敏真迟疑了一下:“对不起,黑村先生,我该走了,我丈夫和孩子还在家里等着我呢。”
黑村一愣,眼里有了怯意:“时间还早嘛……我没有得罪您吧?”
“没有,您想到哪里去了。”于敏真站起身,去意已定,“谢谢您的盛情,是我送您回公司,还是打电话叫您的司机来?”
黑村愀然:“您不用管了,我还要再呆一会儿,别忘了我的建议。”
“我会考虑的。”于敏真直到出了饭店还在想黑村正树今晚的情状,他显然是看出来她出了什么问题,也毫不掩饰对她的欣赏和欲望,他是诚心想对她好,安慰她,让她开心,还是想趁机跟她发生点什么事情?她已经离开了,剩下他一个人还留在饭店里干什么?难道会一个人喝闷酒?于敏真停了脚,犹豫着要不要回去把黑村拉走。…一尽管他今天晚上说了许多不得体甚至是轻薄的话,但他也是人,老婆又不在身边,对自己喜欢的女人有点想入非非或走火入魔不也是很正常的吗?他向来对自己不错--于敏真对这一点绝不怀疑,没有黑村她就成不了梨城森洋的总经理,在别人还都没有注意到她的时候黑村却已经在暗暗地赏识她了。
但她并不感激他,她为日本人赚了这么多钱常常心里不平衡,如果不是黑村,她早就有自己的公司了,几千万美元也就属于自己了……正因为她一直要报答黑村的知遇之恩,就迟迟没有离开森洋,但至今也没有彻底死了自己办公司的念头,却又觉得没有前几年的锐气了……她忽然脑子一转,黑村一个人留在饭店,既不叫她送,又不叫司机来接,一定是打歪主意找其他女人,今晚说不定还要在饭店开房间,这家伙平常装得道貌岸然,很可能也是一个在灯红酒绿的风月场中摸爬滚打的老手……商界成功的男人中还有干净的吗?从忡忡中憬悟过来,她头也不回地上了自己的车,看看表时间还早,就绕到超市买了鲜菜、鲜鱼才回家。刚才听黑村讲了那么多情呀爱的,她觉得似乎有点对不住丈夫和孩子,一丝情缕摇人魂魄,她渴望与丈夫和好,让他哄哄自己,听他在失去控制时呢喃着爱与慰藉的胡言乱语,彼此地放松和自然,酝酿和期待……她想象着,脸颊都热了。
于敏真回到自己的楼下,停好车拿出买的东西,心急火燎地往楼上奔,开门进屋,看见简业修父子已经快吃完了,简业修听到她回来连眼皮都没有撩,放下碗筷,抹抹嘴,拿起自己的包,嘱咐儿子:“宁宁,你收拾桌子。”宁宁不情愿:“你于吗走这么早?”“今天晚上我上课。”“下了课回来吗?”“不回来,我得在医院守爷爷。”
于敏真低着头让开门口,简业修出门走了。她将手里的东西扔到地上,无力地坐下,看到餐桌上是从外面买的大饼、火腿和咸菜,碗里泡着方便面。宁宁担心地看着她:“妈妈你吃了吗?”
“……没有。”于敏真对儿子撒了谎。“还剩下一点方便面,你吃吗?”
“你别管了,快去写作业吧,妈妈来收拾。”她嘴上这样说着,坐到餐桌前的椅子上以后,浑身却忽然就像散了架,再也不想动弹。原来女人能干的动力来自家庭的亲密关系,一旦失去这份亲密,就会变得脆弱无比。她在外面扮演强悍,张扬个性,在家里却渴望能表现脆弱,甚至是处心积虑地滋养自己一直压抑在心底的脆弱,女人最大的幸福莫过于脆弱地被男人强大的温情所呵护。她就是这样来塑造简业修的,也是这样塑造了自己……在女性杂志的指导下培养他晚上离开她就睡不着觉,一年四个季度里他得有三个季度抱着她入睡,天气最热的时候也得摸着她的手才能睡得着,她亲热地嘲笑他一到晚上就像个吃奶的孩子……以前就是两个人吵了架,上床关灯以后她总有办法使两个人和好,而且有了吵架的刺激会更来劲,简业修说这叫“一通百通”。不管她白天多么累多么烦,却拥有整个夜晚的满足,使她的身心得到彻底的恢复。她对简业修的身体状况了如指掌,精细地控制着他的情爱节律,他有一点不正常都瞒不过她,不可能再在外边打野食,即便有那个贼心也没有那多余的精力。她原以为把自己的一生已经设计得好好的了,谁料这一次简业修是动了真怒,竟然这么长时间冷冻她,甚至不给她想和好的机会,她快要受不了啦!
在人的生命中,亲人之间的亲密关系不亚于空气和水,简业修的母亲并不是她害死的,只是死前未能见上孙子一面,即使是这点事也不能全怪她,简业修怎么可能记恨她这么长时间?莫非他是以此为借口想跟她了断?她在他身上下的功夫都成了他去讨好别的女人的技巧?于敏真酸酸楚楚,忧伤像雾一样在周身弥漫开来,泪光在眼睑下晶莹闪动……
凌晨四点钟,简业修在办公室改完《梨城市危陋平房调查报告》的最后一页,把笔一扔,对站在身边的程蓉蓉说:“就是它了,你改完后打印一份清楚的,上班后我得给市长送去。”还没等程蓉蓉应声他就趴在桌子上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