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定安在心里掂掇着轻重:“你想激化矛盾?还嫌事情闹得不够大?”
杜华正一看自己吃不了就赶紧向外扒拉:“市长,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是来书记叫这样干。”卢定安目光阴沉,转向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常以新:“老常,你的意见呢?”
常以新已经早就想明白了来明远跟卢定安之间的矛盾由来,他们不是因为意见不和而对立,而是因为双方的对立而意见不合。无论碰到什么事情他们都不会合的,一个只要说了向东,另一个就必然会说向西,在这种对立中他的处境最危险,因为他不具备单独跟卢定安抗衡的能力,他想要的是在书记和市长的矛盾中得到自己应该得到的好处--这就是打击卢定安的霸气,阻止他到换届的时候过渡成为市委书记,甚或由市长兼任书记。在中国似乎有这样一种惯例:市长干好了就当书记,霸道一点的人就会把市长和书记都由自己包下来,如上一届的杜锟。常以新为自己设计的策略是在群众面前扮演被夹在书记、市长中间的鲜肉馅饼,万不可被当成挑拨两个大头头起矛盾的小人。他看着卢定安耍了个滑头:“要不我再去当面请示一下来书记再说?”
卢定安声调沉缓:“我是问你这个政法书记自己的态度!”
常以新本来是个非常厉害的角色,此时却变得吭吭哧哧了,主要是在揣度卢定安的心思:“……牵涉到的人太多,我们又不知道背后的组织者是谁,怎么个整治法呢?当务之急是先平息这场事端。”
卢定安又问金克任:“金市长,你认为呢?”
以金克任的角色是卢定安的副手,回答自己顶头上司的问话不能模棱两可、含糊其辞:“我的意见是尽量不要把事态闹大,处理得越快越好,把影响控制在最低的范围。”
卢定安似乎要一个个地都问过来:“业修,你说呢?”
简业修正等着这一问哪,他知道自己是这一屋子人中最没有顾虑的了,就亢声而答:“市长,首先要弄清这场静坐的性质,不是工人闹事,挑起这场事端的是那份卖厂合同,工人向领导反映过,召开职工大会讨论过,也抗议过,一切合法的手段都用过了,都不奏效,或者说根本就没有人理,这才采取了这种不得已的办法。这是个近千名职工,也可以说是近千个家庭吃饭的问题,兔子急了还咬人哪,工人被逼无奈才走这招险棋。但人家没做过头,要工作,要饭吃,保企业,合情合分合理合法,这么多人,你怎么整治?用警车都抓走?抓得过来吗?派防暴警察?那不要酿成一场乱子吗?再说这也不是根本解决问题的办法,这些人丢了工作,丢了饭碗,终究是政府的负担,早晚还会闹的,你就是抓走了他们也还是要面对工厂怎么办的问题,所以应该撤销叫杜华正,是河口区的区长,请你们领头的出来,咱们谈一谈。”
静坐的人都盯着他,眼睛里带着明显的不信任,没有一个人应声。“你们总有代表吧?总有人张罗、通知这件事,请这些人出来咱们商量个解决的办法嘛!”
仍旧没有人搭腔。沉默可能是怯懦的掩体,也可能掩藏着一种危险。
杜华正被晾在众人面前,有些尴尬,有些恼怒:“你们总得有人说话呀,不说话问题怎么解决呢?”
供销科长大胡高声说:“我们这里没有头,没有代表,大家一块都没有饭吃了,你有话就对大家说吧。”
“我看你就可以当代表。”
“我说我不是代表,你要非拿我当代表,我也没有办法。”大胡站起来问静坐的人,“我是你们的头儿吗?”
众人齐应:“不是!”大胡又坐下了。杜华正碰到了筒业修冷冷的似有几分幸灾乐祸的眼光,他突然改换腔调,声音里有了明显的热情:“好吧,我就对你们大伙说……”
北方的深冬,郊外的绿色就只剩下道路两旁的冬青了。但,即便在北方,也许多年没有那种呵气为霜,滴水成冰,地面被冻出许多大裂子,让人伸不出手来的冬天了。冬天反而成了进行土木建设的大好季节,天高无雨,空气干燥,格外显示出人的惊人能量,连接环城高速公路和翠湖新区的八车道大路修通了,新区的南部有几十幢建筑已拔地而起,有的正在封顶,有的建了一半,有的刚刚看到像甘蔗林一样拱出了地面的钢筋……
夏尊秋领导的建筑系承担了翠湖住宅新区的部分设计工作,她每周都到工地来一次,每逢她来都会有参与设计的老师和学生陪着,夏晶晶出人意外地也在这支队伍里,格外招眼。夏尊秋头戴着安全帽,在现场检查施工质量,纠正和修改某些指数。她眼前摊着一片图纸,神情颇为激动:“这么好的自然条件,全无阻碍,就像一张洁净的白纸由我们在上面作画,再画不好,我们建筑系的牌子岂不就让你们给砸了!”
她的眼光从图纸上转向建筑:“建筑是空问存在,其全部奥秘就在于把握空间,和环境虚实相间,相辅相成。千万不可靠山不见山,临水不近水,完全与自然环境隔离。你们看,这是一座大商场,两边是餐饮、邮电、娱乐等行业,建筑物就要体现出热闹、繁华、兴旺!”夏尊秋又带领学生来到一幢建了一半的大楼前,“眼下西方建筑界正讨论两个新概念,一个是‘生命建筑’,就是给建筑以生命。他们提出建筑物和建筑材料再也不是哑巴、聋子和瞎子,而要让它们以生物界的方式感知内部的状态和外部的环境,并及时作出判断和反应,比如能预报建筑物内部的隐患、整体或局部的变形和受损情况,在灾害发生时能保护自己,继续存在下来,等等。第二个概念是防止‘建筑暴力’,俄罗斯的医生发现,住在城里大型预制板房住宅的居民,近视眼发生率是农村地区的两倍,有l/3的人患有易怒、激动、紧张和焦虑等心理疾病,犯罪率高,至于未老先衰、智力发育滞后等现象就更普遍了,英国王子查尔斯甚至指责建筑师给伦敦造成的损害甚于德国法西斯的炸弹。大自然按照自己的条件塑造了人的眼睛,眼睛是用来看树的枝叶,起伏的山峦,大片的草地,蓝天绿水以及一切赏心悦目的东西。人类曾凭感觉建造适合自己的建筑物,可如今我们却把人装进了一个个毫无个性的钢筋混凝土的盒子,把人送人了他们本不适应的环境,建筑本身成了伤害人类自己的暴力!”
就在夏尊秋跟老师和同学们讲解、分析设计的时候,简业修和金克任,陪着国家安居工程调配局的局长,梨城银行的行长,也来到现场。金克任做个手势,让大家别吭声,悄悄站在后边听。这些学生都是未来的建筑师,不同于那些主要是为了拿文凭的官员硕士生们,听得认真,记得认真,夏尊秋也讲得认真:“后面那一片是学校,有中学也有小学,建筑格调要雅致、轻捷、活泼,眼前这一大片是住宅区,也是翠湖的主调,这就要宁静、幽闭。中国人对居住环境的选择,是尚静,深山养性,禅宗修性,苦思悟性,都以静为要义。为了深化建筑意境,静有时需要动来补充,你们看,轴线的纵横转换,空间的内外渗透,庭院的形长闭合,远近的形势变化……这是安居工程的样板住宅区,那个角上是小康人家的居住地,也可以叫高级住宅区,要有别墅的清幽,凝固一种高洁和温婉的气韵。”
金克任带头鼓掌。夏尊秋蓦地回眸凝视,脸上立刻绽出微笑:“您好,我们在讨论设计。”金克任一脸轻松:“我陪参观的客人来过多次,还是第一次听翠湖的设计者讲翠湖,味道就是不一样了。”
“哪里,”夏尊秋趁机为自己现场教学作点注脚,“关于建筑和环境的关系,在现场一看胜似在教室里讲上半天。”
简业修为大家作了介绍,给每个人发了一本印刷精美的翠湖新区说明书,图文并茂,还有不同楼型的房间平面图。他指着说明书作解释:“翠湖的布局共有十个园,第一期工程先建五个园。
最早的一批房今年春节前完工进住,全部建成需要五年的时间。“
李行长凑趣:“好地方,张局,买一套吧,退休后在这儿养老多好。”
张局长果真有些动心:“的确不错,环境好,设计得也好。”
他们品评着眼前的建筑特点告别了夏尊秋,在翠湖走马看花地兜了一圈儿,中午回到梨花大酒店,有一道程序是绝不能少的,那就是金克任宴请诸位财神爷。张局长抖抖肩膀故作惊恐:“李行长,今天金市艮这顿饭可不好吃啊,有点鸿门宴的味道。”
金克任先给自己找退路:“不是我的饭,是简主任做东,再说您手里掌握着几十个亿,对付我们不是小菜一碟嘛。”张局长官脸一拉:“老兄也太厉害点了吧?”
李行长在一旁敲边鼓:“这叫先下手为强,会用人,动手早。”还没有吃饭金克任就有点心急火燎啦:“怎么样,张局,至少给我们6个亿吧?”
张局长夸张地瞪大眼睛:“嚯,你可真敢张嘴,全国总共才50个亿!”
金克任既然开了口就一叮到底:“您不能搞平均主义,别处还没有动静哪,您看到了,我们这里已经全面铺开,搞到一半了就是缺少资金,净等着您来雪中送炭呐。”
“金市长真厉害,还滴酒未沾哪张口就要六个亿!”张局长突然做出一副豪爽样,“那好,你喝酒吧,三杯一个亿。”金克任有点怵:“……我实在不会喝白酒,再说下午还有常委会,能不能罚我吃肥肉?”
“哈哈,吃肥肉是你的特长,你想得倒好,又解馋,又得钱。”
简业修想代喝,想到自己的身分,恐怕没有资格代副市长喝,话到嘴边又咽下去了。金克任突然站起来:“说话算数?”
“一言九鼎。”
“好,”金克任真的往肚里灌酒,一看就是不会喝的样子,喝到第四杯时呛住了,脖子老粗,涨得通红,连眼珠子都通红啦,咳得哩溜歪斜,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简业修站起来:“您都看到了,金市长的确是不能喝酒,他酒精过敏,一杯就醉,很快全身都鼓起红疙瘩……能不能让我代他喝?”
张局长斜眼一瞟:“你要想替副市长喝,就不能还是老规矩了……”
简业修敢充大头就得任由人家提条件:“您说怎么喝吧?”
“第一轮,我喝一杯你喝一杯,第二轮我喝一杯你喝两杯,第三轮我喝一杯你喝三杯,第四轮我喝一杯你喝四杯……这样以此类推,直到我说不喝了为止。”张局长是位喝家,连说带笑,喝到第六轮的时候才停住,简已经喝了大概有20多杯了,他紧跟着又敬李行长:“李行长,您叫我怎么喝,我就怎么喝。”
李行长摇头摆手:“咱们俩就免了,你不就是搞了个住房贷款吗?我看早晚都得走这一步,没问题……”
简业修强力控制着自己,直到送走了领导,他才歪倒在台阶下。身材娇俏的程蓉蓉不知从什么地方悄没声地闪了出来,现出非常心疼的样子:“你怎么可以这样不要命地喝啊!”
简业修嘻嘻哈哈:“想要钱就不能顾命。”
“这样就能拿到钱吗?”
“是啊,我就是这样把钱拿到手啦!哎,你是从哪儿钻出来的?”
“街里可是出事了!”
简业修一瞪眼推开程蓉蓉的手,自己哩流歪斜地走进卫生间,趴在马桶上面用手指使劲抠自己的咽喉,哇哇地大吐……程蓉蓉略一犹豫也进了男性卫生间,替简业修捶背,脸上洋溢着无限温存。
进出卫生间的男人们先被吓一跳,继而用异样的眼光打量他们。简业修从马桶上抬起身子,眼火闪发,满嘴白沫:“你快出去!”他趴到洗脸盆前用冷水漱嘴,冲头……痛快淋漓地折腾完。
却掏不出可供擦水的手绢,程蓉蓉把自己的手绢递给他,架着他走出卫生间。
下午两点钟,在梨城市委会议室,来明远召集了梨城市委常委会。
虽然参加会的不足30人,却体现了梨城市权力的最高峰--全市的重大政治决策都是通过这个会形成决议并出台。所以,它才真正代表着梨城的高度。一个个常委们的脸,深沉凝肃,由于政治上的过分成熟略显木讷。在外人眼里,似乎很难分辨出他们谁是谁,一张张不同的脸变成了相同的政治符号。但是,常委们自己对其他每一个常委的个性、态度以及将会怎样发言都非常清楚,决不会混淆的。相比之下,卢定安的脸倒显得轮廓明晰,棱角突出,朴实而生硬。
常委会是书记的舞台,来明远是这个政治高峰上的制高点。
今天他收敛了那著名的微笑,因为今天要讨论的内容是令人笑不出来的。相反,在他一副修养精深的优游气度中还略显出一丝焦急、气愤,和一种不易觉察的“我早就知道会有今天”的高傲和自信。他语调平板而从容地开场了:“这是一次紧急召开的常委会,事情的确非常紧急了,在我的记忆里自文化大革命结束以后。梨城还从来没有像近几个月这么紧张,已经闹出了不算小的乱子,这正是近期我们最担心的事情,如果再不采取紧急措施,也许还会闹出更大的乱子,到那个时候就不可收拾了。下面就请分管政法的副书记常以新同志介绍一下情况吧。”
常委们的猜测得到证实,这实际上是一场书记和市长,或者说是市委和政府的“摊牌会”。这让常委们就得掂量了,哪一方有理固然重要,更要考虑哪一方强大或更有政治前途,从而斟酌自己的发言和表态--这并不困难,不必担心他们谁错谁对,谁有理或谁没有理,肯定是双方都有理,而且听起来谁的理似乎都不错。
常以新则无须掂量,他早就做好了准备,这是一次难得的机会,卢定安不可能毫发不伤了。这时候的他,跟早晨在卢定安的办公室里被逼着表态时的他可不一样了,眼睛闪光,口风犀利,因气愤或忧虑声音有些嘶嘎:“有些同志昨晚通宵没睡,来书记一直跟我保持着电话联系,我知道定安同志也是一夜没有合眼。
快12点的时候,中央警卫局来电话,叫我们派车到北京接个闹事的人,可真是把我吓了一大跳!这个外号叫小洋马的女人,居然到金水桥上借着祭奠她服毒自杀的丈夫告御状,又搞了一场小天安门事件。天安门那个地方是世界的窗口,说不定已经被外国记者录了像,成为今天的全球新闻,我们梨城也算出了大名啦!
直到凌晨5点钟,总算顺利地接回了小洋马,刚想迷瞪一会儿,河口区的泰和染整厂,有近千名职工到市委门前静坐,其实他们的要求很简单,废除卖厂合同,更换厂长,允许他们恢复生产,在不毁掉厂子的前提下把工厂迁到郊区去。直到上午10点钟,由河口区区长杜华正同志出面答应了他们的条件,静坐的人才散去……大致的情况就是这样的。“
常以新先客观冷静然而又是热热闹闹地把事情的经过叙述了一遍,喝了口茶,仿佛茶里有某种刺激物,口气一转变得强硬而激烈了:“事件的表面过程看起来是如此,但它在人民群众中造成的影响、给梨城乃至给我们党带来的政治损害是非常严重的。
我相信这还仅仅是对我们的一个警告,一个卖冰棍的弱女子,敢深更半夜跑到北京闹了一场天安门事件,是因为平房改造逼死了她的丈夫嘛!城厢区发明了只售不租、货币还迁的新政策,报纸、电视上已经大肆宣传过了,她丈夫是个对党忠心耿耿的老工人,就因为企业不景气,拿不出购房款,政府又不给他调换,还要限期强行拆房,这不是逼得人无路可走了吗?还有一个因素,他没有钱贿赂拆迁办公室的干部,所以就处处刁难他,在限令拆房的最后一天夜里吞服了过量的老鼠药自杀了。这是什么做法?
这是为老百姓办好事吗?这能说是什么‘民心工程’、‘党心工程’吗?同志们,什么叫民心?信任和理解变为对党的支持才是真正的民心。什么叫党心?爱民不扰民才是党心。我们难道还不应该反问一句。我们要做的事情老百姓信任吗?理解吗?如果群众既不信任又不理解,岂不是违背了民意!我们这样做到底是爱民,还是扰民?你如果是爱民,老百姓还会到北京闹事吗?“常以新又有意停了下来,给大家留出思考的时间。会议室里非常安静,常委们本来就被这几天的事情闹得蒙头转向,在下面听到了许多闲话,大多都同意常以新的话。真正感到意外的是卢定安,他没有想到讨论政法的常委会一上来就朝着危陋平房改造工程开炮了,也无法估计这个会的结果……他真的听得脑袋有点胀了。
常以新有恃无恐,这是他的职责所在,谁也不敢说他不该管或管得不对,他干好了明年兴许就能升一个格,顺理成章地接替来明远,干僵了也还是副书记,自己丢不了什么。他看看大家,抖擞精神继续说下去:“还有那个泰和染整厂,一个好好的集体企业,养着近千名职工,产品的牌子也很响亮,每年可以向国家上缴几百万元的利税,现在这样的企业已经不多了,非要借着平房改造的机会把它整垮,限令拆迁,贱价拍卖土地,砸了职工的饭碗,他们能不上街吗?你不让他活,他能让你活得好吗?必然会铤而走险。我这里还有一份城厢区50家商店的联名告状信,”
他抖抖手里的几张纸,又喝了口水,“有国营商店,有集体的,也有私人的,甚至包括粮店--同志们,是粮店!在拆房运动中把他们的铺面都给拆了,他们不能做买卖了,政府也就无税可收了。现在不要说我们梨城,全国上下都在大抓经济,把经济搞上去是重中之重,我们却在毁坏经济,破坏经济的发展。这才刚刚拆了几万平方米的老房子,就惹出这么多事端,如果拆到七百多万平方米,群众会不会把我们梨城给拆了?至少市委、市政府大楼是不保险了。”常以新讲得很动感情,逻辑严密,极具说服力,常委们被感染了,有人不安地看着卢定安……卢定安脸孔紫涨。
来明远和常委们显然在等着他开口,认为以他的脾气听了常以新这番话肯定会按捺不住的,可他就是不出声,双手捂着自己的大罐头瓶子,手背上青筋虬现。
来明远平静而温和地试着点将:“定安同志,你讲点儿吗?”
卢定安硬邦邦地顶回来:“让大家先说吧。”
“也好。”书记的眼光随即转向了常委们,“本来,在动迁过程中有些区的工作有疏漏也是可以理解的,但刚才以新同志提出的问题恐怕远远不是疏漏的问题了。我为这个问题专门找克任同志作过长谈……”有些常委不动声色地把目光瞄向金克任,令他感到如针芒刺来,原本饱满而生动的脸变得不是颜色了。来明远这么信口一带可是太厉害了,给常委们的感觉好像金克任这个分管危改的常务副市长出卖了自己的顶头上司卢定安,转而支持了市委书记的意见。市长本人肯定也会对他生出怀疑、心存芥蒂,此时他又百口难辩……
来明远继续说下去:“杜锟同志曾提醒过定安同志,杜老也批评我对此事干预不力,现在看老同志的担心不是多余的,平房改造工程目前至少存在着四大弊端,第一,破坏社会稳定,超出了眼下人民群众的承受力。第二,阻碍经济发展,社会不稳定必然影响经济发展,大拆迁毁坏商业,加重企业负担。第三,滋生腐败,会毁了一些干部。第四,也是最严重的一条,丑化党群关系,激化干群矛盾。既然我一个人说服不了定安同志,就请常委们讨论一下,行成个决议。”
常委们开始一个个地发言,也就是表态。在这样的会上第一个发言的人非常关键,他一定调子,后边的人大多都会跟着顺杆儿爬。有常以新的气势和无懈可击的理论镇着,又有来明远定下了“四大弊端”的调子,常委们很容易就顺着这根杆儿爬了,只不过有的口气激烈一些,有的和缓一些,再滑一点的是向着书记说话。又不过分地刺激卢定安,太得罪市长也犯不上。常委会的构成本来就是市委的干部占大多数,又是在这样的气氛中讨论这样一个议题,卢定安这回可惨了……会议室里烟气腾腾,与危改没有直接干系的常委们基本都发过言了,脸上现出轻松后的倦怠。还没有发言的人就剩下卢定安和金克任了,看样子卢定安是注定要到最后再开口了,或者为自己辩解,或者低头认错。那么下一个该轮上金克任了,他的身分跟其他常委不一样,如果像别人那样发言,就会彻底得罪卢定安,倒戈投靠市委书记,以后还怎么当副市长?他如果跟前面的发言大唱反调,又会开罪来明远和常以新,将来也够他喝一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