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口区街办企业泰和染整厂厂长郑京年,一上班就被召到区长的办公室,杜华正对他相当客气,从自己专用的矿泉壶里亲自为他倒了一杯矿泉水,先问他在染整厂干了多少年,又问他多大岁数,然后以非常实在的口吻完全站在郑京年的立场上说:“老郑啊,这些年你干得不错,趁厂子眼下还说得过去,赶紧挪个地方,过了五十岁再想动也不好安排了……今天叫你来就是想跟你商量这件事。”郑京年眼珠发光,立刻来了精神儿:“是啊,染整厂那么大,却只是个科级单位,我为这事可没少跑道,就是没有人理这个茬儿,还是区长想着下边……”杜华正打断他的话:“你怎那么死心眼儿,给一个单位提高级别太难了,给一个人提一下级别就比较容易啦。”郑京年屏住呼吸等待区长的下文,“我想把你调到区里来,到工业局当副局长,先升成副处级再说,到换届的时候就看你的运气了,能扶正更好,万一扶不了正,到退休的时候也可以弄个正处级巡视员。而且在局里旱涝保收,也算是平安着陆啦!你干了这么多年总不能让你白干哪,你觉得怎么样?”
郑京年自然感激不尽:“谢谢杜区长!”
“别谢我,这种事也不是我一个人就能定的,有的领导同志提出来,叫你把染整厂的屁股擦干净了再上来。”郑京年就知道没有这么便宜的事,区长是肯定有条件的。杜华正告诉他染整厂得搬迁到市外去,郑京年抱怨设备陈旧,一拆可就哗啦啦了。杜华正说正好趁机更新设备嘛。可哪来的钱呢?于是引出卖地皮的事,厂子一迁走地皮不就可以卖钱了吗?事情十分紧急,郑京年一下子往哪儿去找买主,杜区长也为他焦急,提拔人的事夜长梦多,把迁厂的事早办利索了好早到区工业局报到,自然而然就为他找到一个买主,杜华正摁下电话的扬声器,熟练地拨了一串号码,“是杜觉吗?”立刻拿出了一副严厉的居高临下的口吻,“你知道三义里旁边有个泰和染整厂吗?市里的平房改造任务十万火急,你能帮着给它找个买主吗?”杜觉倒摆出一副公事公办的IT气:“不行,那个地方不值钱。”杜华正对着电话火了:“不行也得行,你怎么帮着城厢区拉来了外资呢?你别动啊,我叫染整厂的郑厂长马上去找你!”
杜觉叫苦不迭:“哎,我不是你们区里人,您怎么硬拍呀?”
杜华正“啪”地把电话挂了。
一直到下班之后,钟佩才抽出时间来到老城厢临街的一片店铺前,这里紧挨着同福庄,受拆迁的影响,闹闹哄哄但生意萧条,每家店铺的墙上都用白粉写着一个大大的“拆”字,在“拆”字的外面还画着个白色大圆圈--像山区的农房上吓唬狼的标志。店铺的老板们满脸阴云,钟佩找到“天福时装店”走了进去,店里死气沉沉,姚天福一个人坐在柜台前愣神儿,对钟佩进店没有在意。直到钟佩盯着他走到了近前:“你就是姚老板?”
姚天福抬起头,“是我,噢,您是……哎呀,看我这眼神!”姚天福急忙展露笑脸,起身相迎。钟佩神色凝重:“我是于非的母亲。”姚天福赔着小心:“伯母,您好。”钟佩口气冰冷:“我说过了我是于非的母亲,叫钟佩,是来找她回家。”
姚天福赶紧拿凳子,让钟佩坐下,然后解释:“钟区长,这全是一场误会,那天我们不过是在一起跳跳舞,唱了几首歌,被于总碰见就闹成了这样……”“以前的事我现在不想谈,只想见见我的女儿。”
“哎呀,她不在这儿……她在深圳,开了一家非非时装商店,我的货都是经她的店进来的。”钟佩疑惑:“今天上午还有人看见她跟你在三义里卖内衣嘛!”
“那一定是看花眼了,”姚天福从抽屉里拿出三沓百元的人民币,“您来的正好,不然今天晚上我还得到您的家里去,这是给于非的货款,她叫放在您那儿,明后天她回来取。”
“她要回来?”这显然勾住了钟佩,但她不看那沓钱,“我不管你们的事情。”
“这笔钱她要得很急,我明天一早就外出,见不到她,您不给带上怎么办呢?”
钟佩犹豫了。姚天福嬉笑:“这又不费您什么事,于非又是您的亲女儿,她的买卖不就跟您的买卖一样吗?现在这年月还有给钱不要的吗?我要是滑头,给您不要就再也不给了,着急的是于非。她还得一趟趟地来求我……”既然女儿要回来,她就不愿再听眼前这个粗俗的家伙饶舌:“好吧,这是多少钱?”
“三万,您数一数。”钟佩看了看,还带着银行数过的印记,就放进自己的包里。姚天福拿过一张纸和笔:“您得给我写个收条,这是财务手续,好下账。”钟佩迟疑着,却也不能再从包里把钱拿出来。既然收了钱写个收条也是很自然的,就问:“怎么写?”姚天福把纸和笔放到钟佩面前:“随便怎么写都行……要不就写收到姚天福现金三万元。”钟佩略加思索在纸条上写了“替于非代收姚天福归还的货款叁万元整”,然后签上自己的名字交给他,仍觉得姚天福的神情有点不对头。
同福庄小学放学了,在众多结伴行走的同学中间,姚雷、李小朋、二虎拦住了各自要抢劫的对象:“你带钱来了吗?”被拦住的同学乖乖地交上早就准备好的钱,赶紧跑开了。其他同学像躲避灾祸一样远远地避开这三个小瘟神,有胆小的又跑回了学校,有个白白净净的男孩子躲闪不及被姚雷堵住了:“丁浩,我找你要的钱带来了吗?”
丁浩嗫嚅:“我没敢向家里要。”“你就敢违抗我?”姚雷上前一步猛推丁浩,丁浩一个屁股墩摔倒了,姚雷一把抢走丁浩的书包,“今天便宜你,明天拿钱来赎你的书包。”丁浩哀求:“我还得写作业哪……”“写个屁,先完成我的作业再说!”
三个小子歪脖子扬脸,摇摇摆摆地走了。一年级的老师站在校门口目送自己的学生回家,看见了他们的恶行,赶忙返回到教研室向简业青告状:“姚雷那几个人又抢你们班的钱了……”简业青放下怀里还抱着的一摞作业本,转身想追出去,校长进来拦住了她:“简老师,下午你到区教育局去开个会。”“什么会?”
“我们学校要拆迁了嘛,商量把学生往哪儿分,老师们往哪儿分。”
筒业青诧异:“这样的会怎么让我去听?”“还有一项内容,居住环境和青少年犯罪的关系,你是高年级组的组长,又一直住在同福庄。熟悉情况。”
简业青不快:“我宁愿不熟悉这种情况。”“怎么啦?”
“我……实在受不了啦,过去要不是图离家近早就想办法调走了,就是刚才,姚雷、李小朋他们还在大街上抢同学的钱!有的同学说,管着我们这个学校的不是校长、老师,而是几个学生流氓,同学们最怕的也是他们……”
校长很少见简业青如此激动:“我也听到了一些反映……”
简业青仍旧气愤不已:“小学生怀孕的事,出在我们学校,少年犯罪率,我们学校在全市不算最高也排在前几名,打架斗殴、偷偷摸摸,那是常事,造成这个局面不是您校长的责任,也不是我们当老师的不负责任,这个地方的根太臭了……不论一家几辈儿、老少多少口,都挤在一间平房里,大人们干什么事都瞒不了孩子,造成小孩子性早熟,甚至从小就性扭曲……”
年轻的女老师接过话头:“有人反映,我们的学生还要向姚雷等几个霸道的家伙交纳安全保护费,多则30元,少则10元,不交钱就挨打。学生哪来的钱?还不是回家向家长要,或者到别的地方去偷吗!”
还是校长会疏导:“你把这些情况带到会上讲一讲不是很好吗?也让教育局的领导明白我们学校落后的真正原因。”
就在老师们还谈论姚雷的时候,姚雷已经回到家,投有吃午饭,又开着他父亲的蓝色大发车跑了,在三义里西面的一个湖边停了下来,中午太阳暖和,许多小学生在湖面的冰上溜冰,极少数的人穿着冰鞋,大部分人穿着普通的鞋在冰上玩耍。姚雷、李小朋下车来到冰上,他们相中了一个穿得花花绿绿的小姑娘,她正是大鞋底子李素娥的女儿,姚雷喊她:“哎,你叫什么名字?”
贾兰兰的性格也很冲:“干什么?”
“我叫姚雷,他叫李小朋,问问你叫什么名字有什么关系?”
“我叫贾兰兰。”
“贾兰兰,我们请你去吃麦当劳,去不去?”贾兰兰有点犹豫,李小朋过来拉她:“走吧,他会开汽车,一会儿就回来。”贾兰兰扬起脸顺着李小朋手指的方向瞧,果然看见湖边停着一辆汽车,犹犹疑疑地跟着他们走出冰面……
下午,吴虚白乘出租车来到梨城大学半心湖畔,这位香港恒通财团的投资部经理四十多岁,与人们见惯了的面孔白皙、神采俊逸的香港老板很不一样,他面色黑红,相貌粗砺,但气度严整,温厚沉实,更像风硬水凉的北方汉子,他来到夏尊秋的楼下,摁响了大门报话器,里面传出女主人的声音:“请问找谁?”
当吴虚白开口说话的时候,就露出了浓重的广东口音:“尊秋,我是吴虚白。”
大门“嘭”地一声开了,待到吴虚自走到三楼的时候,夏尊秋的房门已经打开,她站在门口把他迎进去,两人相互凝视:“我想你。”“我也是。”拥抱,轻吻,有一种重逢的欣喜,也有一种自然的优雅。吴虚白专注而诚恳:“你真美,似乎更年轻了。”
夏尊秋含睇一笑:“谢谢。”
吴虚白眩目动情:“那天我听到你的电话留言,为你担了一份儿心,同时又有点振奋……”夏尊秋却佻脱诙谐地逼问:“幸灾乐祸,还是想乘人之危?”“因为你太优秀了,以前我觉得你从来不需要我的关心,我的照顾,或者是我的感情,一旦听到你说你需要我,当然兴奋,我知道你改变主意了。”
夏尊秋稍一迟疑:“什么?”吴虚白从口袋里掏出个精制的首饰盒:“这次我特意选了一枚戒指,希望你收下,别再让我失望了。”夏尊秋笑着把戒指戴在无名指上,她的手指很长,柔洁敏感,她举起来欣赏着,不知是欣赏那钻石戒指,还是欣赏自己的手指?“这颗钻石真漂亮!”她嘴里称赞着戒指,却把它从自己的手指上摘下来,放进盒里,又塞进吴的口袋。吴虚白变色,呆呆地任她帮自己脱下外衣,挂到衣裳架上,在这一连串温雅的动作中,夏尊秋的眼睛里现出一种不易觉察的犹豫和距离。
吴虚白抓住了她的手:“尊秋,出了什么事?”夏尊秋躲避着他的目光:“你指什么?”“我指的那个人是谁?”
夏尊秋摇摇头:“没有你说的那样一个人。”
“不对,我认为你实际上已经答应跟我结婚了,怎么我来了你又变卦了?”
“对不起,我还没有准备好……”
吴虚白轻叹一口气,坐到沙发里:“我们是不是分开得太远也太久了,我越来越猜不透你是怎么想的了?”
“我只是没有把握。”
“我有把握,你现在过得并不快乐。”
“是的,常常感到孤独,有时还会变成难以排遣的痛苦。”
“在孤独中创造,在优雅中痛苦,或者说在痛苦中优雅。”夏尊秋抚摩吴虚白的头:“别这样,你不是刻薄的人。”吴虚白无奈:“唉,我真怀念在芝加哥的那几年……”
“芝加哥也是一座巨大而忧郁的城市。”夏尊秋想岔开这种太过敏感的话题,“先不谈这个,你想喝点什么?是喝茶,还是喝咖啡?”吴虚白现出明显的不悦:“不用了吧,我坐坐就得走。”
夏尊秋惊诧:“你生气了?”吴虚白看着她:“我有资格吗?”
夏尊秋感到歉疚:“别这样,虚白,你是厚道人。”
吴虚白不免忿忿:“我发现人太厚道了就会被欺负。”
夏尊秋坐在他身边:“这说明你并不想我,我还有话要跟你说哪……”
吴虚白伸出右臂把她揽进怀里,低头吻她,饥渴加上愤懑,他吻得贪婪,吻得狂烈,越吻越深,越深越不满足,双臂箍住她的后背,把她柔软隆起的胸拉贴在自己的胸前揉搓,以配合他唇的探求。渐渐他感到对方的唇也有了探求的渴望,娇躯扭动激烈,抱住他脖子的两只手越来越用力,他箍着她从沙发上站起来,然后头一躬身把她扛上肩,走进卧室。
同福庄的绝大部分房屋已经被推倒,在早晨的阳光里变成一片巨大的垃圾场。北风搅扬着尘土,白色垃圾随风在半空中飞旋。许多房子被主人揭走了屋顶上的塑料布,就露着天儿啦,推土机轻而易举地把早已破败不堪、惨不忍睹的所谓平房夷为平地。人们像蚂蚁一样搬动属于自己的东西,搬空一排,推土机就推倒一排……最后只剩下二十多间破房子,孤零零地在北风中摇晃--这些人家叫“钉子户”。拆迁办公室成了“钉子户”们围攻的孤岛。电话铃响,顾全德摁下扩音键:“喂,哪位?”
“你是那个王八蛋区长吗?”
“你是谁?怎么这样说话?”旁边一个小伙子替区长解气:“哪个王八蛋这么混账?王八蛋找区长有什么事?”
“我家老少七口人,一间屋住不下,自己搭了一间小屋,为什么不算面积?你们就会算计老百姓,等着吧,我跟你没有完!”
周原在这时候领着许良慧进了拆迁办公室,顾全德起身让座,周原向区长报功:“许律师太忙了,硬是被我给绑架了一个小时。”顾全德一边说着感谢的话,一边吩咐身边的小伙子说:“你去把崔大娘和曾家那哥几个叫来。”他又对许良慧说:“您一来我心里就有点底了,咱代表政府,不能做在法律上站不住脚的事,也不能让一帮高智商的知识分子钻了空子,扔下一个孤老太太和她的傻儿子没有人管。”许良慧为难:“我没有吃透案情,先在旁边听听再说……”
顾全德还想说什么,却看见崔大娘和曾氏兄妹进来了,她的两个傻儿子也在后边跟来瞧热闹,他于是改了口气:“你们都看到了,同福庄的拆迁到了最后期限,明天所有的房子都得推倒,没有正当理由不想迁的也要强制迁走。对你们的要求我们考虑了一个方案,今天特意把我们区的法律顾问也请来了,许律师是我们梨城挂头排的大律师。对我们的想法你们同意更好,不同意以后慢慢协调,房子必须今天拆掉。周局长,你先讲吧。”
周原沉着脸,一嘴官腔:“先要声明一点,我们改造危陋平房的目的不是为了购买你们的产权,而是为了改善像崔大娘这样的大批平民百姓的居住条件。按我国的住房条令,只要崔大娘在里面住着,你们就无权出卖房子的产权,房子是曾树仁的,他走的时候并没有留下遗嘱,说清这两间房子归谁,但明确地说出叫崔娘看管,这一看一管就快50年,漏雨,透风。一次次维修,应该是房主负责,可你们谁也没有管过,都是崔大娘自己干的。”
曾玉抢话:“崔娘没有通知我们,如果告诉我们,我们会出钱的。”周原眼光霍地一跳:“连工带料,这是一笔不小的费用,如果你们肯出钱现在也来得及。”
曾凡瞪了妹妹一眼:“你先不要打断周局长的话。”周原接着说:“这几十年来,经历过许多政治运动,这房子如果不是崔大娘住着,恐怕早就充公了,你们应该能想象得到。”曾凡一个劲地就合:“是的,我们兄妹是非常感激崔娘的。”周原自管往下说,“崔大娘过去是你们家的用人,但又不是一般的用人,跟你们的父亲生过孩子,你们兄弟中有崔大娘的孩子,因此你们也有抚养崔大娘的义务。总之,我们的意见是,先把崔大娘和她的孩子安顿好,剩下的钱你们兄妹分,至于怎么分我们不管,但不把崔大娘安置好,你们一分钱也拿不到。”
曾家兄妹你看我,我看你--崔娘不知是感激周原这番话,还是因为周原的话勾起了心里的旧事,老泪滂沱,用双手紧紧捂住了自己的脸。曾浩眼睛也有点红,神情尴尬,为了掩饰自己窘迫急忙先表了态:“区里想得很周到,我同意。”这激起了他大哥的不满“你同意就用你那一份安置你的生身母亲,与我们无关。”
曾玉响应:“对,我同意大哥的意见。”周原压住他们:“不行,我们的意见是先安置崔大娘,你们后分钱。现在你们想先分钱,如果曾浩分得的那一份不够安置崔大娘的,怎么办呢?”
曾凡一惊:“啊,这还要用多少钱?总不能把十几万都用来安置她吧?”
“这就要看崔大娘了,”周原问,“崔娘,您是想买个偏单元,还是三室一厅的大单元?”崔娘低垂着眼睛:“我就要个偏单。”
周原提醒:“您可想好了,还有两个儿子呐!”崔娘抹抹眼泪:“偏单就行了。”周原站起身:“行啦,一个偏单6万多块钱,我领您去看房,同意了就办手续领钱。”崔娘神色木然,看不出有什么高兴劲,更没有感谢的话。周原又征求曾家人的意见:“你们还有什么意见?”曾玉心有不甘:“一个偏单元6万多是不是太贵一点了?”
“行啦,行啦,我们同意。”曾凡看见始终还没有说话的区长脸色灰白,额头虚汗淋淋,他怕再出意外,拿多拿少都是白捡的,就向弟弟妹妹示意,相继走出动迁办公室去办手续。
许良慧也被顾全德的样子吓一跳,等曾家兄妹一离开她就凑过去询问是怎么回事,顾全德说:“没事,您快去忙您的,谢谢啦,谢谢!”他说着话就掏出针包,一根根地往自己的腿上扎,因他正处于极度疼痛之中,扎针的这点皮肉之痛就显得微不足道了,扎得大大咧咧,不像是扎自己的腿,更像是扎一根木头棒子。许良慧心惊肉跳,不敢多看,匆匆告退。顾全德刚把针扎好。大哑巴王宝发背着小洋马的丈夫刘玉厚,斜楞着身子挤进了办公室,然后将身子一蹲,把刘玉厚放到了顾全德面前。刘玉厚原想给区长跪下,身子一瘫顺势抱住了顾全德还带着针的腿,这下可疼得顾全德大叫起来:“哎呀--”
刘玉厚吓得急忙松开胳膊,但他瘦弱的膝盖支持不住自己挺立起来的腰身,只好又用手抓住顾全德的脚脖子……有气无力地说:“区长,我的矽肺病已经到了晚期,不光看病厂里不给报销医药费,还四个月没发一分钱的工资,一家四口就全靠我老婆卖冰棍糊嘴,天气一上冻,冰棍也不能卖了,我到哪儿再去弄一万多元买新房?我这一辈子也没有见过那么多的钱!即便有钱,又到哪儿去呆上一年零八个月呢?不拆迁我还有个窝能凑合着过日子,政府一办好事,倒让我们无家可归,无处可去了……”
“刘师傅快起来,有话好好说,我们决不会让一户过不去。”
顾全德想把他拉起来,却没有拉动,一是他腿上扎着针使不上劲,二是刘玉厚死活不起来:“顾区长,你不给我解决问题,我就不起来啦。”
从外面传来一阵噼里啪啦的摔打声,有人喊叫:“你们的干部叫人给打了!”真是乱套了,这哪是动迁,活活是一场动乱!
顾全德赶忙取下腿上的针,扶着桌子站起来,然后踉踉跄跄地冲出去。大哑巴也像保镖一样又把刘玉厚扶起来,走到门口,他看见右边围了一大群人,吵吵嚷嚷……又有几间房子被推倒了,连崔娘那两间大高房子也没有了,同福庄好像就剩下简家和他跟哑巴的两间小破屋子了,居民们差不多也快搬光了,四五台推土机的脑袋都对着他们的房子,虎视眈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