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话记录
医生在诊断书上写了“建议在家疗养7-10天”。妈妈把这个诊断给老师送去。实际上字写得比我刚上学时还潦草,但是班主任还是看得清的。
这几个字太有用了,我被准假了。这个好消息是妈妈从办公室打来电话告诉我的。妈妈还顺便告诉我,晚上她要买些骨头炖汤给我喝。我提醒她,光喝汤不行,还得以骨头和肉为主。然后,所有时间都属于我了,我一边感谢滑板,一边在床上躺下来制定计划。我要给自己制定一个完美的计划。
我的完美计划还没设计好,电话响了。是班主任打来的,她已经替我计划好了:一个自学计划。详细交待一番以后她转达了全班同学的问候,还说同学们想抽空来看望我但她没有准假。我爸爸妈妈的意思也是这样的,我养伤期间谢绝探视。班主任的电话挂断不久,大约是第一节下课时就有问候的电话打来了,多半是男生,有几个与我有点交情的女生也打了。当其中一个人与我通话时我还能听见别的人在背后说笑。他们把问候我的伤势当成有趣儿的课余生活了,连平时跟我不太友好的同学都来尝试这份“乐趣”了。不过呢我也没怀疑他们的真诚。我认真在本子上记下打来电话同学的名字,准备脚伤一好按名单买些礼物送给他们。
电话到第二天就稀稀拉拉了,他们大概也不觉得这件事新鲜了。还好,我的本子上已经留下不少名字了。跟我最要好的几个男生打了几次后纷纷说IC卡里面的钱不多了,得为以后的日子着想,不准备再打给我了。这样下来,第三天上午我基本上没电话可接了,也没别的事可做了。那些自学的内容也不难,像小菊一样,我很快就弄懂了,都非常简单。只是到了晚上妈妈测验时我才明白自学的东西有时不可靠,很多问题不像看上去那么简单。
太无聊时就看看电视,差不多所有的频道都是古装片和广告。我关了电视机。后来,不知为什么--也许是古装片里的镜头提醒了我--我想起了藏在抽屉底下的埙。
我的作品2号
我注定要成为一个音乐家的。
大概是半个月前,我就发现这个古怪的“宝贝”确实能吹出好听的声音,假如交替按住上面的孔儿,就可以变出调来。这得算得伟大发现吧。当时没人告诉我它本来就是一种乐器,完全是我个人的发现。我不能独占这份发现,我决定把它公布于众。我便把能推开的窗子都推开了,就差要把墙都推倒了。然后我端正地坐在椅子上吹奏我的第一支曲子,当时来不及为它取个名字,便管它叫“作品1号”。吹了一会儿,我趴在窗口朝下看,楼下一个人也没有,所有的窗口都是这样。对了,也并非空无一物,有只雪白的小狗摇着尾巴跑过去了,很高兴的样子。不用怀疑,它的好情绪绝对与我的曲子有关。
当时,我只知道我的“作品1号”对一只小狗的情绪产生了影响,还不知道它对一株蓝菊和一个小女孩起到了很大作用。
我的“作品1号”于半个月前完成,听众不多,但演奏的效果很好。
现在,我又一瘸一拐推开了窗子,吹奏我的“作品2号”了。
这次,楼下有两个老太太,她们坐在一起抖着扇子唠家常。
呜……呜呜,呜……
“作品2号”的第一乐章朝她们飞过去了。然后我停下来看她俩的反应。客观点说,她们还是那样的姿态那样说着,她们议论的内容百分之二百不是我的“作品2号”。
我的创作热情凉了大半截,就差下地狱了。
不过,我没有灰心。她们大概太专心谈天了,根本没注意天上有“仙乐”飘动,那么我还是有希望的。
我伸出手去朝她们喊道:“喂,注意啦!听听我的曲子!”
有个老太太耳朵还真灵,马上抬起头朝天上瞅了瞅,对面的伙伴也主动停止了没趣儿的唠叨。这是个机会,我赶紧开始第二乐章。
呜呜,呜……呜……
曲子实在无可挑剔,她们也确实听见了。可是那个耳朵机灵的老太太却带头乐了起来,接着,她们又低下头交谈起来。还用说嘛,在品评我的曲子啦。谁料,说着两个人一齐乐了起来。难道我的曲子很幽默吗?
挫败感,很强的挫败感。
我把头缩回来,把埙放在窗台上,把所有的窗子都关上了。
人对艺术的接受能力,有时真的不如一只雪白的狗吗?所以,后来吹埙完全成了我自娱自乐的事情。我就这样把一个伟大发现“独吞”了。吹着它心里平静极了,还容易想起过去的经历,挺好的事情啊!
中午的事情
中午,用微波炉热了点吃的。妈妈来过一次电话,全是如何操作微波炉如何避免再次扭伤的有用的啰嗦话。然后是说她工作忙中午不能为我做饭她很抱歉。她不知道其实我更愿意一个人在家。
吃了点东西之后睡了一觉,好像梦见小菊和花园了。情节只记住一个大概,好像是小菊蹲在一簇不知什么名字的花丛旁边哭,花是粉白色的,零零碎碎其实蛮好看的,也非常的香。小菊哭是因为她爷爷死了。她爷爷是老死的没得什么病,就是身体各部分用旧了,旧得不能再用了无法启动了。小菊嘤嘤哭着,我也在场。我使劲劝了她两句,她还真听我的,不哭了,站了起来。一站起来个子就高高的了。仔细一看原来不是小菊,是我的班主任。班主任严肃地告诉我,单元小考我的数学答了20分。然后我蹲在“小菊”的位置看着那片粉白色碎花哭,哭着哭着就醒了。
乱七八糟的梦。
醒了以后喝了点饮料,又吃了点东西,正美滋滋的突然觉得这生活有点像去年家里养的小狗,吃了睡睡了吃,越来越像猪。直到有一天我们认为它基本上是一头猪时,它失踪了,所以刚刚产生的厌恶马上变成了想念。想念了很长时间呢。
我赶紧把含在口中的食物全吐出去。哎,总得有点精神生活吧。我把胳膊伸得长长地去拿窗台上的埙。
埙,就是这样掉在地板上的。去接时已经来不及了。我闭上眼睛,等着听它粉身碎骨时发出的尖叫声。
砰!
没有预料中的撕心裂肺。它先是掉在拖鞋上,再滚到地板上,并旋转过来。天!它侥幸活了下来。
我欣赏埙的旋转。有意思,我能看见一张不断变换表情的脸。这也算比较高雅的精神生活吧。埙的转速越来越慢,在停下来的一刻从它内部迸出一团蓝光,蓝光只闪一下便消失了,但还是把灰暗的墙角照亮了。那一瞬间我看见墙壁上有个人影在奔跑。
这个又旧又破的陶葫芦原来还可以发光!从前一直没发现啊?
当时我也没往怪处想,只当是在床上躺得太久了眼睛出了问题。
拾起埙,端详一下确信它没有摔破,我就又想吹个什么调子了。应该吹出节奏来,免得楼下的听众不拿它当回事。自娱自乐不如“与民同乐”,这是从爸爸的一本旧书上偶然看见的话。这话有点意思。
我用食指和中指按在小孔上瞎琢磨着,有人说话了。
本来,这房间里除了我没有第二个会喘气的。我顿时两腿发麻。
“你打断我的工作了。”是个男生的声音,声音竟然有点耳熟,似乎从前在什么地方听见过。
他出现了
我还看不见他。在见到他之前我尽量使自己平静,后背牢牢靠在床头上,大脑中闪出的第一个念头是……很坏的念头。
他的意思是我妨碍他的“盗窃工作”了。是啊,他的工作只适合一个人做,别的人在场只能影响他的工作效率。可是我得见到他才行,不见到他我无法彻底平静下来。我慢慢扭过头,看见他盘腿坐在我的滑板上。没错,我的滑板,被一个窃贼坐在下面。他该不会是为它而来的吧?
其实,他就是夸父。
夸父来了,坐在滑板上。这就是夸父到来时的样子。可是当时我根本不知道他是谁。我瞪大眼睛,却看不清他的模样。我想青蛙的眼睛是不是也这样:又大又鼓却看不见捕手就在面前。因为焦距并没有调整好,就像照相机,贴得再近,若是不调好焦距,拍出来的东西也是模糊不清。
不过当时我可没想到焦距啊照相机什么的,我对夸父说:“别拿走我的滑板……”
我语无伦次,竟然是哀求的口气。谁知道他会不会答应我呢。没办法,在那样的情况下,没有比这样的口气更适合我了。平时,窃贼只是在书里、电视里、别人的描述里,现在他就坐在面前,所以心情有点奇怪,就像一个着名的人物从别人的描述中突然站出来,这感觉很相似。
“谁说要拿走你的滑板了。告诉你吧,它的四个轮子不平,毛病出在前边左侧的轮子上。”
他说的话像个行家,我信。我之所以经常从它上面摔下来乃至摔成重伤,大概全是那个轮子干的好事。
我的紧张缓解了不少,双眼的焦距也调到正常。这下能看清他的模样了。他也许经常在这一带“工作”,看上去有点面熟,说不定在路上遇见过他,他当时正在路上盘算去哪家盗窃更合算。
“我刚学,摔伤了我的……原来是轮子出了问题。”我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