逃课
我打开电脑，设计了广告和路标，然后印出几十份。爸爸和妈妈在忙着早餐准备上班，根本不知道我已经“走”在发财的路上。他们要是知道了说不定对我多服气呢。这些印刷品把我的书包涨得满满的，对了，里边还有一瓶固体胶水。走在街上，我在一个电话亭给老师打电话，说我的脚伤又犯了，要去医院看看医生。
这一天我逃课了，逃得一点罪恶感都没有。昨晚我翻的一本书里写了一个富翁，他小时候是经常逃课的。这明摆着，逃课跟他后来成为富翁有一定联系，所以逃课也未必是坏事。当时我就这么想的，这么想着，我背着书包便没往学校的方向走，而是沿着大街踩着滑板，坚定地朝另一个方向走。这个方向是富翁的方向。让我的那些同学们都得100分去吧。今天我退出了。
我的第一份广告和路标贴在公共汽车的站牌上。接着，每当要拐向另条街时，我就贴上一份广告和路标。趁警察不注意，我还把它们贴在交通岗亭上。一个人一旦财迷了心窃，胆子会大得吓人。没考虑后果，我不停地咽着口水，一路贴下去。后来，我已经站在那条黑色的煤屑路的路口了。它弯弯曲曲通向那个偏僻的园子。我得在这里贴上广告和路标。可是贴在哪里呢？连路灯柱子都没有。最后一座路灯在身后三百米远的地方，在它上面我已经贴了广告和路标。
发财
煤屑路的路口必须有路标。
我推开栅栏，找到小菊。小菊在给那片蓝菊浇水，见我疯子一样滑过来，吓得浑身抖了一下，“轻点轻点，它们在睡觉。”
“该起床了！”我停住滑板。
“它们习惯在这个时候睡觉。”小菊说。
我哪有心思跟小菊议论它们睡觉的时间。
我说：“我需要一根棍子。”
小菊问：“做什么？爷爷已经有一根拐棍了。”
我说：“不做拐棍，比拐棍有用多了。”
小菊犹豫了一下，把我带到爷爷床前。他在睡觉。小菊从床下的一个工具箱里翻斧头，他也没醒。原来他现在的作息时间跟蓝菊差不多。
我们又从栅栏上拆下一根粗糙的木棒。
小菊没再干涉我的工作，也没再问我什么。看样子，在早上她是很忙碌的。
我把木棒一头砍成尖尖的头儿，插在煤屑路的路口，再把广告和路标贴在上面，像两面旗帜似的。小菊闲时隔着栅栏看了看我，也不知我玩的是什么游戏。做完这些，我走进园子让小菊把凳子搬过来。小菊歪着头问干什么，我只说了三个字--很重要。小菊也听话，跑着去搬凳子。到现在她仍然喜欢跑过来跑过去，并且不放过任何一次机会。她搬来凳子，按我说的把凳子放在栅栏旁。我又把书包交给她，才说：“等着收钱吧。”
我吩咐小菊做事一边朝外面张望，煤屑路的路口空荡荡的，只有两面旗帜在舞动。
小菊坐了一会儿，便坐不住了，她已经习惯了运动。她看了看天空，说：“没有钱落下来啊？”
我忍不住笑了，“天上掉不下钱来，往外面看。”
小菊当然也没看见有钱朝她飞过来。
小菊很失望。
熬了一会儿，我也撑不住了，信心越剩越少，对广告和路标的作用也产生了怀疑，并开始觉得自己可笑。
它们是这样没计的，真不愿意重提它们。
广告牌：
这个花园有点怪
时间有时慢有时快
有个女孩叫小菊
从前她是一株花
你说怪不怪
路标：
快点去吧，门票二元
是不是很蠢？我决定先把路口的撕下来，把木棒重新订在栅栏上。这时，我的第一个顾客出现了。他骑着山地车，走到煤屑路口停下来，看了看路标，然后骑上车朝园子开过来了。
我的心上下乱跳，我浑身发热。
我结结巴巴告诉小菊：“准备、收钱吧……”
我心里又对自己说：但愿他能带着零钱。
第一个顾客是个比我高些的男孩。不用说，又一个逃课的。
得热情点啊！我靠上去，“买票吧，才两元钱。”
可是这位顾客这没有掏钱的意思，却指着凳子上的小菊问我：“就是她吗？”
我点点头。
“她是一棵花变的？”
我瞥了瞥小菊，再点点头。这时小菊已经满脸通红，呼吸不那么平静了。她紧张得要命。除了我，她没见过任何外界的人。
“嘿，知道了。”男孩叉开双腿提起自行车，转了方向，朝我友好地笑了一下，带着点嘲讽的意味，然后走了。
我们的第一个顾客就这样走了。我喊了两声，人家也没理会，没影了。
小菊大概完全明白了我的“策划”，她从凳子上站起来，跑进花草深处的红顶小屋，不出来了。
追不上顾客，我又返身回花园找小菊，红顶小屋却不见了。转了好长时间，它才出现在我面前。门被小菊锁住了。这门本来没有锁的，她一定是用凳子顶死的。我只好隔着门跟小菊说话。
“小菊，开门！”
“不开！我生气了。原来赚钱就是这样的！”
“怎么啦！”
“我们不希望有太多人来打扰。我说过的，你忘了吗？你简直坏透了！”
“我没忘！可是我们需要有钱给爷爷买药！”
“你走吧！我不理你了！”
我伤心极了，坐在井旁，不再理小菊。想与植物沟通确实很难啊。
“我很害怕，爷爷也不喜欢。假如让爷爷在吵闹的园子里活着，就算病好了，也不会开心的。”小菊的声音从门缝传出来。我听出她其实是在哭。
我最害怕的事情有两件，一是老师发火，二是女生哭鼻子。
我赶紧停止我的伤心，重新挨回到门旁，“行啦，别哭了。我不对。”
另一位顾客
嘴上这样说，可我实在想不通我错在哪儿了。而这时我却远远看见，栅栏外面站着一位老奶奶。她满头白发了，笑眯眯地朝我招手呢。我朝门里的小菊说：“等等。”然后朝她跑去。
“听说这个园子不错，有个小姑娘是花变的？”
“啊……没有的事！”我不敢再惹小菊哭。
“我不管有没有这样的事，我想看看这园子，我喜欢上这地方了。换了两次公汽，还不错，没白来！”
老人说着掏出10元钱，从栅栏的缝隙里塞给我，“我的门票，五天的。给我开门吧。”
也许是我太需要钱了。不知为什么，我一点也没犹豫就接过了钱。这些钱，可以给他买两盒药呢。
这时，小菊已经打开门出来了。看见一位满头白发的老奶奶站在园子里，小菊怔住了，她愤愤地看着我。小菊大概刚刚打算原谅我，这下，她没法放过我了。
老奶奶看见小菊，说：“噢，就是这个小姑娘！说她是花变的我信。好了，我去那边坐坐。我只想在这里坐坐。嗯，空气真香，还有地丁？”
她自顾在一片地丁旁边坐下来。
小菊远远地看着，渐渐收起了不安和烦躁。很显然，小菊不十分排斥这位老奶奶。她看上去很安静嘛。
不过小菊没有放过我，她执意要我撕掉所有的广告和路标。
我只有按小菊说的做了。我踏上滑板，沿着来时的路线，又一张一张地把广告和路标揭下来。这就等于又把花园送回到了无人知道的境地。没有这些广告和路标，他们是无论如何也找不到这里了。
老园丁的怪梦
我把所有的广告和路标交给小菊时，小菊笑了。我同时把两盒药交给小菊，这时爷爷也醒了，他不知道刚才花园里发生的一切。他靠在床上给我俩讲他做的梦。
他说他的梦很特别，让他一下子明白了很多事情。
他的梦确实很特别，没什么情节。
“我静静地立在一个地方，一点也不想动，浑身又湿又凉，被淋了一身露水，很舒服，心情好极了。尽量抬起头，这时我才发现周围站满了花草，嗯，全是蓝菊。我跟他们打招呼，但没说出话来，只是用心想着：你们早上好。离我最近的几株蓝菊居然收到了我的问候，于是分别用自己的信息回应我。其中一个的意思是：“我不错老朋友。”另一个的意思则是：“昨晚喝多了水浑身有点胀。不过还好。”其他几株也全是寒暄，还不错：“今天看上去是个晴天……”我明白了，那时我跟他们一样，是一株蓝菊。我还观察到，这里所有的蓝菊都开过花结了种籽，包括自己。接着，我们多半时间是平静地沉默着。不久，有只喜蜘蛛借助一根细线从这株荡到另一株上，它把自己挂在我的一片叶子上时，弄得我痒痒的。又过了很长时间，我们面前出现一个小姑娘。仔细一看，是小菊来了。小菊来采集我们的种籽了。只听一位老朋友说：‘又一辈子啊，马上可以睡一冬天了。朋友们，明年春天见。对了，拱出土时，我第一个给你们讲我这一冬天做的美梦，一个不少，都讲给你们……’他这样说着时，小菊的手已经伸到我的头顶，来采我的种籽了。我就是这时候醒的。”
小菊说：“其实刚才我是帮你端正枕头呢，碰着你了，你就醒了。”
他的梦很有意思，人在老了的时候变成一株花就是不错嘛。
他决定做一株花
他沉默了一会儿，大概是在回味自己的梦境，然后说：“我有新愿望了，关于我自己的。”
我和小菊同时抬起头看着他，想听他说出他的新愿望。
“是这样的，小伙子，你得帮我一回。”他认真地说。
我点头同意。还不知能帮上呢就“同意了，我想我得先同意他再听他说。
“这园子也有小菊来管了。她一个小姑娘，要很累的，平时你多帮帮她。不知道能不能耽误你自己的事情……”
我说：“没事没事。”我真怕小菊有一天执意要赶我走呢。我对小菊说：“听见没有，这是爷爷的意思。不就是种花养草嘛，我学得会的。”
“那我也放心了。那就帮我变成一株蓝菊吧，像梦里那样。我老了，不能随便走动了。小伙了，用你的乐器帮我一下。听说那东西有点魔力？我信。”
我看着小菊，我觉得老园丁的这个决定有点突然。
小菊也怔了一下，然后笑了，“欢迎您加入蓝菊家族！他们一定欢迎你加入。其实豁牙也接受你了。你是他们的恩人，他们都有把你当老爸爸看待啦！”
他拍拍小菊的头，“真不好意思，要给他们添麻烦啦……”
那么我没什么说的了，“什么时候办这件事？现在吗？”
他环顾一下他住了一辈子的小屋，叹了口气，似乎还有些舍不得，“就现在吧。”
“想好啦？后悔还来得及。”我问他。
他坐直了，“现在，就现在了。”
于是我从书包里拿出埙。小菊便说：“开始吧，把注意力集中到这个愿望上来。”
他说“好的。”说着又环顾了一下他的小屋，然后闭上双眼。可刚闭上又睁开了，对我说：“小伙子，常去那看看我。”还有一句话是说给小菊的，他说：“今年我去老地方，明年春天把我们都植在园子东北角吧，我知道那地方蜘蛛少，我不喜欢它们老是弄痒我。”
这是个很具体的问题，小菊和我一并答应下来。
我吹响了埙……
不久，他的样子渐渐稀薄，再后来，他似乎变轻了，飘了起来，方向是那片生满蓝菊的一块方形园圃。整个过程没持续太长时间，当他完全消失在这片园子确信他的愿望已经实现，我停止了自己的演奏。
一停下，我和小菊便像约好了一样，撒腿就往那片园圃跑去。
望着眼前一大片蓝菊，我实在难以认出哪一株是他。这时小菊叫了一下，“哎，你感觉怎么样？”
可见小菊已经发现他了。但我还是找不到他。在我看来，它们长得一模一样。小菊只好详细指给我看。说他跟豁牙有缘，他俩紧挨着。天啊，那就是他--一株中等身材的蓝菊，结了种籽了。真难以相信。
我试着跟他打招呼，却突然不知说什么好了，只好照小菊的方式了。我也说：“你感觉怎么样？”
小菊瞧瞧我，告诉我：“他刚才回应了，他感觉好极了，还说谢谢你呢小伙子。”
“我怎么没听见，他真说谢谢了？”
“你不是花，当然听不见他说的话。现在他们正向他表示欢迎呢。看啊！”
我看见他们一起摇晃着身子，把他淹没在一片花草和香气之中。看来，这就是欢迎的意思了。
后来的事
那么大功告成！我和小菊也不必再为他的健康担心了，也不必为他去赚钱当什么混蛋富翁了。我轻松极了，不过心里有点惆怅。毕竟这座红顶小屋里和园子里没有了他的踪影，只残留着一些他的气息和说话走路的样子。而从今以后他将永远是一株蓝菊了，每年结籽的时候小菊把他的种籽装进一只彩色的纸盒贮藏到第二年春天，再播种到土里，再发芽、开花……他狡猾得很，这样的活法不错。不过这只适和不爱运动喜欢清静的老人啊。其实也适合来花园坐的白发老太太啊。可惜没有了路标她下次怕是找不到这个花园了。我也找不到她啊。
我陪小菊在园子里忙了一天，说不清都干了多少活，总之没闲着。大约快到放学时间了我踏上滑板离开这里。临走，我担心小菊不敢一个人住在红顶小屋里。但小菊提醒我，她其实是一株植物，对她来说，这片园子里她的伙伴是数不清的，这么多伙伴陪她睡觉，有什么可怕的呢。是啊，我差点忘了，小菊是一株蓝菊啊。
刚到家，就接到老师电话。幸亏电话被我抢在手里，我很容易应付了过去，只是说好多，明天一切正常。爸爸妈妈都没听出破绽。
当天晚上，我“刻苦学习”到深夜。我得把今天漏掉的课程补回来啊。然后我发誓这辈子再也不逃课。它太刺激了，一旦上瘾是很难戒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