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刚想壮起胆子问问他箱子里到底是什么,他已经抬起手给了我一刀。
又是一刀。
再一刀。
我就像慢镜头一样倒下了,我躺在地板上,感到肚子上像是有一些热水淌过,那口箱子就横亘在我眼前,庞大得像一条方形的山脉,可我的眼睛却有点像调不准焦的望远镜,任由它一阵清晰一阵模糊。我看到它离地而起,悬晃在空中,跟随着一双穿着黑皮鞋的大脚慢慢飘进了虚无里,随后我的耳朵听到了开门关门的声音,清晰得就像是对着麦克风发出来的。
然后就什么都消失了。
我醒来时,已经是两天之后,我身上缠着浸了血的绷带,但幸运的是我还活着。
幸亏我叫了那份外卖,他走后不到十分钟,送餐的小伙子发现了顺着门缝流淌到楼道中的血,好在还没有全流出去,我发誓以后再也不骂他们的广告了。
至于那个刘峥(当然是假名),他逃之夭夭,从此消失不见,不仅到现在仍没有抓到他,甚至连他的真实身份都是个谜。
我只知道,他是个绑架犯。
十二
对他的所作所为,我只能尽最大的想象力去猜测,因此接下来的推断,未必就是真的。
一起绑架案,最难的环节是什么?想想就知道了,是安全地取回赎金。
要知道,那些家属一点都不讲信用,动不动就报警,然后警察就会蹲守在约好的地点,架起网,守株待兔。
取赎金这一环节是绑架是否成功的决定因素,我猜他一定花费了不少心思在上面,而小洋楼上那个女人的纵身一跳也许就是他绝妙构想的源头。
那个女人是谁,为什么跳楼,想必他不知道,也不关心,但我相信是这件事启发了他。
也许事发当时,他就混在围观的人群里,若有所思。
他肯定也了解小洋楼资本家跳楼的传说,这传说流传了半个多世纪,这一带的人差不多都知道。
他把这两件事嫁接到一起,诞生了一个胆大妄为的计划。
于是,人质家属接到一个离奇的勒索电话。
“准备一百万……准备一个旧式的铁皮箱……把钱装进去……焊死……带上铁锹和粗绳索……打车……到桂华路……现在下车……右拐……走……继续走……进右手边的工地……有没有看到那口井……对……掀起石板……下井……下,别他妈啰嗦……用铁锹挖,挖坑……挖深一点……对,把箱子埋进去……好,石板盖好……回家……半个月后保证放人……不许报警,否则就准备收尸吧……”
至于他们报不报警,那是他所不能掌控的,他要做的就是尽量规避风险——找一个跟他毫无关系的人去替他拿回那笔赎金。
这就是他整个计划的核心。
这个人必须是与他毫无瓜葛的,这样即便被抓,也牵涉不到他。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挑中我的,也许他是我的忠实听众,也许他偶然在收音机前听到了我在喋喋不休地重复我们的热线电话,不过,无论从哪方面看,我都是再恰当不过的人选。
他编织了那样一个耸人听闻的故事,逐渐把我带进了他的局,他的最终目的,是引着我下到井里挖出那口箱子。
被绑在出租房床上的那个女人就是那张可怜的肉票,而我在电话里听到的男人的惨号声,也许就是他自己录的,同样是假象。
他肯定一连几天监视着我,一旦我被抓,他便会立即潜逃;如果我拿到钱,那么他就尽量想办法拖延几天,确认安全无虞后,再潜入我家将我杀掉,把钱带走。
至于那个修鞋老头,我想应该是他计划外的一个惊喜,即便我没有遇到这个老人,他也会通过别的方式把想让我知道的“线索”都透露给我。
他做到了这一切,几乎完美无缺,只是收尾时差了一点,没有把我杀透。但这无所谓了,是否杀掉我并不是他计划的主干部分,只是些细枝末节。
半年后,我养好了伤,我的声音仍旧飘荡在城市的夜空里,也仍旧有热情的听众打进电话来让我分享他们的故事,只是,我再也不同他们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