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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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站在远处看戏

我不喜欢京剧,京剧离原汁原味的生活太远,京剧被打磨得过于光滑和完美无瑕。自然,我不喜欢京剧的原因,还与一位叫石岗的作家朋友的影响有关。石是一位有些偏激的思想家,他认为中国的两千年封建文化是太监文化,到了末代则发展成人妖文化,这人妖文化的代表人物就是京剧的四大名门。你看,四个大男人在台子上面忸忸怩怩,操女声,作女态,非男非女,亦男亦女,真的毫无美感可言,而社会竟然称他们为国粹,可见中国人的不可救药。我对石先生的观点,持保留意见,不过,自此以后,我看起京剧来,也觉不顺眼了。

对河南豫剧我也不喜欢。不过不喜欢的原因不是豫剧本身,而是由于一段经历的影响。我当兵那一阵子,中午午休叫人起床,那声音是小喇叭里放的豫剧。一声“咱两个在学校整整八年”,好似催命符一样,将我从睡梦中催起,这滋味确实不好受。我当兵五年,被这可恶的声音折磨了五年。自此以后,一听豫剧,我就头皮发麻,神经紧张,浑身起鸡皮疙瘩。

用豫剧催人起床,是副指导员干的事情,副指导员是河南平顶山人,酷爱家乡的豫剧,所以他以为别人也爱听。说起这位副指导员来,还真有趣,他常用河南话说一些歇后语,叫你听觉得奇妙无比,回味悠长。比如你如果提出一个好的建议,他立即两手一拍,称赞道两个老婆对屁股,四是个门!”两个老婆对屁股,怎么会是四个门呢?那时我年轻,不了解女人的身体,因此也不了解这话,后来经老兵点拨,才明白了。

南方的那些诸多剧种,我也不喜欢。不喜欢的原因是北方人粗糙,没有性子去体味闽语潮音中的曲曲弯弯,似乎北方大汉,击剑而歌,才觉得有味。不过扬州评弹,我是极喜欢的,那一年的电视上,看到一位江南美女演唱毛泽东的《蝶恋花答李淑一》,一声“我失骄杨君失柳,杨柳轻飏直上重霄九”,高亢,明丽,深情,细微,给人以长歌当哭之展撼。这首名词,只有扬州评弹,才能传达出其中的些许感情。

我不喜欢京剧,但我喜欢京韵大鼓,它更世俗一些,离生活更近一些。一方水土养一方物,慷慨悲凉的幽燕大地,正该有这种慷慨悲凉的艺术形式表达。骆玉笙老人的一首《重整河山待后生》,令人有余音绕梁、三日不绝之感,令人有“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能得几回闻”之感。

我是秦人,生于斯长于斯,自然要喜欢秦腔。秦腔大约很是占老了。徽剧吸收了秦腔的一些唱腔,而发展成徽剧,徽班进京,于是又产生京剧,所以说秦腔是这些剧种的鼻祖。那么秦腔到底有多古老呢?孔夫子克己复礼,他复的是周制周仪周礼周乐,那“周乐”,该不会就是秦腔吧!

秦地古称虎狼之邦。虎狼之邦产生出这种惊天动地、慷慨悲凉、吼破嗓子挣破头的秦腔。大地将她的美丽托鲜花来表达,天空将他的辽阔托云彩来表达,陕西这块地区,它将它的沉重感和苍凉感,托秦腔这种艺术来表达。“八百里秦川尘土飞扬,三千万人民齐吼秦腔”,那是一种怎样的景象呀!

不过我不喜欢专业剧院,比如易俗社、戏曲研究院这些专家们唱的秦腔,他们将秦腔糟踏了。听秦腔,要到田野上去,夜晚的时光,庄稼地那头,一个愣头后生吼着秦腔过来了,声音凄厉、高远,尽诉平生不平事。有个名作家叫杨争光的,他是农村孩子出身,唱的秦腔就是这种感觉。秦腔对我最深刻的一次展撼,是那年宜君县剧团唱的《下河东》,宋太祖赵匡胤手提降龙杖,惊天动地、韵味无穷一番唱段,惊得我目瞪口呆。

闲来无事,说说戏剧。其实所有的戏剧,都有它的观赏群体在捧场,在欣赏,在参与,所以我的所褒所贬是极次要的,人们该喜欢什么还是去喜欢什么吧,正如我该喜欢什么还是喜欢什么一样。所有的戏剧既然发生了,既然发展着,那它们的发生和发展,都有理由在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