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文化惊鸿一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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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苏联解体十年之后的中国西北边防(1)

七十年代初期,我曾经在中苏边界一座边防站当兵。那座边防站位于额尔齐斯河河口地段,正式的名字叫“北湾”,哈萨克人则叫它“白房子”。

那时,刚刚经历珍宝岛和铁列克提事件后的中苏边界,战云密布,双方处于严重军事对峙状态。苏方在6000公里漫长的中苏边界,部署了55个步兵师,12个战役火箭师,10个坦克师,4个空降师,号称陈兵百万。中苏全面战争呈一触即发之势。

我这个曾经亲历过几次大的边境事件的前白房子士兵,曾称那时候我们的头顶上高悬着一柄达摩克利斯之剑。更兼这白房子地区是争议地区,因此这柄剑从这里掉下来的可能性更大。或者换一种说法说吧:这里是漫长中苏边界线的扁桃腺部分,不论哪里一患感冒,这儿直先发炎。

回到地方上以后,惊魂未定的我,曾经写过一个叫《遥远的白房子》的小说。小说记述了左宗棠签署1883条约线之后,由于一次偶然的事件,白房子沦为争议地区的经过。

大到从19世纪中叶开始,沙俄帝国对中国150多万平方公里领七的鲸吞,小到沙俄版图将555平方公里的白房子地区划人其中,都是沙俄尼古拉二世的“黄俄罗斯”计划的一部分。

正是因为沙俄对中国领土的鲸吞,令它成为一个横跨欧亚两洲的大帝国。

今年口㈣年我遇见了四件有关白房子的事。

第一件,今年春节期间,我们几个居家西安的白房子老兵,互相寻找多年以后,终于在一个战友的烤羊肉串摊子前相聚。我们喝着啤酒,吃着烤肉,喋喋不休的话题永远是那险。恶的白房子。酒高之际,一位姓段的老兵怅然说:“如果当年中苏战争爆发,我们现在大约都在一个烈士陵园里!”这句话说得当时在场的人都黯然神伤,而我的眼泪忍不住掉了下来。

第二件事是兵团农十师文联主席杜元铎先生,邀请我到他们那里去讲课。农十师的师部所在地北屯,和我所在的部队,恰好都在那一块阿勒泰草原上。

第三件事则是:我从一个退伍老兵那里,得到一个惊人的消息,在最近的中哈边界会谈中,哈方已经主动放弃了对白房子争议地区的领土要求,因此,55.5平方公里的白房子地区将不再成为争议地区,而成为双方共同承认的中华人民共和国的正式领土。

那第四件事,则是作家出版社编辑张亚利小姐的一个电话。张小姐在电话中说,一些年前,我曾经和作家出版社签订过一部边境题材长篇小说的合同,她问那小说现在写得怎么样了。上述四件事,促使我在两千年的七月十四日,背起行囊,踏上重返白房子的路程。

这次行程共用二十二天的时间。

二卄二天中我记了五万字的笔记,随行的摄影记者陈旭,则拍了四十个胶卷。

这次行程是我对中国西部边防的一次实地踏访。我的足迹从友谊峰下面的白哈巴边防站开始,沿阿克哈巴河而下,到达扎木拉斯边防站,尔后到达阿尔泰山脚下的阿赫吐拜克边防站,再到达克孜乌营科边防站,最后到达额尔齐斯河河口的北湾,即白房子边防站。后来,又顺边界线西下,到达吉木乃边防站。边界线太长,而我的脚力有限3我仅仅只走了一千多公里。好在我与阿勒泰军分区张连枢大校的谈话中,从他那里又得到了塔城、伊犁等边防站的情况。因此,我此行中对苏联解体十年之后的中国西北边防的总体印象,应当说是准确的。

友,因了俄罗斯军事实力的减弱,腰杆也已经软了许多。况且,它们与俄罗斯的关系,也不像以前那么紧密。

中哈边界中国了望台上的哨兵站在我当年站过的白房子边防站的了望台上,举起望远镜向哈方纵深望去,当年边界线上麈集的坦克、装甲车,成队成列的剃着光头穿眘马靴的大兵,如今好像被一阵大风刮去了似的,一个也看不见了。白茫茫大地真干净。

当年那令人窒息的空气,凶险四伏的土地,也一下子松弛下来。夭高皇帝远,我的眼前只有一片枯黄的干草原,和绵连起伏的沙丘。

相形之下,边界中方一侧,较我在时热闹了许多。国务院正在实施一项“边境美容工程”,要将散兵线一样布在边界上的兵团团场,全部改造成边境小城。在白房子地区驻守的是185团。我去的时候。185团团场正在大兴土木,团政委告诉我,国家计划拨款两亿,10年完成,也就是说每年拨两千万给这个团场,来搞边境美容工程。

185团是在962年伊塔事件时,开进白房子争议地区的。当时上级说要去执行一项紧急任务,需要半个月时间,于是从边境纵深的团场里,抽调了三个连的农工。给每人一支枪,五十发子弹,四颗手榴弹,一条千粮袋,将这些人装上了汽车。开到哈巴河县城里时,整个县城跑得只剩下一个县长了。县长要留下一挺重机枪,支在县政府大门口,这样他晚上才敢睡觉。开到白房子边界时,兵团人先手挽手成散兵线,挡住涌涌不退地逃往境外的边民,尔后,就就地驻扎下来,盖房子,种地,发展成现在的185团。

在农十师师部北屯,我才知道,我驻守的那个白房子,竟然是185团人盖的。1962年,185团在给自己盖地窝子的同时,为这块争议地区盖两座边防站,这就是北湾白房子边防站和克孜乌营科边防站。这件事引起了我深深的感慨。

我仅仅只在这块争议地区生活了五年,而兵团人在这里生活了四代。当年我骑马穿过战云密布的兵团村庄时,一个七岁的小女孩站在门口向我招手,这次我重访这户人家时,他们还住在低矮的土坯房里,女孩告诉我她已经三十一岁了,她的儿子已经上学。

吉木乃边境口岸也是十分繁忙。我来到口岸时,桥上正在过车队,大卡车上拉的都是废钢铁。人们对我说,这钢铁是从俄罗斯来的,俄罗斯怎么有那么多的废钢铁呀,整天有车队通过,一个车队就是160多辆车。

来自全国各地的商人,正在吉木乃这个通商口岸摆摊设点,建商贸城。商人们把这叫“抢滩”。来的最多的是江苏无锡人。

在我的此行中,军人们异口同声地告诉我,我们对面的哈萨克斯坦边防军,已经完全没有了当年苏联的那种霸气和大国气象。号称西北边防第一团的李文德团长告诉我,哈军的普通军官,不久以前已经全部换成哈族,当然,主要军官还是由俄罗斯派遣。

号称“西北边防第一团”的某团团长李文铕上校。他曾出现在央视98年春节联欢晚会的佳宾席上。当时他魁梧体岸的身躯引起了观众们的注意,主持人问他身高,他回答说一米九四风尘仆仆的李团长,刚刚会同中哈边界勘查小组,参加完中哈边界该团防区的边界线重新勘査工作,下一步,还将以本防区军事首长的名义,应邀去哈方检查和监督哈方的边防驻军情况。

现在的中哈边界重新勘査划界,基本上是以当年左宗棠主持签订的1883条约线为依据,以现在双方的实际控制线为基础的。

当年左宗棠与俄签署883条约后,边界上中方设立的一座边防站的遗址。这个边防站设在额办齐斯河河口,作者在他的小说中称它为白房子边防站。陪同作者陴勘的是现任站长。

我驻守过的白房子争议地区,正是因为这次重新划界,而成为不再争议的中国领土。它的一百年血雨腥风的沧桑至此结束。而白房子所以能顺顺当当地收回,原因正是由于部队三个边防站和兵团185团在这里的坚守。

李团长告诉我,中哈边界勘界和树立界桩的工作已全部搞定,现在只剩下最后签字。我问这“最后签字”是什么意思。李团长告诉我,现在双方正在加紧整理文件,文件整理出来后,由两国首脑签字,这样就正式生效。

那么双方军事首长互相抽查的概念又是什么呢?

李团长说,现在两国达成协议,将主力部队后撤一百公里,今年〈2000年将互相抽查。抽查中,营区内两米以上的建筑物都要开门检查,边境地区驻军的人员编制、装备、昏长名字都要提供给对方。边防站则要挂牌。

李团长说,两国都在谋求友好,都希望能腾出精力搞建设,而由于美国的全球导弹防御系统的有可能实施,更促使了两国加紧友好边防的建设步伐。

这些话真叫人高兴。也许只有经历过珍宝岛,经历过铁列克提,经历过白房子的那个时代的人,才能体会出这些话里所包含着的分量。

在白房子,站在即将生效的中哈边界39号界桩前,面对滔滔而西的额尔齐斯河,当北屯电视台的记者问我此行最大的感受是什么时,我噙着眼泪说和平真好!和平万白房子边防站的我的那些后继者们,他们笑得多么开心呀!尽管他们的脸被漠风吹得发黑发干,这世界第四大毒蚊区的蚊子将他们脸上咬得疙瘩摞疙瘩,但较之我们在时候那寡妇脸,那惊悸的心情,那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他们已经能过上正常人的生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