庞月娟考虑再三,最后还是决定第二天不去局里上班。
早晨何文庸打来电话,说他已经住进医院。但具体是哪家医院,何文庸并没有说,他只是轻描淡写地告诉她,说经医生检查,有些轻微的脾脏破裂,另外内脏还有些出血,估计问题不大,住几天医院也就没事了。
何文庸是半夜独自去的医院那些人走了以后,何文庸还一直歪在地上。庞月娟过来将他扶到沙发上,问他感觉怎么样。何文庸过了一阵才喘过气来,问庞月娟,刚才来的是什么人。庞月娟告诉他,说是她丈夫的弟弟,在市体工大队练拳击。
何文庸苦着脸说:“难怪……他这样会打人。”
何文庸想到天亮时再走,但他很快就发现了问题,腹部一阵阵剧痛眼看就要坚持不住、庞月娟从他脸色也已看出来,就要送他去医院。何文庸强忍着说,他自己去就行了。
何文庸在医院打电话时显然是在输液,拿手机有些不太方便,他告诉庞月娟,自己现在已经没什么事了。庞月娟知道,这个时候何文庸更不想让她去医院看他,于是又嘱咐了他几句,并让他一直开着手机,然后就将电话先挂了。
庞月娟这里刚放下话筒,跟着电话就又响起来。来电话的是局里办公室的小杨子。
小杨子在电话里说:“庞主任,你……没事吧?”
庞月娟故作轻松地反问说:“我能有什么事?”
小杨子的口气有些急促,压低了声音说:“局里这边已经热闹啦,你最好先不要来。”
庞月娟笑了,问:“我家的那个小叔子找到局里去了?”
小杨子说:“一早就来了,先是在办公室这里大吵大闹,然后又去找局长,还口口声声说要去法院起诉花园中学的校长何文庸,闹得全局上下部哄嚷动啦!”
庞月娟的心里突然一动,连忙问:“他去就说出何文庸的名字了吗?”
小杨子说:“是啊,早晨一进局里,口口声声骂的都是何文庸。”
庞月娟说了一句:“知道了。”然后就将电话放下了。
她想了想,又给何文庸把电话打过去。何文庸的手机并没有关机,却始终没人接,庞月娟索性不停地打,直到第三次拨过去,何文庸才接听电话。
何文庸问:“什么事?”
庞月娟说:“你这半天怎么不接电话?”
何文庸说:“我……还在输液。”
庞月娟说:“刚才局里来电话,说我的那个小叔子,已经闹到单位去了。”
何文庸哦了一声,显然并不感到意外。
庞月娟说:“有件很奇怪的事,他怎么知道你的身份?”
何文庸一愣:“知道我的身份?”
庞月娟说:“不光知道你是花园中学校长,甚至连你的名字都叫得上来。”
何文庸立刻意识到,这件事又要闹成个不可收拾的事件了。在此之前,他已想到庞月娟的小叔子肯定会闹到局里去,却没想到这个人竟然对自己如此了解,这一来事情就有些复杂了。一个中学校长和一个局里办公室的副主任,晚上在家里被人家堵在床上,这要传到市局去岂不成了天大的笑话?市局领导会怎么看,这个区局还成何体统?
何文庸想,这一次刘局长非得气懵了。
庞月娟说:“你回忆一下,是不是曾在我家里往外打过电话?”
何文庸说:“我有手机,怎么会用你家的电话?”
庞月娟说:“不对,前些天临回学校上班时,你好像用我的电话打过。”
何文庸突然想起来,就在回学校上班的前一天晚上,自己确实曾用庞月娟家的电话给朱艳打过手机,当时打错了,还是先打到胡振中那里去的,跟着也就明白了,手机是有来电显示的。如此看来,这件事应该与朱艳和胡振中有关。
庞月娟说:“我家的电话号码,可是有不少人知道。”
何文庸沮丧地说:“你不用说了,我已经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何文庸在医院住了一段时间,看看没什么事,也就出院了。这期间刘局长曾给他打过一个电话,问他在哪里。何文庸没好意思说出自己被人家打得住进了医院,只说,正在外面。刘局长直截了当说,你是住院了吧?何文庸立刻无话可说了。刘局长对何文庸说,你也不用来局里了,即使来了,我也不想再见到你,就在电话里向你说一下局里的决定吧,先停止你花园中学校长的工作,具体怎样安排,等过一过再说。何文庸觉得这样的结果也好,其实这一段他最担心的,并不是对自己的处理,而是该去如何面对刘局长。
现在不用去跟刘局长见面了,何文庸反倒松了口气。
何文庸刚在临时租住的房子里安顿下来,就接到乔丽的电话。
乔丽在电话里不阴不阳地说:“闹得好热闹啊,原来你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何文庸不想在电话里跟乔丽吵,现在每月收入减少了,又增加了租房的开支,他要节省一些电话费,于是说:“我正忙,你有什么事?”
乔丽说:“我们之间只还剩下一件事,现在,我想把这件事办了。”
何文庸说:“好吧,这样也好。”
乔丽说:“明天上午9点,在街办事处旁边有一家咖啡厅,我在那里等你。”
第二天上午,何文庸来到户籍管片儿的街办事处,果然在旁边有一家“鹿儿岛”咖啡厅。他走进咖啡厅,就见乔丽已等在靠窗的座位上。她见了何文庸招招手,何文庸就朝她走过去。
乔丽显得有些憔悴,但脸上的妆仍然很得体。她见了何文庸点点头。何文庸也冲她点点头,然后就在对面坐下来。乔丽从手袋里拿出两张纸说:“我写了一份离婚协议书,你看看吧,如果同意,就在上面签个字,有不同意的也没关系,咱们再商量。”
何文庸看了看,也不过如此。乔丽显然不准备要孩子。其实这才是何文庸最关心的,假如乔丽也想要孩子,这件事就不好办了,他在这时候决不能将孩子从自己父母的身边带走。这样正好,他和乔丽离婚就可以离得若无其事,至于财产那都是无所谓的事情。
何文庸说:“没什么问题。”
乔丽何文庸同时在上面都签了字。然后两人就起身走出咖啡厅,来到旁边的街办事处民政股。看来现在离婚真是司空见惯了,办离婚手续竟如同办结婚手续一样平常。民政股的人看了看离婚协议书和带来的户籍册身份证,又问了两人情况,随手就将手续办掉了。
从街办事处出来,何文庸看看乔丽,想跟她说句话。乔丽却转身就走了。
何文庸摇摇头,也只好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
何文庸走在街上,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他突然觉得有些茫然。接下来干什么呢?回那间租住的空荡荡的房子里去吗?他还不想回去,可是,不回去又去哪儿呢?他想了想,在街角找了一个公用电话,给庞月娟的手机拔过去。庞月娟立刻接听了电话。她显然正在局里忙碌,背景声一片嘈杂,而且听得出来,她的声音也很轻快:“喂,哪位?”
庞月娟显然看了来电显示,但不认识这个电话号码。
何文庸说:“我是何文庸。”
庞月娟哦了一声,不意外,也不冷淡:“你好。”
何文庸说:“你那里,说话方便吗?”
庞月娟说:“没什么不方便。”
何文庸说:“我……刚跟乔丽办了离婚手续。”
庞月娟哦了一声,何文庸突然觉得接下来不知该说什么了。
他想想说:“你最近、挺好吗?”
庞月娟说:“挺好啊?”
何文庸又问:“那件事,过去了吗?”
庞月娟在电话里一笑,说:“没什么事啊?”
何文庸又说了一句:“好吧,再见。”然后还没等他放电话,对方就已先把电话放掉了。
何文庸一边走着,心里充满了愤懑。直到这时他才真正意识到,其实庞月娟是个人世很深的人。何文庸甚至猜想,庞月娟这种整天嘻嘻哈哈超然物外的性格也许只是一种姿态,每个人在工作单位里混,都要有一种姿态,比如勤勤恳恳是一种姿态,老实憨厚是一种姿态,刁钻奸滑是一种姿态,这样满不在乎我行我素也是一种姿态,哪种姿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姿态之下掩盖的东西。何文庸想,或许庞月娟在仕途上也有什么想法都说不定。如果真是这样,她当然就希望能有个颇具实刀的同盟。何文庸还住在医院时,庞月娟曾给他打过几次电话,问他打算怎么对付朱艳和胡振中。何文庸告诉她,算了,他不想再搅到那个是非坑里去了,实在没意思,朱艳不是想当正校长吗,就让她去当好了。当时庞月娟听了几乎在电话里嚷起来:“什么什么,你……你就认头让那些人欺负了?你就甘心这样被人家淘汰出局了?你还是个男人吗?看来我过去真是看错人了!”
这句话深深刺伤了何文庸。
何文庸说:“是啊,也许咱们都看错了人。”
所以,直到何文庸出院,也就一直没再跟庞月娟联系。现在何文庸明白了,自己在庞月娟的心目中,也已经被淘汰出局了。他想着,摇头苦笑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