请“岁寒三友”到南海南餐厅吃饭,是在二楼右手的第一个单间。何文庸和朱艳来时,“岁寒三友”已经轻车熟路地先到了,还各自带来一两个人,说是同事。胡振中知道南海南这里的酒水贵得吓人,就自己扛了几瓶高度“鑫五福”酒,和会计小刘也先到了。
罗心良在楼道里迎住何文庸和朱艳,问:“今晚这桌,怎么个标准?”
朱艳看看何文庸。
何文庸故意说:“朱校长看呢?”
朱艳就说:“一千五标准,要精一点,这些人都是吃惯了的,嘴不光馋,还刁,另外酒水我们自备,你跟你的人说一下,可不许收我们的开瓶费。”
罗心良一笑说:“放心吧。”
何文庸始终在一旁观察罗心良。他发现罗心良的气色挺正常,并没有什么不对劲。
朱艳又说:“另外,我们那屋的服务小姐给找个大方一点的,这伙人喝了酒嘴没把门儿的,还指不定干出点什么,服务小姐一掉脸我们这钱可就白花了。”
罗心良心领神会地一笑,就下楼张罗去了。
朱艳看看他的背影,低声对何文庸说:“看他这样,不像是得了那种病啊?”
何文庸说:“这可说不准,听说那种病是先在一个地方闹腾,全身一时半会儿觉不出来。”
朱艳说:“不对,听说梅老师一开始,就是先觉出全身乏力才想起去医院的,性病也是一种炎症,反应应该是全身性的。”
何文庸说:“这种病要是跟艾滋病一样可就难说了,艾滋病就分携带者和感染者两种,有的人身上带了一辈子艾滋病毒,却到死也没发病。”
朱艳摇摇头说:“不过……我看罗心良不像。”
何文庸瞟了朱艳一眼,摸不清她为什么突然认定罗心良没有这种病。
朱艳又说:“如今这社会复杂呀,人际关系也越弄越复杂了,什么古怪事没有?”
何文庸突然感到,朱艳这话里似乎有话。
两人说着话已经来到二楼的单间。“岁寒三友”一见何文庸和朱艳进来,就都起身笑着打招呼。何文庸和朱艳跟这几个也是第一次见,当初在学校发生那一场冲突时,何文庸和朱艳都没有在场,这时大家见了面客套几句,过去那件事似乎也就过去了。
工商老张笑着说:“不像话不像话,哪有主人还没到,我们客人就都先跑来的道理?”
何文庸也笑着说:“这是给我们面子嘛,你们各位也不是闲人,按说请都请不来呢!”
工商老张说:“嗯,这倒是实话,今晚有三拨儿请我的,掂来掂去,最后还是花园中学这边的面子大,别的就都推了!”
税务老王说:“不光面子大,明年暑假,恐怕你们还得招收费生吧?”
何文庸连忙说:“各位谁要有这方面的事,只管开口,虽说收费是局里规定的,但我这当校长的多少还有一点权力,能办的尽量给大家办!”
何文庸在说到“收费是局里规定的”这句话时,故意加重了语气。
物价老赵看了桌上摆的几瓶高度“鑫五福”酒,已经脱掉外衣,这时一听何文庸的话立刻闻出了味道,说:“算啦算啦,联检验收是针对那些不法经营者,你们是学校,又不是企业,甭用联检也知道,验收肯定合格!”说着回头问会计小刘,“你说对吧?”
会计小刘连忙点头,乖巧地说:“对对,赵科长说得对!”
物价老赵一捋袖子说:“来来来,准备开喝吧!”
胡振中忽然笑着说:“刚才工商的张科长,说要教咱一样检验‘鑫五福’真假的绝活儿。”
何文庸凑着趣说:“哦?工商张科长在这方面当然是专家,今天咱也长点学问!”
工商老张微微一笑,随手拿过一瓶“鑫五福”,不慌不忙地就将瓶子上的标签完完整整地揭下来。众人看了都很惊讶。
厂商老张说:“并不是我揭这东西的技术高,‘鑫五福’这种酒的标签是用一种特殊胶水粘上去的,还可以揭下来,别人仿造什么都可以,惟独这种胶水仿造不了。”
众人听了频频点头。
何文庸做出恍然大悟的样子说:“哦,也就是说,揭不下商标的,酒就是假的。”
何文庸见这件事一开始就摆平了,心里一块石头也就落了地,于是低声告诉坐在身边的朱艳,让她先在这里支应着,自己就起身出来。
何文庸下楼上了趟洗手间,出来时一眼发现了庞月娟。
庞月娟正独自坐在个靠窗的角落里,面前摆着一杯茶,看样子是在等菜。何文庸远远看着她,搞不清是不是约了什么人一起吃饭,想了一下就没过去,转身上楼来了。这时单间里的气氛已被“鑫五福”烧得热烈起来,看架势胡振中至少已跟物价老赵干过三大杯了。
物价老赵一见何文庸进来立刻说:“何校长,这你可不对呀,应名儿是把我们请来喝酒,可你这做东的却不喝,怎么回事?”
何文庸笑着摆手道:“我这几天身体不舒服,本来就不会喝酒,一病更完了。”
胡振中连忙在一旁解围说:“对对,何校长刚从广东开会回来,身体欠佳。”说着就举起杯,“我提议,咱们花园中学的人敬何校长一杯,今天也算是为何校长接风洗尘了!”
何文庸只象征性地抿了一口就又起身出来了。他向来不喜欢酒桌上的气氛,这种场合能使体面人变俗气,俗气人装体面,每次应酬都像是一场极没意思的表演。何文庸打算出来透透气,其实,也是想去楼下看看庞月娟。
庞月娟没想到何文庸会在这里,一见他立刻惊喜地说:“哎,你怎么也来了?”
何文庸笑笑说:“学校里的事,在楼上单间请了一桌客人。”
庞月娟说:“好哇,你也学会搞这套了,当心举报你腐败!”
何文庸无可奈何地笑着说:“我这可是带病坚持腐败呢。”
自从那天去了庞月娟家,何文庸的心里就不再惧怕她了。经历过床上那件事,他对宠月娟有了新的认识。何文庸发现庞月娟真是个非同一般的女人,她对自己的感情,或者说只是一种欣赏,完全是超越于情欲之上的。庞月娟是个很讲情调的女人,有着超乎一般女人的修养,能与这种有品位的女人交往,对一个男人来说其实是件很舒服的事。
何文庸在庞月娟的对面坐下来。直到这时,他才有了种安静的感觉。庞月娟告诉他,说晚上一个人懒怠做饭,这里的基围虾不错,就过来了。
何文庸笑着说:“真是上等人的生活啊,一个人出来吃基围虾,这顿饭钱要是在那些下岗职工的家里,恐怕够一家人吃上一星期了!”
庞月娟说:“别拿我开心啊,单身贵族么,一人挣钱一人用,当然就宽裕一点。”
庞月娟说着,忽然笑了。何文庸问她笑什么。
庞月娟说:“你跟我这样坐在大庭广众面前,楼上又有你的对手,不怕被他们看见?”
何文庸一听也笑了,说:“这种地方,反倒不容易被人注意,再说楼上已经闹乱了,那些人也顾不上出来,估计这会儿已经有喝倒的了。”
庞月娟说:“这个朱艳,你可真得当心一点了,最近她经常往局里跑,几个副局长都找过来了,听说,她连局长们的秘书也都找了,看样子,她这野心是真起来了。”
何文庸说:“老百姓有句话,叫不怕没好事,就怕没好人,要我看,朱艳本来未必有要当正职校长的想法,全是夏副局长给煽起来的。”
庞月娟说:“那陶大林呢?”
何文庸一笑:“陶大林更是夏副局长煽起来的。”
庞月娟说;“这我就不明白了,夏副局长既然想提朱艳,干嘛还把陶大林也煽起来?”
何文庸冲庞月娟摇摇头,笑着说:“你到底没在基层当过领导,没有这方面的经验,这叫以乱治乱,当领导的最怕底下没矛盾,越有矛盾越好,底下互相掐着才好管理。”
庞月娟一听就笑起来,说:“这可太损了,难怪都说当领导的没好人呢!”
庞月娟忽然想起来,又说:“对了,朱艳这几天在局里到处散布,说你这次去广东如何摆阔气如何挥霍学校的钱,还坐着飞机到处飞,趁机用公款四处旅游,我听了气得要命,这不是明摆着造谣生事胡说八道吗?让那些局长们听了,会怎么想?”
何文庸听了先是一愣,跟着就笑笑说:“让她说去吧,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庞月娟说:“这话已经传到刘局长耳朵里了,他听了也很生气,昨天还问我,这次去广东开会你都搞了些什么名堂,我一问刘局长才知道,是朱艳在背后乱说的。”
何文庸笑笑说:“你放心吧,刘局长相信我,不会听她胡说的。”
庞月娟见他要走,眼里流露出一些缠绵,轻声问:“你……什么时候再去我那里?”
何文庸想说,算了吧,不能再去了。但话到嘴边却说:“只要有时间,一定过去。”
何文庸在楼梯上碰见罗心良。罗心良有几分讨好地问:“何校长,今天的菜还满意吧?”
何文庸看着他的脸应了一声,说:“还可以。”
罗心良立刻避开了何文庸的目光。自从那次修门锁的事以后,罗心良再见了何文庸就总是这样。何文庸像是很随意地问:“梅老师怎么样了?”
罗心良的脸立刻红了一下,跟着又白了一下,然后竭力用平淡的口气说:“还行,反正……在家里养着吧,这种病也不是一天两天就能好的。”
何文庸立刻觉出有些不正常了。按说妻子得了这种病,做丈夫的应该很愤怒才对,至少应该反应强烈,而罗心良的态度却分明是在护短。何文庸的心里轻轻动了一下。他还想再问点什么,又觉得这种事问多了不大合适,就点了下头上楼来。
楼上已经喝得一塌糊涂,六瓶“鑫五福”喝光了五瓶,剩下的一瓶也已喝去一半。会计小刘起初推说不会喝酒,但越说不会喝,物价老赵就越劝,工商老张和税务老王也在一旁起哄架秧子。会计小刘推辞不过,就跟物价老赵干了一杯。干了一杯自然就有第二杯,有了第二就有第三,于是就这样一杯接一杯地干起来。等物价老赵发觉自己上了当,脑袋就已经像个茶壶似地又大又沉了。朱艳坐在旁边,始终微笑着不说话。胡振中在她的暗示下也已经退出比赛,这时正庆幸地在一旁看热闹。
见何文庸走进来,胡振中借着酒劲说:“我发现何校长添了个毛病,总跑厕所!”
一桌人立刻就都喷着酒精气体大笑起来。何文庸也跟着淡淡一笑。他转过脸,用力地看看胡振中。胡振中脸上的笑容立刻被看得收了一下。
何文庸回到家已经是半夜11点。乔丽还没睡,正在梳妆台前卸妆。
乔丽每天的化妆和卸妆是两项非常繁复又庞杂的系统工程,总要占去很长时间。而且,她一旦上了妆,就要保留到睡觉前的最后一刻,即使是吃饭或坐在卫生间的恭桶上,一张面孔也仍像是在舞台上。何文庸曾跟乔丽开玩笑,说家里的镜子都被她给照薄了。当然,这已是几年前的事,何文庸已经很久不跟乔丽开玩笑,夫妻间似乎没了那种情感氛围。
何文庸草草洗漱之后躺到床上,心里在盘算着这一晚该如何躲过乔丽的纠缠。他每次从外面喝了酒回来,乔丽一闻见他嘴里的酒味立刻就会像只猫似地亢奋起来。乔丽说,男人喝了酒才更性感,而且到了床上也才更加威武不屈。但这一晚,乔丽却乖得像只懒猫,碰也没碰何文庸一下就躲到旁边睡了。何文庸反倒觉出有什么不对劲。
何文庸问:“你怎么了?还发烧吗?”
乔丽说:“我……不大舒服。”
何文庸说:“你好像,有什么心事?”
乔丽烦了,翻个身说:“什么心事?心事个屁!”
何文庸就看着屋顶说:“罗心良的爱人梅老师病了。”
乔丽哦了一声。
何文庸又说:“得的是性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