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仕途悟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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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官路(7)

陈晓南一觉睡到第二天八点钟。纪兰上班去了,饭留在锅里。他洗了脸,吃过饭,给镇长郭友打了个电话,就叫车到林中市去了。

到了林中宾馆时,登记的房间是215号。待服务员开门时,他才知道又是上回住的房间。他感到住这儿太晦气,就到服务台换房间。人家问为啥换,他说不为啥,反正住那里不得劲。服务员只好给他换成217号。

一进房间,陈晓南就给赵凯的司机小孔打呼机。少顷,小孔回过电话来。陈晓南说:“小孔吧?我是陈晓南,对对,刘志春表哥。我找赵书记有公事,他在不在办公室?”

小孔在电话里说:“今天不行,上下午全在精神文明会议上。看明天吧,明早七点左右你给我打电话。”

陈晓南说:“好好,谢谢你小孔!”

等是难熬的。好容易挨过白天,又挨过了晚上。

第二天早上一到七点,他就打电话到小孔家。小孔说:“老陈,今上午有希望。赵书记:午十点前在办公室。十点钟要到什么会上讲话,你要找,必须在卜点以前。先跟秘书说好。秘书叫王容,在赵书记办公室的外间办公。”

陈晓南高兴道:“谢谢你,小孔!”

八点一刻,陈晓南敲门进了赵凯办公室。

秘书问:“有什么事?”

陈晓南说:“给赵书记汇报工作。”

“你是哪儿的?”

“严武。”

秘书进人里间。少顷出来说:“进去吧。有啥事干脆点,书记很忙,过一会还要到妇女会上去。”

陈晓南点点头走进去。

赵凯正在批阅文件,抬头一看,说道:“你是那天到我家的刘什么春的表哥吧?”

陈晓南说:“是哩,刘志春的表哥。”

赵凯客气地站起来说:“请坐吧。茶几上有烟,自己抽。”陈晓南坐了,说道:“赵书记,今天来给你汇报一件事。”赵凯说:“什么事?请讲。”

陈晓南说:“你包过点的西后庄现在发生了很大变化。这与你包点,特别是个人出钱修那条路是有直接关系的。你的惊人之举在西后庄以至全县产生了很大的震动。为此,我们想把这事写出来,写成一本书……”

赵凯一伸手止住陈晓南的话。市长杨学中回来讲过魏宇清省长的批评,也说到城关镇的一位党委书记如何解围,使魏宇清由批评变为感谢。但杨学中没有记住那位镇党委书记的名字。即使说了他也对不了号。现在听陈晓南说到写书的事,他估计在魏省长面前为他们解围的可能就是面前这一位。于是便问:“你叫什么名字,上次说过,我忘了。”

陈晓南说:“陈晓南,耳东陈,拂晓的晓,南北的南。”赵凯说:“你在哪个单位工作?”

陈晓南说:“我在县城关镇,任镇党委书记。”

赵凯又问:“关于写书的事,你在哪位领导面前讲过没有?”陈晓南说:“讲过。前天魏省长到我们镇视察时,批评咱们对乡村公路建设抓得不力,我就举了你的事迹。我是实事求是,没有一点夸大。钱是你出的,哪位地厅级领导个人掏腰包,有过这样的境界?群众感激涕零,赞语不绝,也是实实在在的,我去调査了三天,我是有发言权的,不仅把群众的反映记下来,还录了音。我讲了以后,魏省长脸色缓和下来,说群众感谢他,我魏宇清也感谢他,请杨学中同志转告赵凯同志。可能杨市长还没来得及转告你吧?”

现在已经证实,在上司面前敢于仗义执言,为自己表功解围的人,正是面前这位陈晓南。同样是这个人,他跑到老家捐碑上礼的举动,曾使他警惕过。但现在看来,即便动机不纯,比如想升迁调动之类,在当今社会上又算得了什么?哪个人没有这种想法?何况他毕竟是老父亲的学生,其中的师生情谊也不能完全排除。

这样进行一番辨别剔除之后,脑子里留下来的就成了纯粹的好感。他敢说话,连市长和县委书记都俯首挨批,他却敢仗义执言;他脑子反应快,口才也赶趟,把话说到最需要说的节骨眼上。看来这是一个能力极强的年轻人。

这么想着,就说:“你找我汇报什么?就是写书的事?”

陈晓南说:“因为书里必须写到你,不能不给你汇报。”赵凯说:“我的意见是,不要写我,写下面的干部群众,这我支持。”

陈晓南说:“如果不写你,我就不写这本书了。这本书存在的价值,就是因为你。一个市委书记,本来有权支配公路建设款项,一句话几十万几百万就下去了,可你没有,而是个人掏钱,无偿地同村里合资修路,而且以路带动各项工作,使村庄发生巨大变化。这样的市委书记,实在是凤毛麟角。不是我孤陋寡闻,就是他魏省长也举不出第二个来。所以我建议赵书记,不必过于谦虚,过于谨慎,该说就要说,该写也要写。比如前天吧,如果我们不说,就挨冤枉批评,何苦呢?”

听了这几句话,赵凯感到心里十分舒服。他在西后庄的所作所为,应该说是他从政以来的一个得意之作。他倒不是以此沽名钓誉。但是,领导者率先垂范总应当引起应有的反响。有反响就说明起到了作用。事实上却是没有什么反响。他认为,这是一种政治上的麻木,对无私精神的蔑视。为此他曾内心隐隐不快。现在面前这个年轻干部,使他的不快一扫而光。但作为一个成熟的领导者,他没有浅薄地喜形于色,微微摇了摇头说:“还是不写我为好。”

陈晓南说:“赵书记,我觉得你太谨愤了。你的事迹群众赞扬,领导认可,还有啥顾忌的?”

赵凯笑问:“你说的领导是指魏省长?”

陈晓南说:“是呀!他不只是口头上认可,还有亲笔写下的。”说着从包里取出魏宇清题写的书名,起身给赵凯送过去。魏宇清的题词报纸登过不少,赵凯认得这“富裕之路”四字不管是楷书还是行书,确是魏宇清手迹。他细细看过之后,就给陈晓南放到茶几上来,见陈晓南没动烟,抽出一支给了他,便向外间喊:“小王!”

秘书王容进来了。

说:“中午你陪晓南同志在宾馆吃饭又对陈晓南:“中午我也陪客人吃饭,还能见面的。”

这时,一位女干部进来请赵凯到会了。

中午,王容陪陈晓南在宾馆餐厅5号小包间用餐。吃到中间,赵凯端酒杯过来了,同陈晓南碰了一下,喝了半杯,陈晓南在饭前就想到儿句该说的话,忙趁机说:“赵书记,你从政有三十年了吧?一定还有许多闪光的东西别人不知道,当然我更不知道。我想等你退休以后,好好回忆一下,写一部传记。如果赵书记不嫌我笔拙,我一定替你写出来。”

赵凯说:“这是后话了,先说眼前吧。”

陈晓南说:“眼前这个任务只要赵书记支持,我有决心有信心完成好。”

赵凯说:“我讲六个字,你记住。少写,淡化,低调。也就是说,可以写,但涉及到我,篇幅要尽量少;事迹不渲染不夸张,要淡化;提法上切不可过头,宁低勿高。书稿出来后,我想先翻翻,行吧?”

陈晓南说:“没间题,稿子打印出来,首先送您过目。”

赵凯端着杯子又陪客人去了。王容忙同陈晓南碰杯:

“陈书记,祝你成功!”

“谢谢!”

陈晓南从林中回来的当天下午,就找县委书记柳北汇报。柳北对陈晓南的“救驾”十分感激,正考虑采取一种什么得体方式向这位下级表示感谢,正好陈晓南找上门来汇报,他就决定以支持写书的实际行动给以回报。他萏先给陈晓南准了两个月假,并当即打电话给镇长郭友,要他在两个月之内全面主持工作。

陈晓南请了两个月的假,就一心一意写书去了。他同王丕中又将章节提纲由粗到细过了一遍,然后分了工,王丕中写前八章,他写后七章,两人各在自家的书房奋战。为了联系方便,陈晓南出钱,给王丕中家里装了一部电话,这样随时可以研究写作中遇到的问题。进度也不慢,两人每天差不多各写四千字,齐头并进,进展顺利。

动笔之后的第三天晚上,王丕中打过电话来,两人交谈了一会儿:

“陈兄怎么样?写进去没有?”

“进去了。我被赵书记的事迹深深感动了。我想,即使是一个小乡官,只要像赵书记一样被群众牢牢记在心中,比一个平庸的县官要有价值。你说对不对?”

“很对。官不在大小,看你怎么做9古人有‘小官大做,热官冷做,闲官忙做,俗官雅做’的说法。你讲的就是小官大做了。好,预祝你当个好县官!”

“丕中,我都不想那县官了,真的!我想的是如何把书写好。”

官场的事也真说不清。陈晓南心情迫切地携巨款去求官时,到处碰壁,求而不得。如今不想它了,它却神不知鬼不觉地出现在他面前。

县政府一位副县长到龄,补其缺巳提到县委的议事日程。作为县委书记的柳北,他当然愿意提拔一位本县干部11去,但根据以往的经验,县里推上去的人很难批得准,往往会外派一个副县长来。这一回,柳北瞄准了陈晓南。他救驾有功,又正在为领导写书,有这两张王牌,推荐上去百发百中。于是,柳北利用开会期间,将推荐陈晓南的意见口头向赵凯做了汇报,赵凯答复道:“如果你们认为不错,固去按程序办。”柳北心中有数了,回来在常委会上研究之后,决定在各乡镇书记、县级机关一把手当中搞民主推荐,并把消息悄悄告给陈晓南。陈晓南就骑自行车转了一圈,给各部局的一把手打了招呼,并给乡镇书记们通了电话,要他们关照。加上柳北也做工作,民主推荐进行得很顺利,共推了三人,陈晓南得票第二。县委就取了前三名一起向市委上报。五天以后,市委组织部就派下考察组,对三个人考察了四天。第五天考察组刚刚回到市委,赵凯就催要考察报告,逼得考察组长连夜加班写出来。赵凯接到报告后,立即同分管书记和组织部长碰了一下头,下午就上常委会,陈晓南被顺利通过。第三天,文件就下到县委。县委正式向县人大常委会提名,人大常委会在代表大会闭幕期间,有任免同级政府副职的权力,因此当天就开会研究决定,任命陈晓南为副县长。

真是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陈晓南的副县长,如此繁多的手续,复杂的程序,如同进入迷宫一样令人蒙头转向,然而也就是半个月时间,像变魔术一样,使一个乡镇书记转眼就变成了副县长。在工作效率低下的今天,这简直是奇迹。

这当中,有一个因素是起了作用的。赵凯接到县里的推荐文件之后,已经得知他的工作在近时就要变动。他知道自己一走,这事定会泡汤,因此不仅自已抓得紧,还给县委书记柳北打过一次电话,要他抓紧,越快越好。上峰有令,柳北岂敢怠慢。这样上有赵凯紧抓,下有柳北督办,就创造出上述奇迹一半个月之内快速产生出一个副县长来。

陈晓南也没想到会这么快。

文件下达这一天,他的初稿才写出五章半,他把剩余的一章半交给王丕中完成,就走马上任,去参加县政府召开的“欢迎陈晓南副县长到任”座谈会。

一连三天,陈晓南家门庭若市。人们名为祝贺,实则联络感情,巴结讨好这位副县太爷。而且从陈晓南如此快速升迁,更感到他的政治前途远大,再过两三年成为正县太爷也未可知。因此及早搞点感情投资,确是具有战略眼光的有识之士也。

到了第四天晚上,王丕中约了刘志春和张三原一起上门来了。这时,陈晓南正仰在他书房的小摇埼上轻轻摇动。王丕中进门便说:“现在才是真正的朋友真心祝贺来了。今天我请客,再到欢乐酒家乐一回,而且是全家乐,各家的夫人孩子…起去,摆两桌。”

陈晓南摇摇手:“现在别搞。四个月以后再说。”

纪兰愁容满面地说:“这官场的事,永远愁不完。”

刘志春有些奇怪:“怎么啦?”

陈晓南叹一声说:“李自成是北京四卜天,我这江山比李自成可能好点,三个四十天。

王丕中问:“这话怎么说?”

陈晓南说:“再过四个月就换届了。”

“噢,你说这呀。”王丕中放心了,“换届怕啥?无非是作为候选人参加一次选举。新任副县长,当然是候选人。至于选举,那是绝对有保险系数的。每次换届都是县委书记坐镇,市委领导也要亲临现场督战,落选的有几个?即便万一落选,还能来个二次选举,这也不是没有先例。所以,根本用不着担心。”

陈晓南说:“问题就在这里。赵凯调走了,杨学中任了书记。两人原来就有矛盾,因而杨学中对我很反感。已经有风声透露出来了搞政治就得有后台。后台或倒或走,就像没了娘的孩子,顿觉孤独无靠,惶惶不安。

沉默片刻,刘志春说:“就算他杨学中反感吧,代表投票选上了,他能把你免了?”

陈晓南叹了一声说:“最担心的就是代表。现在好多代表都收到一封匿名信,说我用写书讨好上级领导,骗得了副县长,呼吁代表们擦亮眼睛,行使好一票之权。”

王丕中说:“代表也换届呀!”

陈晓南说:“换届变动的是少数,多数动不了。即使全换了,他还可以在新代表中活动嘛。所以,现在看危险有二:一是定下一届候选人时就给刷下去了,根本定不上;二是候选人勉强定上了,但代表们受匿名信的影响,最后票不过半,领导再来个尊重民主权力,我还有啥希望?”

大家一听,果然问题不小,希望渺茫,想安慰几句都不知该说啥好,便沉默了。

正在这时,纪兰的父亲纪百章从书房走出来。老先生在县中教了一辈?语文,已返休好儿年了。在座的人全是他的学生。老师不一定全认识学生,学生却没有不认识老师的。

王不中忙说:“闹了半天,还不知道纪老师在屋里。请坐请坐。”

纪百章说:“不坐了,几个学生还找我辅导功课。有几句话,说完就走。”

王丕中说:“纪老师有何高见,快快请讲。”

纪百章说:“我的来意和你们不同,你们是祝贺来了,我却是泼冷水劝戒来了。我以前就对晓南多次讲过,乡镇书记满可以了,不必耗精费力再去争取什么了。他不听,又下死劲扑闹了个副县长。这不,才当了三天,烦恼就来了。要我说,四个月满可以了。全县几十万人,当副县长的有几个?你当四个月还嫌少?我想起儿句古人遗训,刚才写到纸上了,晓南你多看几遍,我想说的话全在里面。”说罢,给大伙做了个坐着别动的手势,匆匆出门去了。

刘志春进书房取出一张白报纸,上面是铜钱大的楷体字,非常整齐。他把纸铺在茶几上,大家围过来看。只见上面写道:终日奔波只为饥,

才方一饱便思衣。

衣食两般皆具足,

又想娇容美貌妻。

娶得美妻生下子,

恨无田地少根基。

买得田园多了阔,

出入无船少马骑。

槽头系了骡与马,

叹无宫职被人欺。

县丞主簿还嫌小,

又要朝中挂紫衣。

如此贪心不知足,

终将坠人深渊里。

刘志春说:“纪老师的赠言同我的赠画一个意思。这是正面嘲讽,我那画是委婉相劝。就算四个月后落选,副县级别已经上去了,你怕啥?他总得给你安排个职位。”

张三原说:“再不行,咱合伙开个饭店,保证错不了。”

沉默少顷,王丕中问:“咱们的书怎么办?”

回答王丕中的是陈晓南呼呼的熟睡声。纪兰小声说:“他太累了。”便做手势,要大家轻轻退出,到客厅里说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