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啸天从李子枫办公室出来,并没有回厂,转身去了市国资委。其实他并没有事,只是想到各个主任屋里走走,送上两条好烟,进一步联络一下感情,说些“多多关照”的话。天快晌午了,他想请主任们吃饭,副主任周世济责备说:“你也不看个眉眼高低,改制期间是有纪律的,瞎嚷嚷什么呀!”
杨啸天吐吐舌头,低声说:“那我中午单独请你。”
“今天不方便,改日再说。”
杨啸天觉得来日方长,说了句“我听你招呼”,便起身告辞。
走出国资委办公大楼,杨啸天看看手表十一点多了,便给财务处长叶萍打电话:“萍儿,在哪里呢?”
“在厂里。”叶萍问,“有事吗杨厂长?”
“快中午了,出来吃个饭吧。”
“有事吗?”
“吃饭就是吃饭,非要有事吗?”杨啸天接着又说,“就算有点儿事吧,好事。”
“什么好事?”叶萍一喜,迫不及待地问。
“来了再告诉你。”
“那好。”叶萍问,“去哪儿?”
“你想吃什么呀?”
“当然是海鲜了。”
“那就到海鲜大世界吧。”
“好哇。我立马打的过去。”
叶萍三十五岁,一米六八的个头儿,椭圆脸,大眼睛,白白净净,浑身透着成熟女人的美。她原在厂里当出纳。杨啸天当厂长后,嫌财务处老处长办事死巴,就让他退居二线,让叶萍接替了处长的工作。叶萍在财贸学校学的是商业会计,不懂成本核算,怕干不好,推辞了一下。杨啸天佯装生气地说:“我给你个香饽饽,怕烫手吗?”叶萍说:“我怕干不好。”“不会就学嘛,你那么聪明,还学不会吗?”杨啸天说:“我让你把财务处的工作抓起来,是信得过你。”杨厂长的信任让叶萍很是感动。为了感恩,她对杨啸天温顺得像只小花猫,惟命是从,很快就成了他招之即来的小情人。
杨啸天想,企业改制的第一步是清产核资。这一步很重要,要求企业自已搞,他要达到自已的目的,就要把叶萍死死拉住。
杨啸天打电话时,叶萍刚和丈夫孙海深通过电话。孙海深高中毕业在电缆厂当大车司机,成天往外地送货,工资比叶萍高一倍还多,原本两口子关系还可以。叶萍在蓝天油漆厂当了财务处长以后,不仅地位高了,工资长了,灰色收入也多起来,越来越瞧不起孙海深了,经常训斥他没出息,两口子自然也不如过去那么亲热,甚至一两个月不让挨她的身子。昨晚就送暖气了,晚上睡觉她却觉得很冷,早晨一摸暖气冰凉,就让孙海深去找物业。孙海深出去转了一圈儿,回来说:“这事物业不管,让自已找暖气工。”“那你找的暖气工呢?”“供暖提前,问题很多,人家很忙。”叶萍责怪他:“你横是去找呀,不找人家知道咱的暖气有问题吗?”孙海深说:“上班再说吧。”刚才叶萍又打电话问暖气修好没有?孙海深说:“排上号了,还没来呢。”叶萍生气地责备:“简直是个废物,什么事也办不成!”就在这时,杨啸天打电话约她吃饭,心里才没气了。她对着镜子简单地补了一下妆,喜笑颜开地下了楼。
叶萍打的来到海鲜大世界,一下车就看到了厂里那辆凌志,知道杨厂长已经在楼上等她了。她赶紧上去,见杨厂长坐在那里沉思,就在他背后调皮地“嘿”了一声,吓了杨啸天一跳。
叶萍说:“我招之即来,够听话的吧!”
“我待你那么好,是得听我的。”杨啸天笑着,从椅子上站起来,把门一关,身子往门上一靠,猴急地把叶萍搂在怀里亲吻起来。
叶萍推开他,嗔怪道:“也不看这是什么地方!”
“好想你。”
叶萍小嘴一噘:“假话,不知想谁了呢!”
“萍儿,你可是我的惟一啊。”
“那为什么一周没找我?”
“不是忙嘛!”
“别洗白了,快说叫我吃什么吧?”
“你不是要吃海鲜吗?”
“那就点吧。”
杨啸天把服务小姐叫来,让叶萍点菜:“想吃什么尽管点。”
叶萍撒娇地说:“我想吃什么你知道。”
杨啸天接过菜谱,开始点菜:“油焖大虾、清蒸河蟹、红烧海参、两吃桂鱼。”同时要了一瓶低度五粮液。
叶萍说:“别喝白酒了,喝干红吧。”
杨啸天顺从地要了一瓶长城干红葡萄酒。
不一会儿,酒菜上齐了。叶萍给杨啸天斟上酒,然后端起来,说:“有什么好事请我喝酒?莫不是为这场大雪吧?”
“这大雪真讨厌,弄得到处是泥。”
“对农民来说,这可是场好雪,等于浇了一场小麦压冻水,瑞雪兆丰年嘛。”叶萍说了这么一句,然后问,“到底有什么好事呀?”
杨啸天神秘地做个鬼脸,“暂且保密。”
叶萍把嘴一撇:“你还保密呢,都写在脸上了。”
杨啸天故意摸一下脸:“写什么了?”
叶萍猜测说:“为改制呗,今天厂里嚷遍了。”
“赵兴旺想从我嘴里夺食,没门儿!”
“我听说兼并的事黄了。”叶萍说,“还是你的门子硬!”
“所以要庆祝一下。”
“庆祝啥呀,”叶萍把脸耷拉下来,“一改制,说不定就把我改下岗了。”
“萍儿,你这么漂亮,还怕下岗呀!”杨啸天开了一句玩笑。
“讨厌!这跟脸蛋有什么关系呀?”叶萍假装生气地说,“人们都说,国企改制就变成私人的了,要大批裁人。”
“所以,我要你好好表现。”杨啸天得意地说,“萍儿,以后这厂子就是咱的啦!”
“你想买下来?”叶萍喜出望外。
“这几天我正在跑这事呢。”
叶萍给杨啸天一个媚眼:“我知道你反对赵兴旺兼并,就是想自已买下来,这回如愿了吧?”
“这块肥肉怎么能让别人抢走呢。”
“改制后还让我干吗?”
“你说呢?”杨啸天笑着反问了一句。
“谢谢你杨厂长。”叶萍激动得端起酒杯,“祝你如愿以偿。”
杨啸天把酒喝完,自信地说,“男人嘛,就要有自已的事业。如果我也像孙海深那样,咱俩能这么快活吗?”
一提孙海深,叶萍就来气:“别提他好不好?简直是个窝囊废,什么事也干不成!”
“我看他挺老实,对你听说听道的。”
叶萍把小嘴一噘,“我才不稀罕他这样呢。”
“你是他心目中的女皇,处处围着你转,捧着你,敬着你,多好啊!”
“好什么呀,来之前我还跟他吵了一通呢。”
“为什么?”
“家里暖气坏了,到现在他也没修好。”
杨啸天献殷勤地说:“天这么冷,没暖气怎么行,我给你找人修吧。”
“这小事不用你管,让他跑去吧。”叶萍把话题一转,“人们到处嚷嚷改制,到底怎么改呀?”
“概括地说,就是一句话--民进国退。”
叶萍皱起眉头自语:“民进国退?”
“就是引进民资、外资和社会资金,把国有股份全部卖掉。”
“改制后,你还让我管财务吗?”
“你有什么想法?”
“只要让我继续在财务处干,我就千恩万谢了。”
杨啸天说:“改制后,你给我当副手好吗?”
“我行吗?”叶萍这样反问了一句,马上端起酒杯冲杨啸天一举,“杨厂长,感谢你信任我!”主动和杨啸天碰了一下杯,仰颏喝干了。
“吃菜吃菜。”杨啸天夹起一只大虾,放在叶萍的小盘子里。
叶萍翘起白嫩的手指,内行地剥着虾壳,然后蘸着小盘里的佐料,津津有味地吃着。
杨啸天瞅着她吃得香甜的样子,脸上流露出得意的笑容。
叶萍抬头,见他瞅自已,忽地脸红了:“你笑什么?”
“萍儿,你真漂亮,连剥虾的样子也挺斯文的。”
叶萍不好意思起来,把小嘴一噘,佯怒道:“你还叫我吃不吃?”
“我不瞅你了,快吃吧。”
叶萍问:“杨厂长,在改制中我能干什么呢?”
“这次国企改制是最彻底的一次改革,也是最有实质意义的改革。”杨啸天剥着一只螃蟹,煞有介事地说,“这次要从根本上改变所有制,解决多年来产权不明、责任不清的问题。它不仅关系到企业的命运和前途,也关系到我的事业能不能发展。这是大事,你得帮我。”
“你叫我怎么帮你?”
“改制的关键是处理好厂里的财和物,我能不能买得起咱们厂,全看你了。”
“看我?我能起这么大作用?”叶萍疑惑地皱起眉头。
“你是关键人物,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杨啸天煞有介事地说,“改制的第一步是清产核资,就是把厂里的家底搞清楚。”
“这两年,厂里不断裁减人员,下岗的下岗,辞退的辞退。财务处由原来的九人减到现在的五个。不少人有情绪,把账本扔下就走了,都没交接。还有仓库保管员,裁减那么多,有的连账也没交待就走了,有的账到现在都找不到。那几个分厂也都乱糟糟的,资产可不好核实。”叶萍感到有些为难。
“哈哈哈哈!”杨啸天仰天大笑起来。
“你笑啥?”
“这就更好办了!”
“好办?”叶萍不解其意,“咱们的库亏损大了,物与账根本不符,库里的东西借出去很多,张师傅退休时没人敢接,那堆借条还在我那里放着呢,我都愁死了!”
“那些借条没人问,处理了吧。”杨啸天之所以这样说,是因为不少设备和原材料是他“借”到自已的小厂了。
“清产核资的数字,和原来报表上的不一样怎么办?”这正是叶萍发愁的。
“过去咱们虚报了不少,那是为了显示成绩。现在要把这些水分挤出来,挤得越干越好。以这次清产核资的数字为准,懂吗?”
“这么说,核实的资产越少越好……”叶萍在猜测着杨啸天的意思。
“你真聪明!”杨啸天说,“资产核实得越少,买下来也就花钱越少嘛。”
叶萍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杨啸天想以最便宜的价格把蓝天厂买下来。但她不知道具体怎么做,柳眉一挑问:“我该怎么办?”
“先别着急。这次改制不是现在就卖,程序多着呢。”杨啸天说,“第一步是清产核资,然后是资产评估和审计。评估的结果要经过国资委认定之后,才能出卖呢。”
“这么复杂呀!”
“第一步清产核资就看你的了。”
杨啸天尽管没有明说叫她捣鬼作假,意思却表达明白了。叶萍有些害怕,嗫嚅着:“这……我们有会计法,作假账不仅既违纪又犯法,我要负责的。”她那白里透红的脸上显露出一副严肃认真的表情。
杨啸天哈哈大笑起来:“萍儿,说你没经过风雨吧,还不认账!”
这话把叶萍说得一愣,反问一句:“难道不是这样吗?”
“你胆子也太小了!”杨啸天说,“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怕死难得将军做,没有胆量,什么事也干不成。”
杨啸天的鼓励并没有使叶萍的胆子大起来,嗫嚅道:“厂里的账是不能随便改动的,我可不敢……”
“天大的事有我呢。”杨啸天仗义地说,“该怎么做,到时候听我的就是了。”
叶萍没有言语,边吃菜边沉思。
杨啸天不高兴了,“你不想帮我?”
叶萍抬头瞅了杨啸天一眼,见他那张脸阴沉着,眼里闪着一种可怕的光,心里不由地哆嗦了一下,赶紧否定:“我不是那个意思。”
杨啸天郑重其事地说:“叶萍,今天我把你约出来,就是想把清产核资的任务交给你。在这上面,能抠就抠,能瞒就瞒,能压就压。一些设备能报废的就报废,那些呆账坏账能核销的就核销。总之,只要能交代过去,核实的资产越少越好。”
“杨厂长,我懂你的意思。”
“哈哈哈哈,我说你不傻嘛!”杨啸天开怀大笑起来。他端起酒杯,冲叶萍一举,“萍儿,相信我,绝不会亏待你。改制完成之后,我给你5%的股份。”
叶萍的脸上立即流露出笑容:“杨厂长,我听你的。”
“为改制胜利,干杯!”
这时,叶萍的手机响了。她看了看,是孙海深打来的,便没好气地问:“有事吗?”
“你在哪儿呢?”
“在外面吃饭。”
“也不告诉我一声,害得我好等。”孙海深口气里充满了抱怨。
“家里的暖气修好了吗?”
“正在修呢。”
杨啸天听说是孙海深,小声对叶萍说:“叫他过来一块儿吃吧。”
叶萍摇摇头,对孙海深说:“我不回去吃饭了。”说完,收了手机。
杨啸天问:“为什么不让他过来?”
“你是真不懂,还是装糊涂?叫我陪你俩吃饭,多尴尬啊。”
杨啸天吐吐舌头,做了个鬼脸,又端起了酒杯。
在杨啸天的劝说下,叶萍喝了不少,脸红红的,头也有些晕,下午就没有去上班,径直回家睡觉。
傍黑,孙海深下班回来,叶萍还没睡醒。他发现屋里酒气熏天,秽物吐了一地,责备说:“这是喝了多少呀,醉成这个样子!”说完,把呕吐的东西打扫干净。
叶萍翻个身又睡着了。孙海深连喊带推才把她叫起来。她揉揉惺忪的眼睛问:“几点了?”
“六点多了,快起来吧。”孙海深扔下这么一句,到厨房做饭去了。
叶萍说:“少做点,我不饿。”
孙海深问:“又跟谁喝了?”
“我们杨厂长。”
孙海深把脸一扬,眉头一皱:“就你们俩?”
“俩人怎么了?”
“这小子不是什么好东西!”
“人家怎么惹你了?”叶萍恶狠狠地瞪了孙海深一眼,到卫生间洗脸去了。
“我告诉你,这家伙可不是什么好鸟,典型的花花公子,成天喝酒泡妞,看把厂子搞成了什么样子!”
叶萍白他一眼:“这碍你什么事啊?吃饱了撑的!”
孙海深生气地说:“一改制,饭碗子都保不住了,你还成天醉生梦死的!”
叶萍见孙海深责备她,不依不饶地嚷起来:“谁成天醉生梦死了?你想喝酒,有人请吗?再说,改制是上级政策,你管得了吗?自己没本事还说别人!”
孙海深争辩说:“我是说你,别成天胡吃闷睡了,想想下岗怎么办吧!”
“你怕下岗,我可不怕。”叶萍讥讽地说孙海深,“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现在真的应验了那句话,‘今天学习不努力,明天努力找工作’。”
叶萍一揭短,孙海深恼了,大声吼起来:“你有本事,你去喝酒吃肉;我没本事,挨饿活该!”
“吼什么吼!”叶萍瞪他一眼,把嘴一撇,“本事不大,脾气倒见长了!有能耐,你也出去喝酒呀,我才懒得管呢。”
“杨啸天请你,不知安的什么心呢。”孙海深一生气就扔出了这么一句。
叶萍恼怒地说:“孙海深,有话说在明处,别成天疑神疑鬼的!”
“有没有事你自已清楚!”孙海深嘴拙,吵不过她,愤然地甩门而出。
“本事不大,醋劲儿倒不小!”
叶萍望着孙海深远去的背影,长叹一声。心想,嫁给这么个窝囊男人算是倒霉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