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亚马逊的公主，就应该有个公主的样子。成天胡闹成何体统？”
还没长过王座的高的天堂岛公主双手背在身后，面壁站着，听见尤妮丝女王严厉地训斥，抿紧嘴唇不发一言。
“我再和你说话！”
“是，母亲大人。”
那张小脸上写满了不赞同，还没长开的五官已经初见未来那艳丽面庞的端倪，尚且只有十岁的露娜操着清脆的声线开口。
尽管她喊了是，可是这个态度……尤妮丝头疼地叹了口气，向后退了几步坐回王座上：“你真是……”
“母亲大人。”看到尤妮丝疲倦的表情，被扔到一边面壁思过的露娜也不赌气了，直奔王座边，“您没事吧？”
小公主表情中的倔强与不满瞬间化成了担忧。她伸出小手，轻轻为尤妮丝揉着太阳穴：“母亲大人，您太累了，很多事情你可以让卡珊长老来帮忙的。”
尤妮丝看向这个称自己为母亲的孩子。黑色的卷发编成辫子，蔚蓝色的眼睛里尽是心疼，白皙的皮肤和漂亮的五官，再长长就能倾国倾城。但她知道，站在自己面前、与她没有任何相像之处的公主，倘若真的踏上大陆，人们记住的，绝对不是她的长相。
露娜和她没有任何血缘关系。她是赫拉送给天堂岛的礼物，准确地来说，是个阴谋，是个商品——这连大陆上都有人知道，尤妮丝怎么会不了解？
可是……
亚马逊的女王伸出手，把年幼的女儿揽进怀里。这让露娜一惊，总是威严认真的母亲，鲜少露出如此温柔的一面。
她的手碰了碰女儿的脸：“我也希望你像普通女孩……再不济，像个普通的亚马逊战士那样也好。每天训练完毕，上完课，便可以无忧无虑地去玩耍，憧憬一下岛外的世界。”
可是预言和诸神的计划就像是山一般压在尤妮丝的心头。
“但是不行。你必须成为一个女王。这是你的责任，整个岛屿，整个大陆的未来都维系在你身上。你有一身天赋，有最漂亮的外表，我不能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浪费。”
按道理来说，对着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谈论这些，基本上就是在对牛弹琴。
可是露娜拥有上一世的灵魂，赫拉给她最大的外挂，不是那身天赋，也不是皮相。而是她有着更多的记忆和经验。尤妮丝语气中的悲痛和无奈，她怎么会听不懂？
小小的公主同样伸出手，环过母亲的身躯：“我明白，母亲。”
“我会成为一个合格的继承人的，我发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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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亚特兰蒂斯的王子，就应该有王子的样子。如此嚣张无礼成何体统？！”
亚特兰蒂斯的老国王几乎是低吼出这句话，而回应他的，是对面少年猛然转过的身体和微微眯起的浅色双眼。
“我再和你说话！”
“是，父、亲、大、人。”
经过了变声期，安东尼的声线不再沙哑尖锐，就像是已经酿造完毕的美酒低沉醇厚。有着与海底居民全然不同的深色皮肤的少年扯起讥讽地笑容，一字一顿地说道。
他的话如同刺刀一把又一把插在了国王的心口。人过中年的王者对上那双如同剃刀般的眼神，踉踉跄跄退后几步，丧失了全部的气力，跌在王座上。
安东尼没有动，他冷冷看着无力的国王，歪了歪头：“真是对不起，我是跟着渔民长大的，自然不知道一个王子该怎么做。”
“你——”
亚特兰蒂斯的国王抬起头，迎上那挺得笔直的身躯，那紧绷着的面庞，那与自己年轻时全然不同的五官，他的嘴唇颤了颤，就差那么一点点，便把那憋在心里十几年的事实道了出来。然而当国王看到少年王子与海底居民截然不同的黑色短发下像是玻璃珠子那般浅的眼睛时，最终还是舒了口气，把那些话吞回肚里。
老国王一生没有上过岸，又怎么会和人类女性生下孩子呢。
“安东尼，你知道我们大可以放任你在陆地上活着，一辈子不去找你，你的身份将成为秘密，一辈子也不会被发现。”国王操着苍凉的声线开口，“亚特兰蒂斯不缺你这么一个王子。”
但是亚特兰蒂斯缺一个国王。
安东尼的确是拔尖的那个、最适合王位的那个，可他的儿子们各个聪慧且优秀，每个都能胜任让亚特兰蒂斯繁盛下去的责任。
只是，这一代海底的国王，必须是他，只能是他。
因为……
“但如果你要代替我。”国王指了指自己的王座，闭着眼睛开口，那声线犹如叹息，“就得有足够的资格。”
你要打败我那些优秀的儿子，你要统帅四分五裂的贵族，更得让他们都能放下对混血儿的偏见，才能当之无愧地站在这里。
这些话只换来少年的一声嗤笑，那双在未来将会沉寂所有情绪的双眼，此时此刻只有过分的戾气和高傲，安东尼握紧手中的法杖，微微抬起了头颅。
“我当然会办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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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大人，你看我摘来的水果！”
“我知道了，放在桌子上吧。”
“公主大人，海蒂今天钓上来了不少鱼呢。”
“嗯，很厉害。”
“公主大……”
“不要烦我。”
露娜的话与箭支的破空声同样响起，凌厉的箭正中靶心，她甚至连头都没回，平静地开口：“你们去玩就好，我还差五百次练习。”
“可、可是公、公主……你已经练了大半天了，昨天你的手伤刚刚好。”莉安娜磕磕巴巴地开口，她担忧地看向公主的手，长时间的弓箭练习，竟然硬生生地将她的手指勒出了一个口子。就算是这样，露娜也没有休息，这样下去伤口会恶化的。
但是露娜就像是没听到似的，继续抽出箭：“没关系。”
“休息一下吧，公主，你看看我编的花——”
“——我说了不要烦我！”
年幼的公主几乎是咆哮出声，尖锐的声线让整个训练场陷入了寂静。她还残留着稚嫩线条的五官拧成一团，露娜习惯性地用手擦过面庞，只是受伤的伤口被弓弦再次崩裂，在那白皙的脸蛋上留下恐怖的血痕。
不知是因为见了血，还是被公主怒斥，莉安娜手一抖，漂亮的花环掉在地上。比露娜小几岁的小战士愣了愣，随即抽噎起来：“对，对不起公主！”
“我只是看你太辛苦了，每天除了训练就是训练，都不会和我们在一起玩，你甚至平时都不笑。”莉安娜清秀的小脸哭得都花了，她咬紧牙关，想把泪水咽下去，可无论如何也停不住，“为什么要这么辛苦啊，公主。女王大人让我们陪你长大，可是你从来都不看我们，你都不会和我们走在一起。”
“——我们只是不想让你过得那么辛苦，哪怕是多笑笑也好啊。”
露娜被这泪水震得说不出话来。
她走向前蹲下，捡起地上的花环。莉安娜跑遍了整个岛屿，摘来了天堂岛最漂亮的花，把它们编在一起，花朵上还带着清晨的露水。
莉安娜她……真的只是想让她高兴起来。
“很好看。”
……哎？
小战士抬起头，看到公主把自己的花环戴到了脖子上，她总是板着的脸上浮现出了淡淡的笑容。随即露娜抱住了莉安娜。
“我很喜欢，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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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谁敢碰她一下！”
安东尼一杖打在护卫的脸上，这还不解气，年少的王子又踹了他一脚，这才把地上的侍女拉起来护在身后：“谁允许你们动我的人！？”
“我允许的。”
国王威严的身影出现在门口，安东尼的身形一顿，随即愤怒浮现在脸上：“你想干什么？”
“我想干什么，我倒是要问你，你想干什么。”亚特兰蒂斯的国王一步一步走向前，看向倒在四周都不敢大声喘气的护卫，“我让你们来做什么的？！”
王者的一声大喝，让安东尼都不由得心生畏惧。这下护卫不再惧怕得罪王子，直接把那个侍女扯了过来。
“你有种冲我来啊，对着一个侍女发火算什么？”
“我冲她发火？”
老国王的眼神轻蔑，他甚至都没有看那个侍女一眼：“她什么都没做，我为什么要冲她发火？”
“你——”
安东尼被这理直气壮的话堵得说不出话来。他眼睁睁地看着那个无辜的侍女满脸惊恐，倒在国王的脚下，连求饶的话语都说不出来。
“是你看上了她，你以为我察觉不到？”国王一伸手，象征着海底国度王权的三叉戟出现在他的手中，“一个侍女，不过是按照职责侍奉你的起居，便让从来没享受过笑容的你动心了？”
年轻的王子没有回答。
“安东尼，你怨我从来没教导过你怎么当一个王子，我现在就告诉你如何当一个王子。”
少年痛苦地闭上了眼。
“那就是要无情无义。你今天给我记住，这个女人没有任何错，她是无辜的，她死是因为你走到了她的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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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主大人不——”
“——闭嘴！”
海蒂一路跑过来，看到露娜眼一瞪，立刻噤了声。原来公主大人正提着一根鱼竿，坐在池塘旁边静坐钓鱼。小战士也生怕惊走了鱼，安静地站在一旁。
等了好一会，飘在水面上的鱼漂猛然一陈，只见公主的眼神陡然一变，鱼竿便被狠厉地向后提起——
一条大鱼啪嗒一声落在地上，止不住地挣扎。
“哈哈！运气真好。”露娜提起鱼线，一脸灿烂地看着活蹦乱跳的鱼，“什么事？”
“啊，哦，莉安娜把祭司的陶罐打破了。”
又闯祸了，不过今天露娜心情好，她随意地摆了摆手：“叫她拿自己家的赔。哦对了，我今天钓了好多条，今天晚上烤鱼……你看我做什么。”
“没、没什么。”海蒂挠了挠头，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公主，你笑起来真的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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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东尼，我、我喜欢你！”
青年睁开眼，贵族之女的面庞浮现在自己眼前。柯拉红着一张脸，好像是用尽了半辈子的勇气才把这些话说出口。
她的表情幸福又坚定，还带着属于少女的羞涩：“我……我不管你怎么想。自从……自从你上岸一次回来后，我，我就……”
只是那幸福和羞涩都未抵达少女的眼底。
柯拉一边开口，一边走向前，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安东尼，我——”
——只是她的指尖还没碰到自己的意中人，便被狠狠打开。少女浑身一僵，不可思议地抬起头，却发现青年已经退后好远，古铜色的皮肤上浮现出淡淡的红晕。
他浑身绷紧，甚至比柯拉还紧张。
“……我知道了。”
涌上心头的，恐惧竟然快于惊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