善水叹了口气,眼睛落在墙角的那架时漏上,默默等着。终于,忽然听见外头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只见穆太后身边的丁嬷嬷一脸欣喜地过来,笑道:“大喜!大喜!出来了!公主平安!已经上了药膏,叫细心护理吃药,半月便可下地。只是那药性还没过,仍睡着没醒。等到晚间,便会醒来!”
众人都是松了口气。李妃念了句佛,人便软软倒了下去,被人急忙架住了。
太后脸上终于露出了丝笑,道:“我这双眼,从未看错过人。果然。”
长福公主终于平安,这时刻也不好过去探望,众人再安抚了李妃几句,探听些消息,渐渐便都散了各自出宫。
善水随了叶王妃回府。坐马车上时,她也是面上带笑,叹道:“竟会有这样的胆量与神技!这张家的儿子,年纪虽轻,却真当不同一般。”
善水心中只觉与有荣焉。
一边的霍熙玉现在已经回过了神儿,瞥一眼善水,撇了下嘴,道:“娘,你不晓得那个人,他是个怪人。先前你们还在太后跟前时,我溜过去看了下,正遇到皇上和哥哥们在跟他说话。皇上问他要什么赏,你猜他说什么?”见王妃与善水都望过来,卖了个关子,咳嗽一声,压低喉学着男人声调,这才说:“今日之事,实在以侥幸居多。若松不求别的。只是一直以来,想要绘出一副人体五脏六腑图,只苦于没有可供研习的人体,而猿猴之属,终究与人有异。皇上若真愿赏,求赐一具大罪极刑后的尸身,则若松感激不尽。”
她模仿得惟妙惟肖,连张若松当时说话时的眉间神色也有几分相像。
“娘,你说这人,他脑袋里想的究竟是什么?升官发财都不要,居然要死人!也不怕触了霉头晦气!”
霍熙玉呲了下牙,表示自己的不解和鄙视。
叶王妃打了个冷战,说不出话来。
善水微微一笑,低下头去,一语不发。
善水回了王府后没多久,霍世钧便也回了,他入房的时候,善水正刚换下正服。
因为早上最后为她到底去不去兴庆府,两人刚闹得不欢而散,善水现在乍见到他,心里其实还是有些惴惴,就怕他再生事。瞧他现在的脸色,虽然有点看不出喜怒,但应该并无继续为难的意思,这才稍稍放心,朝他勉强笑了下,道:“今天出了这事……你可还走?”
霍世钧唔了一声,道:“所幸平安了。那边事急,我已辞过皇上,等下就走。”
善水暗吁口气。因有早上的经验,面上却不敢露出丝毫轻松之色,只低眉敛目地道:“那……我随你一道去跟娘辞行?”
霍世钧微微眯起眼,盯了她一下,也没应,只忽然转身往青莲堂去。善水急忙跟了上去。
王妃与霍熙玉顾嬷嬷等人正在等他。一番辞别过后,霍世钧径直道:“那两个丫头,不用跟过来了。”
采春与问薇正都在跟前,原本见世子进来,脸上都是红云暗烧,心怦怦直跳。见世子竟忽然说这话,连眼睛都没扫向自己一下,脸色微变。
王妃一怔。顾嬷嬷已是道:“这怎么行?你一人在外,身边怎能没个人照应?”
霍世钧道:“兴庆府那边事急,我路上要紧赶,带了人反倒不便。”
顾嬷嬷道:“无妨。那就两个都随你的行李走。”
霍世钧略微皱眉,道:“不必了,粗使丫头,那边的节度使府邸里多的是,不缺这一两个。”
“我就说么,这样的两个人,哥哥哪里会看上!不用去好了!”霍熙玉已经嚷了出来。
采春问薇脸色更是难看,一阵红一阵白,慢慢低下了头。
顾嬷嬷还待再开口,霍世钧已转身,朝着霍熙玉招了下手。等她到了跟前,道:“哥哥前次跟你说过的话,你都要牢牢记着,听见了没?别以为我走了,就没人可以管你了。”
霍熙玉嘴巴一扁,眼圈便有些泛红了,道:“哥哥,你早些回来,我等着你带我去玩呢!”
霍世钧伸手,揉了下她头发,面上露出今天回王府后的第一丝笑,道:“你乖乖听话。哥哥什么时候骗过你?”
霍熙玉呜呜点头。霍世钧这才到王妃面前,恭谨行了个礼,道:“随行之人都在外面等着了,儿子这就去了,母亲不必相送。”
叶王妃忍住心中离别愁绪,点头勉强笑道:“你自己在外,要多小心。娘在菩萨面前会日日替你祝祷。”
霍世钧道了声谢,转过身来,朝向了善水。
善水刚才只恨不得他快些走才好,现在却像被这一幕离别所染,心里竟也略有了丝怅惘。见他转身了,以为要和自己说话,便慢慢看过去,两人四目相对。
“我走了。”
他不过朝她淡淡道了这样一句,便就大步而去,脚步声很快消失在了青莲堂外的白石甬道之上。
霍世钧真就这样走了……
善水与霍熙玉、顾嬷嬷等站在王府的门里,看着霍世钧与他的一队侍卫跨上马背绝尘而去,背影彻底消失在王府门前那条大道上时,心里还有一种不真实的虚幻感。转身往里回的时候,霍熙玉忽然赶了上来,撇下身后的丫头,与她并肩。
“喂,我哥刚才回头看了一眼。他看的可是我!”
善水看她一眼,见她眼皮还有些泛红,投来的目光里,那种战斗力却在噌噌地升级。嗯了一声,加快了脚步。
霍熙玉又追了上来,道:“喂,我跟你说。我答应了哥哥,以后不找你麻烦,我说到做到。但你千万别以为我怕了你!还有,我哥哥虽然不在家,但我却在。我会盯着你。我哥叮嘱我不准跟人提,可你自己心里有数。往后你要是做出什么对不起他的事……”
善水忽然停下脚步,打断了她的话,道:“你哥哥没带那俩丫头去兴庆府,更没带我去,你心里很高兴吧?”
霍熙玉撇了下嘴,道:“你什么意思?”
善水看了下远远跟在身后的丫头们,凑到她耳边道:“你哥哥不带我,那是因为他心里没我。你瞧刚才他临走,跟你说了这么多话,跟我却就仨字。所以你跟我计较什么呢?”
霍熙玉面上现出得色,忽然一想,又失声道:“不对。难道是那个姓楚的?他带了她去?”
善水没料到她思维竟如此跳跃,一怔,但很快,心里忽然生出了一种被她提醒的感觉。
他不要采春问薇,莫非真的是自己另外带了人去?
得,这样才正常呢。
善水也学霍熙玉,微微撇了下嘴,压下心里头那种仿佛吞了苍蝇般的闷感,也懒得理霍熙玉了,快步往两明轩去。不想刚进屋,却愣住了,看见王妃居然在自己屋子里,正在榻前端详那根还没来得及修好的床梁,边上陪着红英和自己屋里的林妈妈。
善水嫁入王府到现在,这还第一次碰到王妃出现在青莲堂外的地方,更别提是在自己的屋里——且还是在这张刚断了根梁的床前。一张脸顿时微微发热,定了下神儿,进去叫了一声。
王妃目光从那根断梁上收回,回头看了眼善水,示意人都出去。一屋子人立刻退得干净,只剩她婆媳俩。
“娘怎的没去歇着?一早去了宫里,若乏了,媳妇送你……”
善水靠近了些,极力镇定地道。
王妃笑了下,自己坐到那张美人榻上,招手唤善水也来。善水遵了她命,忐忑坐下。
王妃端详她片刻,微微笑道:“柔儿,我先前在普修寺里看到你,便生出了替我儿子把你娶进来的念头。如今看来,我当初这想法果然没错。”
善水脸发热,总觉得她在说反话。只是看她眼神,那笑却又透着些实诚……好似自己这个婆婆也不是那种心口不一两面三刀的人,所以,她这真的是在称赞自己这个儿媳?顿时又觉承受不起,于是脸更热了,低头不语。
王妃仿佛心情不错,竟然握住了善水的手,笑道:“一早顾嬷嬷过来,跟我提了你房里这床头的事,我便纳闷了。世钧这孩子,好好的砸它干什么?这可是硬檀木,要什么力气才能拗断!莫非竟是与你闹了别扭生气所致?我不放心,这才过来看下。他是不是真的欺负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