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常乡市两个多月后,我有了一次出国的机会。在国外的那一二十天时间里,我和我的家中发生了几件惊天动地的事情。那是1999年的7月,我和市外经贸委、一个企业老板及有关人员从首都国际机场登上飞机,到美国去参加一个项目的谈判。那是我第一次出国,心中不免有些微微激动。当飞机升到万米高空,开始平稳飞行的时候,我的思绪也开始了自由遨游。我想到我要是还在监狱工作,一辈子恐怕也没有这个出国的机会。我又想到了林玉珠,那虽是我思恋的永恒主题,但在我即将远离终日生活和工作的这片热土,飞向远方的时候,那种思念就变得特别焦灼,特别揪心。透过脚下那棉絮般的厚厚云层,我的思绪里是林玉珠那孤独而凄楚的身影。又有一个多月没见到她了,虽然在电话里我知道她生活得还好,没有什么意外,但我却总是对她这么担心。她现在不知在干什么。在酒店里?在她母亲那儿?或是骑着摩托车,正行进在路上?还是因为昨晚的通晓打麻将,而还在梦中?她无论在哪里,在干什么,在我的想像中,她永远是那么地孤独和凄楚,那样地无着无落,令我牵挂。又突然想到,是从何时开始,林玉珠在我的心目中,成了现在这个印象。我想到了两年前的冬天,在林玉珠的新月酒楼和她第一次见面时情景。她从楼上款款下来,走到我们的面前。她墨玉般的发髻,满月般的面庞,在那件大红的对襟中式面袄的衬托下,显得是那样地高贵而鲜亮。在那之后,是在焦胜利家的相见相知,是在她的酒店和早春的麦田里的彻夜长谈。那时,林玉珠在我的心中,就像一轮圆月,引发我无穷的向往。又像一轮初升的太阳,照亮了我的全部生活,无时不刻地在温暖着我孤寂而苦闷的心。那时,她是我的梦中情人。
之后,是小红的死,是月亮湖的不眠之夜,是李二旦驴肉馆的相遇,那时,她又是我的小妹妹。在我负伤之后,她给了我千般温情,万般照顾,她把自己的血无私地奉献给了我,把我的生命从死神中夺了回来。那时,她又是我的母亲。可是,后来一切都变了。我的身体是那样地糟糕。可她依然如故地在帮我,是她把我推到了目前的这个位置上。可她呢?那个巨大的未知数,像个夺命鬼一样时时纠缠着拷问着我令我不得安宁。我想到了林玉珠对我的回避,想到了那次去市里开会时,临离开她之时,她那绝望般的痛哭。她那松松垮垮的发髻,衰老的面容,她完全改变了的生活。她不再是我的梦中情人,不再是我的小妹妹,我的母亲,而成了我心中永远的牵挂和担忧。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假如我和林玉珠没有相会呢?假如我的身体不是这么一种状况呢?假如我不当上这个市长呢?目前会是个什么样子?我还会有这样的担忧和牵挂吗?不会的,一切都不会有的……在谈判的间隙里,我们来到了位于美国和加拿大接壤处的那个闻名于世的尼亚加拉大瀑布。也许受了那涛天气势的震荡,或许是仕途的顺达为我提供了条件,我蛰伏多年的性苏醒了过来。那天凌晨,朦胧中我感到下部有点胀胀的,很轻微,很神秘,像来自幽谷的微风从身上掠过。我翻了个身又沉沉地睡了过去。过了一会儿,那感觉却强烈起来。小腹处好像多了个什么东西,我感觉到了。当那意识强烈起来时,我脑子里的一根神经像突然被谁拨动了一下,继之我就像被子弹击中了似的,一下子清醒过来。我的手缓慢地伸向我的根部,发现了与往常的不同。我吓坏了,一时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我握着它,就如同在拿着别人的东西那样陌生,那样惊慌失措。我开了灯,掀开被子,坐到床沿,看到了曾经有过的那个景象。我的心咚咚跳着,我不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停了一会儿,欣喜来到了我的意识中。
在那个异国他乡的夜晚,我的心中激动异常,可是我的朋友没有让我喜悦多长时间,它就又松了下去,再无动静。第二天早上,蒙胧中,我的朋友又一次来到我的身上,又是那么强大地展现在我的面前。在以后的几天里,每天早上它都如期而至。我终于肯定了我的变化,我就嚎啕起来。当逐渐平静下来时,我再次肯定了我的判断。那一刻我想到了林玉珠,想到了那个让我羞愧无比的和林玉珠在一起的日子,我想到了那些个绝望的日子。那时生活仿佛离我远去,女人向我背过了脸,事业对我失去了它的光环。而现在他又来到了我的怀中,我是那样地自信和骄傲。我立即拨通了林玉珠的电话,我要把这个天大的喜讯赶快告诉给她,我要尽快地为我平反。我是那样地亢奋,那样的急切。可电话嘟嘟响着,无人应答。我心里叫着,玉珠啊玉珠,你知道我将要告诉你的是个什么消息吗?你赶快拿起电话来,在这个历史性的时刻,你可一定要接住啊。你要不接住这个电话,就是犯罪啊。我在离林玉珠万里以外的地方给林玉珠打电话,打家里,无人接。我打到她母亲那儿,冯阿姨也不知道她在什么地方。我不能再往小丁家打了,也不能再往她的朋友处打了,那样人们就会认为我疯了。
一直打到第二天,还是无人接听。又打冯阿姨家,还是说不知道在哪里。我的心情由急于向林玉珠报喜转为为她的担忧。我一时恼恨起林玉珠来,我给你讲过多少次,要打开手机,打开手机,我跟你说过不知道你在什么地方我就六神无主,我就什么事情不成,可你为什么就这么地不理解我不尊重我。这么多个白天晚上你都在哪里,为什么还不回家?你为什么这样让我操心呀,为什么要这样折磨我呀。第三天的晚上,在我放下电话,正为给林玉珠打电话无人接而懊丧时,电话突然响了,我赶快抓起话筒,我以为是林玉珠的。我想到了我和林玉珠的心心相印息息相通,莫非她感应到了我在找她?继而我就马上否定了,因为林玉珠根本不可能知道我在美国的电话。我接住了,电话里传过来的是一个令我吃惊的消息。办公室主任告诉我南瓜病了,住在医院。我马上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
因为假若不是事态非常严重,他们是不可能把电话打到美国来的。我问是什么病。他说是高血压。我问是否严重,他说估计不会有生命危险,但据医生讲,可能要引起偏瘫。我说我不在家请你们多照顾一下,另外,必要时可通知我的女儿。我把女儿的电话号码给了办公室主任。我那时想到了是上帝在垂青我。
上帝把性送给了我,又搬去了和林玉珠结合的障碍,我想到了“精诚所至,金石为开”,想到了“有情人终成眷属”,想到了我的命运还不至于那么糟
。我走上了新的仕途,又有了性,南瓜也即将离去,我的人生在走过四十多年的黑夜之后,终于迎来了黎明和曙光。可南瓜并未死去,我的心中生出罪恶感来,我盼望着南瓜早日消逝。可在以后的几天时间里,我得到的消息并不是那么好。办公室主任告诉我,南瓜病情已得到控制,正在恢复之中。
我反复追问,究竟是不是这样?办公室主任说真的是这样。我又从女儿的来电中印证了这个消息。女儿问我什么时间回去?我说再有几天就回去了,让她照顾好她的母亲,等我回来。林玉珠却始终没能联系上。我继续打到她母亲家里,冯阿姨却意外地告诉我林玉珠和她的朋友们去南方旅游了。我问什么时间走的?她说刚走几天。我问什么时间回来?她说可能要十几天时间。我心中恼火极了,你林玉珠早不去旅游晚不去旅游,为什么偏偏要在这个时候去,你不知道这是个什么时刻呀!给冯阿姨打电话的那天夜里,我做了个奇怪的梦,梦见母亲喂的一头猪丢了。那头猪浑身洁白如玉,长着两只像人一样灵动的眼睛。前一天我还去喂过它,我端一盆母亲拌好的猪食,端过去倒到食槽里,那猪香甜地大口吞食着。第二天清晨我和母亲早早起来套好了平车,拿了绳子到猪圈里去捆猪,准备去镇上卖,可到了那里却发现圈里成空的了。检查了圈门,却是好好的。在猪圈的门前两侧,不知是谁栽上了两棵树,满树开着荷花一样形状的白色的花朵。
夜里好像下过雨,残存的雨水顺着花瓣向下滴着。母亲和我四下寻找,街道上的角角落落找遍了,也没有找到。母亲气得坐在地上哭,说谁这么没良心,把俺的猪偷走了。本来指望着用卖猪的钱给俺成交学费哩,现在猪没有了,这可咋办哩啊!恁咋真没良心嘞,存心欺侮俺这孤儿寡母哩呀!我心里十分焦急,空落落的,想到没法上学了。我和母亲不死心,继续到处打听,又到玉米地里去找,最终还是没有找到。半夜里醒了,想到了我的母亲,坐在床上难受了好长时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