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中午吃过了饭,我们来到了屋内。我正要躺下,林玉珠在那边喊我。就过去了。到了她的屋里,见林玉珠从随身的包里掏出个红绳穿着的护身符,是个玉雕的观世音。说:“这是前些时一个朋友去五台山时,我专门让她请的。来,让我给你带上。”说着不由分说地来到我的面前,踮着脚,往我的头上挂。我顺从地低下头,让她挂到我的脖子上,和那把铜锁摞到了一起。我说:“当警察哩带个这,多不好。”她说:“你不是一直带着锁吗。当警察才得带这哩,整天和犯人打交道,不知会遇见什么事哩。”她为我褊着衣领,说:“可要带好啊,这是开过光的,五台山的神可灵了。他会保佑你一生平安幸福,无病无灾,心想事成。”又掏出来一个,说是给爱爱的,也给了我。
后来她就送给我了她那张你看过的照片。午休起来时,我没有再把母亲的锁套到脖子上,而只留下了林玉珠刚给我的那个佛。我们正准备在王大娘的门口照像,正好王大娘的儿媳出来了,就给我和林玉珠合了一张。然后来到了门口的沟边。那道沟又深又宽,透过岸上的树丛向下望去,见沟底长着一片茂密的杨树,远远看去,如同一片低矮的玉米。风吹过来,就像一片茂密的水草在摇晃。对岸的两棵树中间有一个秋千,有个小孩子坐在上边晃荡。沟上横悬着一道缆绳,像是为了便利交通而修的。向西望去,可看到波光鳞鳞的湖水,和湖面上弥漫的一层薄雾。还能听到远处游人的说笑声。我们顺着崎岖的小路走向风景区。那时游人还不太多,可我的心里还是直打鼓,生怕遇到熟人。林玉珠看前后没人了,就抱住了我的胳膊。
口里哼着邓丽君的歌,“又见炊烟升起,暮色照大地。想问阵阵炊烟,你要去哪里?夕阳有诗情,黄昏有画意。诗情画意虽然美丽,我心中只有你……”林玉珠走在我的身边,像个十足的小姑娘。前边有个沟坎,她松开我,跑着跳了下去。跳的时候,口里还哼着歌:“你要去--哪里……”她是在唱着“去”的那个字时跃过去的,把那个去字拉得老长。“你要去--哪里……”她这样唱道。
看到林玉珠兴致这么好,我就想到,一个女人只有在她的长辈或者爱人身边,才能这样无拘无束,做出这种撒娇的姿态来。而林玉珠无父无兄,身边又无爱人,她已很久没有这样恣意欢娱过了。而我能给她带来这一切,让她享受到这种生命的快乐,心里既酸楚又安慰。同时也想到,这次出来之后,林玉珠就会好起来了。一会儿,林玉珠又唱起了那首《难忘的初恋情人》。
“我是星,你是云,总是两离分。希望你告诉我,初恋的人。你我各分东西,这是谁的责任?我对你永难忘,我对你情意真。直到海枯石烂,难忘的初恋情人……”唱完了,无意中我们扯到了邓丽君的话题上。我说邓丽君那么年轻就死了,真是太可惜了。林玉珠说:“红颜薄命,还有阮玲玉、周璇、玛丽莲·梦露都是年轻轻的死了。”说着气氛就沉重起来。林玉珠吊着我的胳膊,头也靠在了我的肩上。我看了眼林玉珠,她也来看我,我发现她的眼里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惊恐。一时,小红出事时的悲哀气氛又弥漫过来,将我和林玉珠笼罩住。我叫了声玉珠。她嗯了一声。一时都没说话。我们来到了景区,面前出现一个湖。但见如镜的水面上泛着粼粼波光,几艘游船在倒映着的蓝天白云上游荡。岸边泊着一些游艇,柳枝从岸上垂下,在船仓上拂动。在湖的周围,沿着土陵依山随势建着一些亭台楼阁。在连绵的土陵顶上,修建了一道城墙,远远看去,城堞蜿延起伏,如同微型的长城,很有点意思。我们登上城墙,凭高远望景区的风光,又来到湖边检了许多五彩石。我和林玉珠给那些石头起了些名字,什么“彩云追月”,“泰山日出”,“双龙戏珠”,还有一块浅红色的石头,上边有一些飘逸的花纹,如同缕缕炊烟,互相缠绕着在傍晚的天空上升腾。我想了好几个名字,林玉珠都说不好,最后,她说:“就叫做‘爱你无限’,行不行?”说时动情地望着我。
我佩服林玉珠的想像力,连声说好好。我们在一个建在高处的倚天阁上照了像,往下走的时候,我一抬头,猛然看见了焦胜利,他正牵着一个姑娘的手向上走。他一看见我们,触电似的松开了姑娘的手。焦胜利真是大将风度,他很快镇静下来,一步步地迎着我们走上来,若无其事地跟我和林玉珠说话。我跟他解释,说是和林玉珠碰到一起的。焦胜利说,真是地球太小了。我知道此时最好的办法就是尽快相互走开,谁也不要影响谁。我们相互搭讪了几句已经走开了,我的心跳刚刚停止,谁知焦胜利又在后边喊林玉珠:“珠珠,老陈找你知不知道?”林玉珠问:“哪个老陈?”焦胜利说:“是陈书记啊。”林玉珠说:“不知道啊。”焦胜利又往下走了几个台阶,着急地说:“他找了你一上午,电话打到了我的手机上,我咋会知道你去哪儿了,谁知正好就在这儿碰到你了。”林玉珠说:“你没有问他找我有啥事?”焦胜利诡谲地笑笑说:“有啥事会给我说。”林玉珠遮遮掩掩地说:“可能是小孩上学的事,我让他给我往育材小学说哩。”
焦胜利又说:“你赶快给他去个电话,看样子挺急的。”从倚天阁下来,林玉珠跟我说小玉该上学了,想到育材小学去,托了好几个人都说不好办,我就托了陈书记。我问她是哪个陈书记。她说,你可能认识,就是陈继业书记,他是我父亲的老朋友。
这时我才终于弄清了过去那些个电话是陈书记陈继业打给她的,心里很吃惊。可又不好意思说什么,也怕林玉珠尴尬,就说:“找了好几个就没有找到我,我和相逢区教委的文主任是同学。”林玉珠夸张地说:“真的啊,你咋不早点说,都快把我急死了。这个事可包给你了方哥,我不再找别人了。”我说:“你不是找了陈书记了,人家说不定已给你办好了。你不领情,不怕得罪了人家。”
林玉珠说:“没事的,有你这么直接的关系,我谁也不找了。”当我听到林玉珠说到陈继业时,我心中顿时生出一阵厌恶感来。我想不到守身若玉的林玉珠怎会和这个臭名远扬的陈继业建立着联系。她说陈继业是林书记的老朋友,这令我费解。因为在矿上的时候,陈继业大约才二十六七岁,而林书记当时已是四十好几的中年人。这么大的年龄悬殊,他们怎会是朋友呢?而且我在矿上时,也没见他们有过什么来往。林玉珠可能看出了我的心思,说方哥你在想什么呀。我说没想什么。她说你可不要吃醋啊。我说林玉珠你怎么说这样的话。
她说陈叔给我帮好多忙哩。我说你还是给他去个电话,免的人家着急。她说管他哩,出来了,就啥也不管了。我和林玉珠从阁上下来,到湖边租了一条船,各坐在一头,向湖心划去。我俩都不通此道,那船就在原地打转。林玉珠哈哈地傻笑着。我说玉珠你不要笑了,越笑我越划不成。她听了我的话,反而笑得更厉害。笑得头上的髻子也开了,水也溅到衣服上了。索性又从湖里撩出水来往我身上洒。我也掬出水来往她的身上洒。林玉珠东躲西藏,哈哈哈地笑。头上的发髻散了下来,遮住了脸。正在打闹,忽然听见有人在叫玉珠。“林玉珠--林玉珠--”我们顺着声音看去。见到远处的一只船上有个女的很像小丁,戴个太阳镜,打个红色遮阳伞。林玉珠也看见了,对我说是小丁。
说着,那个女的就往这边看,又向我们摆手。林玉珠也条件反射似的向那人摆摆手。那个女的摘下了太阳镜,我们看清了的确是小丁。我和林玉珠顿时紧张起来,停止了说笑。船上还坐着个男的,穿着红色T恤衫,也戴着个墨镜,很像过去在市委办公室工作的小曹。我问那个男的是谁?林玉珠说是她的爱人,在市委办公室二科工作,是陈书记的秘书。他们好像也在说我们,比比划划的。
那个船停了停,就向远处划去了。我说:“怎么尽碰到熟人。”林玉珠说:“就像焦胜利说的,地球太小了。给你吓坏了吧。”我说:“没什么吓不吓,不过真是不想遇见熟人,挺扫兴的。”林玉珠说:“算了,我们的阴谋终于被人发现了,看你回去怎么向南瓜交待。”我说:“半夜起来当皇帝,痛快一会儿说一会儿。有了今天和林姑娘的约会,就是回去跪搓板也认了。”
林玉珠说:“跪搓板怕是小事,当心南瓜把你抛弃了。”我说:“不会的,南瓜对我好着呢。”当黄昏到来的时候,我和林玉珠来到外面散步。一钩新月挂在天际,大自然纱遮雾罩。淡淡的月光下,那道深沟只显露出一些轮廓,沟底的景致已了无踪迹。白天可清晰看到的湖水,这时只显露出片片波光水影。我和林玉珠顺着上午的路走向景区,林玉珠挽着我的胳膊,紧紧地依偎着我,依然饶有兴致地哼着邓丽君的歌。
到了湖边,那弯新月就停在湖里,林玉珠检了一块石头扔到水里,那月就碎成斑斑烂银,在水面上跳动。偌大的景区,除下那些树、景、水,就只剩下了我们两个。微风轻轻地吹着,天气十分清爽。林玉珠紧挨着我走着,一会儿,喃喃地说,小红的母亲眼睛不知好了没有?她说小红到了她的酒店以后,就把小红当成自己的妹妹看待,她有好多心思都对她讲。又说小红不但人长得可爱,还特别会体贴人。有一次她喝醉了,小红整整陪了她一夜。她还曾打算将来让小红替她管理那个酒店,可现在这一切都无从谈起了。“人说不在就不在了,有时想到活得真没意思。”她说。我说:“有时我想人是最坚强的也是最脆弱的。非州的黑人在零上四五十度能生活。南极州的爱斯基摩人,在零下几十度也能生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