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艺术死水(中小学生必读丛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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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诗以爱传情(3)

请将我的字吹成一簇鲜花,金底黄,玉底白,春酿底绿,秋山底紫,然后又统统吹散,吹得落英缤纷,弥漫了高天,铺遍了大地!

秋风啊!习习的秋风啊!

我要赞美我祖国底花!

我要赞美我如花的祖国!

秋色

--芝加哥洁阁森公园里诗情也似并刀快,剪得秋光入卷来。

--陆游

紫得像葡萄似的涧水翻起了一层层金色的鲤鱼鳞。

几片剪形的枫叶,仿佛朱砂色的燕子,颠斜地在水面上旋着,掠着,翻着,低昂着……

肥厚得熊掌似的棕黄色的大橡叶,在绿茵上狼藉着。

松鼠们张张慌慌地在叶间爬出爬进,搜猎着他们来冬底粮食。

成了年的栗叶向西风抱怨了一夜,终于得了自由,红着干燥的脸儿,笑嘻嘻地辞了故枝。

白鸽子,花鸽子,红眼的银灰色的鸽子,乌鸦似的黑鸽子,背上闪着紫的绿的金光--

倦飞的众鸽子在阶下集齐了,都将喙子插在翅膀里,寂静悄静地打盹了。

水似的空气泛滥了宇宙;三五个活泼泼的小孩,(披着橘红的黄的黑的毛绒衫)

在丁香丛里穿着,好像戏着浮萍的金鱼儿呢。

是黄浦江上林立的帆樯?

这数不清的削瘦的白杨只竖在石青的天空里发呆。

倜傥的绿杨像位豪贵的公子,裹着件平金的绣蟒,一只手叉着腰身,照着心烦的碧玉池,玩媚着自身的模样儿。

凭在十二曲的水晶栏上,晨曦瞰着世界微笑了,笑出金子来了--

黄金笑在槐树上,赤金笑在橡树上,白金笑在白松皮上。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

是些绚缦的祥云--琥珀的云,玛瑙的云,灵风扇着,旭日射着的云。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是百宝玲珑的祥云。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是紫禁城里的宫阙--

黄的琉璃瓦,绿的琉璃瓦;楼上起楼,阁外架阁……

小鸟唱着银声的歌儿,是殿角的风铃底共鸣。

哦!这些树不是树了,是金碧辉煌的帝京。

啊!斑斓的秋树啊!

陵阳公样的瑞锦,土耳基底地毡,Notre Dame底蔷薇窗,Fra Angelico底天使画都不及你这色彩鲜明哦!

啊!斑斓的秋树啊!

我羡煞你们这浪漫的世界,这波希米亚的生活!

我羡煞你们的色彩!

哦!我要请天孙织件锦袍,给我穿着你的色彩!

我要从葡萄,橘子,高粱……里把你榨出来,喝着你的色彩!

我要借义山济慈底诗唱着你的色彩!

在蒲寄尼底La Boheme里,在七宝烧的博山炉里,

我还要听着你的色彩,嗅着你的色彩!哦!我要过个色彩的生活,和这斑斓的秋树一般!

秋深了

秋深了,人病了。

人敌不住秋了;镇日拥着件大氅,像只煨灶的猫,蜷在摇椅上摇……摇……摇……

想着祖国,想着家庭,想着母校,想着故人,想着不胜想,不堪想的胜境良朝。

春底荣华逝了,夏底荣华逝了;秋在对面嵌白框窗子的金字塔似的木板房子檐下,抱着香黄色的破头帕,追想春夏已逝的荣华;

想的伤心时,飒飒地洒下几点黄金泪。

啊!秋是追想底时期!

秋是堕泪底时期!

秋之末日

和西风酗了一夜的酒,醉得颠头跌脑,洒了金子扯了锦绣,还呼呼地吼个不休。

奢豪的秋,自然底浪子哦!

春夏辛苦了半年,能有多少积蓄,来供你这般地挥霍呢?

如今该要破产了罢!

色彩

生命是张没价值的白纸,自从绿给了我发展,红给了我情热,黄教我以忠义,蓝教我以高洁,粉红赐我以希望,灰白赠我以悲哀;再完成这帧彩图,黑还要加我以死。

从此以后,我便溺爱于我的生命,因为我爱他的色彩。

梦者

假如那绿晶晶的鬼火是墓中人底梦里迸出的星光,那我也不怕死了!

《死水》诗选

口供

我不骗你,我不是什么诗人,纵然我爱的是白石的坚贞,青松和大海,鸦背驮着夕阳,黄昏里织满了蝙蝠的翅膀。

你知道我爱英雄,还爱高山,我爱一幅国旗在风中招展,自从鹅黄到古铜色的菊花。

记着我的粮食是一壶苦茶!

可是还有一个我,你怕不怕?--

苍蝇似的思想,垃圾桶里爬。

收回

那一天只要命运肯放我们走!

不要怕;虽然得走过一个黑洞,你大胆的走;让我掇着你的手;也不用问哪里来的一阵阴风。

只记住了我今天的话,留心那一掬温存,几朵吻,留心那几炷笑,都给拾起来,没有差;--记住我的话,拾起来,还有珊瑚色的一串心跳。

可怜今天苦了你--心渴望着心--

那时候该让你拾,拾一个痛快,拾起我们今天损失了的黄金。

那斑斓的残瓣,都是我们的爱,拾起来,戴上。

你戴着爱的圆光,我们再走,管他是地狱,是天堂!

什么梦?

一排雁字仓皇的渡过天河,寒雁的哀呼从她心里穿过,“人啊,人啊”她叹道,“你在哪里,在哪里叫着我?”

黄昏拥着恐怖,直向她进逼,一团剧痛沉淀在她的心里,“天啊,天啊”她叫道,“这到底,到底是什么意义?”

道是那样长,行程又在夜里,她站在生死的门限上犹夷,“烦闷,烦闷”她想道,“我将永远,永远结束了你!”

决断写在她脸上,--决断的从容,

忽然摇篮里哇的一阵警钟,“儿啊,儿啊”她哭了,“我做的是什么是什么梦?”

狼狈

假如流水上一抹斜阳悠悠的来了,悠悠的去了;假如那时不是我不留你,那颗心不由我作主了。

假如又是灰色的黄昏藏满了蝙蝠的翅膀;假如那时不是我不念你,那时的心什么也不能想。

假如落叶像败阵纷逃,暗影在我这窗前睥睨;假如这颗心不是我的了,女人,叫它如何想你?

假如秋夜也这般的寂寥……

嘿!这是谁在我耳边讲话?

这分明不是你的声音,女人;假如她偏偏要我降她。

你莫怨我你莫怨我!

这原来不算什么,人生是萍水相逢,让他萍水样错过。

你莫怨我!你莫怨我!

泪珠在眼边等着,只须你说一句话,一句话便会碰落,你莫问我!

你莫惹我!

不要想灰上点火。

我的心早累倒了,最好是让它睡着!

你莫惹我!

你莫碰我!

你想什么,想什么?

我们是萍水相逢,应得轻轻的错过。

你莫碰我!

你莫管我!

从今加上一把锁;再不要敲错了门,今回算我撞的祸,你莫管我!

你看

你看太阳像眠后的春蚕一样,镇日吐不尽黄丝似的光芒;你看负暄的红襟在电杆梢上酣眠的锦鸭泊在老柳根旁。

你眼前又陈列着青春的宝藏,朋友们,请就在这眼前欣赏;你有眼睛请再看青山的峦嶂,但莫向那山外探望你的家乡。

你听那枝头颂春的梅花雀,你得揩干眼泪,和他一只歌。

朋友,乡愁最是个无情的恶魔,他能教你眼前的春光变作沙漠。

你看春风解放了冰锁的寒溪,半溪白齿琮琮的漱着涟漪,细草又织就了釉釉的绿意,白杨枝上招展着么小的银旗。

朋友们,等你看到了故乡的春,怕不要老尽春光老尽了人?

呵,不要探望你的家乡,朋友们,家乡是个贼,他能偷去你的心!

也许

--葬歌

也许你真是哭得太累,也许,也许你要睡一睡,那么叫夜鹰不要咳嗽,蛙不要号,蝙蝠不要飞。

不许阳光拨你的眼帘,不许清风刷上你的眉,无论谁都不能惊醒你,撑一伞松荫庇护你睡。

也许你听这蚯蚓翻泥,听这小草的根须吸水,也许你听着这般音乐,比那咒骂的人声更美;

那么你先把眼皮闭紧,我就让你睡,我让你睡,我把黄土轻轻盖着你,我叫纸钱儿缓缓的飞。

泪雨

他在那生命的阳春时节,曾流着号饥号寒的眼泪:那原是舒生解冻的春霖,却也兆征了生命的哀悲。

他少年的泪是连绵的阴雨,暗中浇熟了酸苦的黄梅;如今黑云密布,雷电交加,他的泪像夏雨一般的滂沛。

中途的怅惘,老大的蹉跎,他知道中年的苦泪更多,中年的泪定似秋雨淅沥,梧桐叶上敲着永夜的悲歌。

谁说生命的残冬没有眼泪?老年的泪是悲哀的总和;他还有一掬结晶的老泪,要开作漫天愁人花朵。

末日

露水在笕筒里哽咽着,芭蕉的绿舌头舐着玻璃窗,四围的垩壁都往后退,我一人填不满偌大一间房。

我心房里烧上一盆火,静候着一个远道的客人来,我用蛛丝鼠矢喂火盆,我又用花蛇的鳞甲代劈柴。

鸡声直催,盆里一堆灰,一股阴风偷来摸着我的口,原来客人就在我眼前,我咳嗽一声,就跟着客人来。

死水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清风吹不起半点漪沦。

不如多扔些破铜烂铁,爽性泼你的剩菜残羹。

也许铜的要绿成翡翠,铁罐上锈出几瓣桃花;

再让油腻织一层罗绮,霉菌给他蒸出些云霞。

让死水酵成一沟绿酒,飘满了珍珠似的白沫;

小珠们笑声变成大珠,又被偷酒的花蚊咬破。

那么一沟绝望的死水,也就夸得上几分鲜明。

如果青蛙耐不住寂寞,又算死水叫出了歌声。

这是一沟绝望的死水,这里断不是美的所在,不如让给丑恶来开垦,看他造出个什么世界。

春光

静得像入定了的一般,那天竹,那天竹上密叶遮不住的珊瑚;那碧桃;在朝暾里运气的麻雀。

春光从一张张的绿叶上爬过。

蓦地一道阳光晃过我的眼前,我眼睛里飞出了万只的金箭,我耳边又谣传着翅膀的摩声,仿佛有一群天使在空中逻巡……

忽地深巷里迸出了一声清籁:“可怜可怜我这瞎子,老爷太太!”

黄昏

黄昏是一头迟笨的黑牛,一步一步的走下了西山;不许把城门关锁得太早,总要等黑牛走进了城圈。

黄昏是一头神秘的黑牛,不知他是哪一界的神仙--天天月亮要送他到城里,一早太阳又牵上了西山。

我要回来

我要回来,乘你的拳头像兰花未放,乘你的柔发和柔丝一样,乘你的眼睛里燃着灵光,我要回来。

我没回来,乘你的脚步像风中荡桨,乘你的心灵像痴蝇打窗,乘你笑声里有银的铃铛,我没回来。

我该回来,乘你的眼睛里一阵昏迷,乘一口阴风把残灯吹熄,乘一只冷手来掇走了你,我该回来。

我回来了,乘流萤打着灯笼照着你,乘你的耳边悲啼着莎鸡,乘你睡着了,含一口沙泥,我回来了。

心跳

这灯光,这灯光漂白了的四壁;这贤良的桌椅,朋友似的亲密;这古书的纸香一阵阵的袭来;要好的茶杯贞女一般的洁白;受哺的小儿唼呷在母亲怀里,鼾声报道我大儿康健的消息……

这神秘的静夜,这浑圆的和平,我喉咙里颤动着感谢的歌声。

但是歌声马上又变成了咒诅,静夜!我不能,不能受你的贿赂。

谁希罕你这墙内尺方的和平!

我的世界还有更辽阔的边境。

这四墙既隔不断战争的喧嚣,你有什么方法禁止我的心跳?

最好是让这口里塞满了沙泥,如其它只会唱着个人的休戚!

最好是让这头颅给田鼠掘洞,让这一团血肉也去喂着尸虫。

如果只是为了一杯酒,一本诗,静夜里钟摆摇来的一片闲适,就听不见了你们四邻的呻吟,看不见寡妇孤儿抖颤的身影,战壕里的痉挛,疯人咬着病榻,和各种惨剧在生活的磨子下。

幸福!我如今不能受你的私贿,我的世界不在这尺方的墙内。听!又是一阵炮声,死神在咆哮。

静夜!你如何能禁止我的心跳?

一个观念

你隽永的神秘,你美丽的谎,你倔强的质问,你一道金光,一点儿亲密的意义,一股火,一缕缥缈的呼声,你是什么?

我不疑,这因缘一点也不假,我知道海洋不骗他的浪花。

既然是节奏,就不该抱怨歌。

呵,横暴的威灵,你降伏了我,你降伏了我!你绚缦的长虹--

五千多年的记忆,你不要动,如今我只问怎样抱得紧你……

你是那样的横蛮,那样美丽!

祈祷

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启示我,如何把记忆抱紧;请告诉我这民族的伟大,轻轻的告诉我,不要喧哗!

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谁的心里有尧舜的心,谁的血是荆轲聂政的血,谁是神农黄帝的遗孽。

告诉我那智慧来得离奇,说是河马献来的馈礼;还告诉我这歌声的节奏,原是九苞凤凰的传授。

谁告诉我戈壁的沉默,和五岳的庄严?又告诉我泰山的石溜还滴着忍耐,大江黄河又流着和谐?

再告诉我,哪一滴清泪是孔子吊唁死麟的伤悲?那狂笑也得告诉我才好,--庄周,淳于髡,东方朔的笑。

请告诉我谁是中国人,启示我,如何把记忆抱紧;请告诉我这民族的伟大,轻轻的告诉我,不要喧哗!

一句话

有一句话说出就是祸,有一句话能点得着火。

别看五千年没有说破,你猜得透火山的缄默?

说不定是突然着了魔,突然青天里一个霹雳,爆一声:“咱们的中国!”

这话教我今天怎么说?

你不信铁树开花也可,那么有一句话你听着:等火山忍不住了缄默,不要发抖,伸舌头,顿脚,等到青天里一个霹雳爆一声:

“咱们的中国!”

荒村

“……临淮关梁园镇间一百八十里之距离,已完全断绝人烟。汽车道两旁之村庄,所有居民,逃避一空。农民之家具木器,均以绳相连,沉于附近水塘稻田中,以避火焚。门窗俱无,中以棺材或石堵塞。一至夜间,则灯火全无。鸡犬豕等觅食野间,亦无人看守。而间有玫瑰芍药犹墙隅自开。新出稻秧,翠蔼宜人。草木无知,其斯之谓欤?”

--民国十六年五月十九日《新闻报》

他们都上哪里去了?怎么虾蟆蹲在甑上,水瓢里开白莲;桌椅板凳在田里堰里飘着;蜘蛛的绳桥从东屋往西屋牵?

门框里嵌棺材,窗棂里镶石块!

这景象是多么古怪多么惨!

镰刀让它锈着快锈成了泥,抛着整个的鱼网在灰堆里烂。

天呀!这样的村庄都留不住他们!

玫瑰开不完,荷叶长成了伞;秧针这样尖,湖水这样绿,天这样青,鸟声像露珠样圆。

这秧是怎样绿的,花儿谁叫红的?

这泥里和着谁的血,谁的汗?

去得这样的坚决,这样的脱洒,可有什么苦衷,许了什么心愿?

如今可有人告诉他们:这里猪在大路上游,鸭往猪群里攒,雄鸡踏翻了芍药,牛吃了菜--

告诉他们太阳落了,牛羊不下山,一个个的黑影在岗上等着,四合的峦障龙蛇虎豹一般,它们望一望,打了一个寒噤,大家低下头来,再也不敢看;(这也得告诉他们)它们想起往常暮寒深了,白杨在风里颤,那时只要站在山头嚷一句,山路太险了,还有主人来搀;然后笛声送它们踏进栏门里,那稻草多么香,屋子多么暖!

它们想到这里,滚下了一滴热泪,大家挤作一堆,脸偎着脸……

去!去告诉它们主人,告诉他们,什么都告诉他们,什么也不要瞒!

叫他们回来!叫他们回来!

问他们怎么自己的牲口都不管?

他们不知道牲口是和小儿一样吗?

可怜的畜生它们多么没有胆!

喂!你报信的人也上哪里去了?

快去告诉他们--告诉王家老三,

告诉周大和他们兄弟八个,告诉临淮关一带的庄稼汉,还告诉那红脸的铁匠老李,告诉独眼龙,告诉徐半仙,告诉黄大娘和满村庄的妇女--告诉他们这许多的事,一件一件。

叫他们回来,叫他们回来!

这景象是多么古怪多么惨!

天呀!这样的村庄留不住他们;这样一个桃源,瞧不见人烟!

罪过

老头儿和担子摔一交,满地是白杏儿红樱桃。

老头儿爬起来直哆嗦,“我知道我今日的罪过!”

“手破了,老头儿你瞧瞧。”

“唉!都给压碎了,好樱桃!”

“老头儿你别是病了吧?

你怎么直愣着不说话?”

“我知道我今日的罪过,”一早起我儿子直催我。我儿子躺在床上发狠,他骂我怎么还不出城。”

“我知道今日个不早了,没有想到一下子睡着了。

这叫我怎么办,怎么办?

回头一家人怎么吃饭?”

老头拾起来又掉了,满地是白杏儿红樱桃。

天安门

好家伙!今日可吓坏了我!

两条腿到这会儿还哆嗦。

瞧着,瞧着,都要追上来了,要不,我为什么要那么跑?

先生,让我喘口气,那东西,你没有瞧见那黑漆漆的,没脑袋的,蹶腿的,多可怕,还摇晃着白旗儿说着话……

这年头真没法办,你问谁?

真是人都办不了,别说鬼。

还开会啦,还不老实点儿!

你瞧,都是谁家的小孩儿,不才十来岁儿吗?干吗的?

脑袋瓜上不是使枪扎的?

先生,听说昨日又死了人,管包死的又是傻学生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