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沛县之前,我想有必要交代一下我那地盘和官道之间的关系,前面已经说过,我住的地方有两座大山,两座大山都有大王,他们常年都在争地盘,打得你死我活,因为他们大山下有一条宽敞的大道,这大道是几个集镇的必经之路,所以往来的行人和客商不绝,因为行人众多,所以土匪们的生意干起来是相当的红火,因为有两个集团在竞争,所以就难免会打打杀杀。不过,山贼这行本来就是打打杀杀的,一天不打杀,对于他们来说,这日子简直是没法过下去了。
而我的那条路只能通往沛县,而且经过我的地盘之后,还必须经过官道,才能顺利地到达沛县,所以那些大王对我没有影响,我对他们也没影响,事实上他们根本就看不上我这里的收入。
但是现在情况堪忧,因为官道上也出现了山贼,而且还不是一个两个,是一大帮的问题,这就是说,我的生意受到了严重的威胁。如果不是因为李司琪要去沛县抓木匠,也许我现在还是在混吃等死地坐在自己的山头上过日子收养路费,不过一想到怎么去对付他们的时候,我就心乱如麻,觉得想这事情实在是件很麻烦很苦恼的事情,于是就决定不去想它,该怎么就怎么吧,就好像我和李司琪一样,事实上我没能阻挡她修房子的计划,相反我还神颠鬼崇地跟着她到沛县去抓木匠,这就说明我是个没原则没主见的人,不过现在我已经不在乎这些了,我一个人生活,那是我自己的事情,和其他人有什么关系呀?
我们到沛县的时候,已经是黄昏时分,沛县其实也不是县,它只是个小镇子,镇子上清一色都是盖着黑瓦的两层木楼,镇子中央有个高塔,长满了荒草,据说那还是个很古老的建筑。镇子里有一条河,河流只有车辆大小宽,连条小船也放不下去,不过河水倒很是清澈,可以看见里面的游鱼。
和其他的镇子一样,沛县有许多的店铺,我们要找的木匠也住在临街的铺子里,只是他们干的事情有点让人沮丧,因为那些木匠都在棺材铺里干活,做关死人的玩意他们是很有一手的,但盖房子的手艺如何,那只有天晓得了。
其实我还有一个想法没有对李司琪说,当然,这是后来才想到的,因为我觉得盖房子好像和木匠没关系,应该和泥水工有点牵连,不过我想到这里的时候已经晚了,因为李司琪和我已经进了棺材铺,在木料的生猛气味和男人的汗味里,李司琪尖着嗓子和他们说话,本来我还有点担心她会直截了当地说盖房子的事情,但是她很聪明,她没有说房子,只是说棺材。不过让她有点尴尬的是,那些工人没答理她,反而是那个长着鲇鱼胡子的老板走上来笑嘻嘻地供了供手,和她说话。
这位小哥是来买寿材的吗?是先买来放着?还是马上就要?您放心,小店的寿材是出了名的,保证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不是不是,我只是来看看,问问。
哦。老板意味深长地打量着李司琪,半天脸上浮现出鄙夷的笑,搞了半天,你这小哥是来消遣我来了?
我蹲在一边,听这话不善,于是就摸出一锭大银,举到他的面前晃,那个老板的眼睛随着银子转,脸上的表情马上发生了变化,呵呵对不起,你们慢慢看,有什么尽管问就是了。
我知道现在的人都是狗眼看人低,他看李司琪穿得破烂,就认为她没钱了,所以我有必要用钱来为她说话。李司琪显然羞愤未消,她匆匆走出棺材店,愤愤地骂,气死我了,今天干脆我们不抓木匠了,直接抓那老板揍一顿得了。
她说的是气话,我没必要答理她。
我带她走进一条巷子里,巷子两边都是高墙,阳光从天上照下来,投落到这里的只是阴影,我没接她的话,我等着她把气消完,然后我对她说,这里的木匠这么多,晚上我们随便抓一个算了。
我想了想又说,还有我提醒你,盖房子是需要泥水工的,你光抓木匠没用。
李司琪说我晓得不用你来教我。
我听了这话,马上给噎得出不了气。
我们在充满阳光的市集里乱转,空气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声音和味道,吆喝声,叫卖声,聊天声,打骂声,讨价还价声,男人声,女人声,小孩子和老人的声音。
汗味,烟味,焦糊味,烧饼味,酒味,油香味,菜香味,这些错综复杂的味道和声音一起冗杂着进入耳朵和鼻翼,加上那些林林总总的人和琳琅满目的货物,还有头顶上灿烂的阳光,让人感到很烦闷,很紧张,我从不喜欢人多的地方,我讨厌人群。因为人群会让我迷失自我。
本来我和李司琪到市集上来是决定买一辆厢式马车的,买了马车,我还得买点蒙汗药和绳子干粮甚至还有装水的皮囊,这些都是抓木匠的必备条件,少了一样都干不成。
开始的时候,我在卖马车的地方和一个卖马车的胖子讨价还价,在阳光下我们还价还得口干舌躁,李司琪看得不耐烦,她提议先去买水囊。
我对那口吐白沫的胖子说,对不起,我去买个水囊再来跟你说。
李司琪舔着自己的唇角,不耐烦地望着我,真没见过你这样买东西的,唧唧歪歪的干什么?买就买,不买就不买,干嘛和他说这么多?
我觉得李司琪始终是个大小姐,她不知道民间的疾苦,不明白这世道生存之唯艰,讨价还价,其实那是生之所迫,还有就是,说白了,我不想做冤大头。当然,像我这样讨价还价的山贼也是不多,遇着了其他的,要么就是爽快地给钱,要么就是把眼睛一横亮出刀来就抢******。不过这两件事情我都觉得不好,一是因为我没多少钱得省着花,二是我到镇子上来是办事的,不是惹祸的,关于这点,我搞得非常的清楚。
买了水囊之后,我决定去买绳子和干粮,如果有必要,我还想买一把牛角尖刀,那玩意又艺术又实用,我想买它已经很久了。不过让我郁闷的是,李司琪居然要去看衣服,这却是大大杀了我的细胞,不过她既然要去,我又能怎么办呢?
在我的记忆之中,我从来没有遇见过像李司琪这样的女人,说实话,如果上天给我一次机会让我选择留在山上或镇子上,我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因为逛成衣店这件事情对于李司琪来说那简直就是天堂漫步,而对于我来说,那和地狱没什么不同。
镇子上本来就没几家成衣店,但李司琪居然就能够来来回回地穿梭在这几家成衣店之间,宛如快乐的蝴蝶,我的脚都跟软了,我眼巴巴地望着她羡慕地挑选,等到出价的时候,她却偏扔了衣服,对我一歪头,走,我们再看其他家。如此这般,这般如此,老板和我都很是疲惫,最后我干脆坐在一家成衣店里和老板聊天,等着李司琪猪一样的在衣服堆里到处乱拱。
老板神秘地对我说,你这朋友真是个怪人哩,他又不是女人,怎么光是挑选女人衣服?
我语重心长地说,这你就不懂了,他家里有个媳妇,让他上街给她买件漂亮衣服,偏偏媳妇刁钻古怪,这也不好那也不是,倒把他也搞得跟着疯疯癫癫的了。
老板叹息,婚姻是坟墓呀。
本来第一天可以完成的事情,但因为李司琪瞎逛成衣店而浪费了时间,李司琪手里拿着新衣的小包,脸上充满了歉疚的笑意,嘿嘿,对不起对不起,我没想到这天黑得这么快。
我没说话,我用沉默表示了自己的愤怒,我觉得女人的心不仅仅是天上的云,还有可能是地上的香蕉皮,时不时的会让你来上一跤。
我们在一家客栈休息,我要了一个双人的单间,进门之后,我直接钻进被窝开睡。李司琪却忙个不休,她急急地对我说,山贼你可别回头呀。
我转过背,懒得答理她。
刷刷的衣服摩擦声传过来,然后我听到李司琪的声音,行了,你现在可以转过来了。
我仍然没说话,李司琪火了,我说你倒是帮我看看今天买的衣服好不好看呀。
我勉强回过头,睁开眼,说实话,她穿什么衣服都好看,但我偏说,你这衣服不好看,明天扔了吧。
李司琪狐疑地打量着自己的衣服,这衣服本来就好看嘛,哦,我明白了,你在生我的气。
我没说话,但我郁怒未消,我始终觉得窝火,这一天发生的事情实在太多,我在路上经历了生死的凶险,没想到争取来的机会居然让这娘们给逛成衣店了,这事情无论是谁都想不通的。
李司琪灿灿地坐了阵子,突然好像想起来什么,我记得了,我们今天还没吃东西,我去买点东西回来吃。
我忍不住坐起来对即将出去的她嚷,你倒是把衣服换了去呀!
李司琪买回来的是鸡肉粥和油炸花生米,还有几个肉包子。她幸福地拍手,好久没吃着这么好的东西了!
我不喜欢这些娘娘腔的食物,于是我决定自己出去买,我走出客栈,来到附近的酒楼,切了几斤酱牛肉,要了一斤烧酒,然后坐在酒楼的二楼临窗处,望着下面的街景,慢慢的吃喝着。这已经是我来到沛县的第三次了。
在此之前的那几次,我来到沛县是采买一些生活用品,也曾遇见过熟人,大家也彼此聊天和寒暄,有时候还会拉扯着到这酒楼里喝上几杯,说说人生和理想,但是我的朋友们如同天上的浮云一样,无法确定他们现在是生还是死,大家都是山贼,既然干上这一行,谁都把脑袋栓在了裤腰带上,所以生死自然是看得开了,不过坐在这地方,忍不住会睹物思人,发出娘们一样的叹息。
第二天早上,我决定不和李司琪一道,自己先去把事情办了。我让李司琪留在客栈里等我,不要到处乱跑。
李司琪不干,她死活要跟我一起去,不过我知道这小娘们的脾性了,于是就敷衍她说,好吧好吧,我带你一起去,不过你得先让我去茅房。
我从客栈的窗户穿出去,跳到下面的屋顶,像敏捷的狸猫一样,翻腾跳跃过那些接踵摩肩的屋顶,如同踏浪的海豚,我身下的街道市声如同鼎沸,粥一样的煮着,粥一样的发出各种的气味和声音,和街道上的热闹相比,冷清寂寥的屋顶却是个奇妙的存在。
我用极快的速度越过几条街,然后钻进一条小巷子,叩响了一个小小的院子门,暗号是三长两短,开门的是个满脸是老人斑的老头子,他马着脸问,要什么?红子还是黑子?
我严肃地说,我要麻子。
这是专业用语,红子是****,黑子是毒药,而麻子就是蒙汗药了。当然还有草子,马子,抽头子,老子,孔子和孟子,甚至还有韩非子,不过那些子我的子没有关系,所以我就不说了。
我用五钱银子买了包麻子,这包麻子剂量相当大,足够麻翻五十个人之用。本来我是用不了多么多的,但一想到官道上的山贼,忍不住愤怒起来,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一下就买了五十人的剂量,等老头子关门的时候,我才感觉到自己有点蠢了。
其实我要搞那些人,也不一定在蒙汗药上动文章的,但是我买都买了,要去退货就有点笑人了,所以我揣着那包麻子,再次翻墙越壁,经过了几条街道的屋顶,蹑手蹑脚地回到客栈的走道上,敲响了李司琪的门。
李司琪不耐烦地嚷,可以走了吧?
不知道怎么回事,我发现李司琪的身上有很多泥灰,不过我没有注意到这个细节。
我冷静地说,不行,我还得试试那水囊漏不漏水。
我提着水囊到客栈院子里的水井边,用水桶提了一桶水上来,仰望了一下楼上,确定没有人看我,然后我把水灌进水囊,做完这些之后,我将一点麻子放了进去,然后将它摇均匀,这才走到楼上,推开门,问李司琪,你喝不喝水?
李司琪提着水囊,她毫不迟疑地说,正好,我正想喝水呢。
我暗自窃喜地望着她把水囊送到嘴边,心里念着,喝了吧,喝了我好给你去抓木匠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