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将军好男
3252500000048

第48章

我在鸿雪楼找了个靠窗边的位置坐下,撑着下巴往下边看街上的美人儿,赵青衿站在我身后默默降低自己的存在感,他见我回头看他,愧疚地抱拳道:“卑职罪该万死,但是——”

他个死脑筋一心认为我爹做的一切都是为我好,老爷子的命令在他眼里比天都大,所以我现在想从他手上逃走根本就是不可能的。我也无可奈何,不过我爹年纪大了,我这般做个样子讨老爷子欢心也是理所当然的。想到这里,我舒了一口气,回头对一脸纠结相的赵青衿问道:“你可知我爹这次给我找的哪家的公子?”

赵青衿认真想了会儿:“老爷子看上的,八成是那帮子文官的儿子吧。”

我一听这话,顿时失了兴致:“我倒是宁愿他给我找个文官的女儿。”

赵青衿:“……”

大华文官多半固执保守,我那些同僚的儿子无一不是木讷地像个呆头鹅,倘若我生下的孩子是那副德行,真不如像殷桃桃说的一样,趁早溺死在恭桶里拉倒!

赵青衿同情地看我一眼,道:“小姐,节哀。”

又等着半盏茶的功夫,赵可气喘吁吁地跑到我身边,“小……小姐,来了,那人来了。”

我磕了个花生丢进嘴里,不曾提起半点兴趣。

赵可急了,窜过来抢过我手里的花生仁,将我衣裙上的花生壳拍打干净,又替将头上临出门前我爹亲手给我插上的发簪扳正。我颇不耐烦地要躲开她的手,赵可劝我:“那人我瞧着模样不错,小姐你态度认真点。再说,最起码,你也不能辜负了这身衣服不是。”

我低头看看身上裙摆擦着地面的浅蓝色衣裙,微微叹了口气,端正坐好。

这衣服是我爹压在箱底里的,他说是我娘最喜欢的一套,他还说我娘当初穿着这套裙子在夜色初降的疏影苑捉萤火虫,他乍一眼看见她,就喜欢上了。我刚刚换上这套衣服的时候,我爹怔怔看了老半天,囔着鼻子说道:“如玉啊,其实你跟你娘,还是蛮像的。”

赵可见我终于正经起来,松了口气,打开包间的门出去迎接那人。

过了会儿,赵可带着个白衣书生走了进来,那书生眉清目秀,但是脸色却有些苍白病弱,衬得一双黑色的眸子漆黑得没有任何杂质,他抬眼看到坐在窗边的我,居然羞涩地红了脸颊低下头去,“我……我,我名,名唤陈澈,不知小姐……”

我看他羞涩的模样颇为秀色可餐,也提起了兴趣,起身抬手示意他坐下:“我叫赵如玉,你坐。”

陈澈听到我的名字,眼眸亮了下,抬头看着我,结结巴巴的口气变得有些急切:“你可曾在太学读过书?”

我不隐瞒,“我十三岁那年在太学读了一年书,后来边关有战事,就不再念下去了。”

他又低下头揪着衣服袖子,“我们……我们曾经是同窗。”

我将垂到桌上的广袖甩开垂在身侧,仔细想了一阵,着实记不得了,太学那一年我几乎天天都在睡觉,要不是就是欺负同窗那些看不顺眼的男孩子。想到这里,我恍然大悟,纠结地开口问道:“我——是不是揍过你?!”

他赶紧摇手解释,“不是不是!我……我——”

我看他又开始结巴,示意他赶紧坐下:“你姑且坐下先喝杯茶,慢慢说。”

他局促地坐在我对面,偶尔抬眼看我,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赵小姐你当真不认得我了吗?”

我尴尬不已:“我这人健忘,你给点提示?”

陈澈冲我轻轻一笑,抿了一口茶,这才说道:“当初在太学的时候,我的座位在小姐前边——”

他这一提醒我就想起来了,当初在太学时候,是有陈澈这么个人,是刑部尚书家里的独子,个头弱小,身子还不争气,三天两头闹病,上课的时候先生在上边讲课,他在下边咳嗽,有时候能把肺都咳出来似地。

“我想起了,你的身子如今可好些了?”我问道。

他脸颊粉嫩地冲我一笑,“好些了,比那些年强上许多。”

赵可重重咳嗽一声,我意识到该说正题了,“额,你来这里之前,你爹是怎么跟你交代的?”

他被茶水呛着,咳了许久才喘过气来,脸蛋红得似乎能冒烟了,“我……我爹不知道这回事,我娘说她给我相了个适合我的好姑娘,要我一定将这姑娘娶回家。”

我被他那副可爱模样逗得心里痒丝丝的,还想再调戏两句,包间的门却被嘭得一声用力推开了。

我愣愣抬眼看去,砸门的人一身富贵人家家丁打扮,但是我一眼就认出来,那是我亲手带出来的禁军侍卫长,他看着我,瑟缩得缩着脖子,似乎前有狼后有虎地被逼得都要哭了。

我疑惑朝他身后看去,这才发现他身后站着一人,那人侧身立在那里,双手附在身后,垂下的黑色广袖袖角用同色的丝线绣着若隐若现的暗纹,他微微转头,琥珀色眸子如同弥漫着一股雾气,他对侍卫长说道:“将所有人赶出去,除了赵将军。”

赵可和赵青衿一起复杂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走了出去,陈澈却似乎没有认出来人是谁,我对他说道:“你先出去下,我有事情和这位大人商量。”

陈澈疑惑地看着来人的面孔,突然紧张了起来,似乎是认出了华南屏,他本想行礼,却被侍卫长半托着拉了出去。

门被仔细关上,我起身屈膝正打算跪拜,他扶着我的手臂拦住了我,声音清冷听不出喜怒地说道:“你有身孕,不必行礼。”

于是我低着头规规矩矩靠墙站好,脸上表情换成了那副万年木讷的样子。

他坐在我的位置,端起我用过的茶盏,我刚准备出声提醒他,他静静看了我一眼,道:“孤三番两次要你回长安,你皆搪塞过去,如今好歹回来了,就立刻去风流快活,赵如玉你好得很。”

他语气平淡,可就是这如同深水般无波无澜的口气,却让我揣摩不出他的态度,我低头装糊涂:“陛下何时催臣回长安?”

华南屏侧过头看我,肩上散下的头发顺着肩膀滑下,如同丝绸般,他道:“赵如玉,你不用给孤装傻。”

我被戳破谎话,干脆闭嘴不言。而且听到他唤我赵如玉,也知道他估计气的不轻。谁知道我又触到了他的哪片逆鳞。

华南屏啜了一口杯中的茶水,长睫低垂,在眼睑上印了一篇扇形的阴影,窗外的风吹得鸿雪楼外的桃花散落的瓣子飞到窗内,一两片粉白的瓣子落在他漆黑如墨的头发上和袖子上,他甩袖拂开,洋洋落下。

“那人是谁?”他问。

我解释:“那是陈尚书家的儿子,陛下难道不认得?”

他不耐烦地打断我,“孤问的他和你是什么关系。”

我犹豫了下,干脆地承认道:“我的相亲对象,说不定发展下,还是我未来的夫君。”

华南屏握着茶盏的手指关节苍白,“你敢!”

我倔强看着他:“为什么不敢?!”

他闻言霍然起身,步步紧逼地朝我走来,面上是不曾压抑的怒气,我心里有点犯怵,但是依旧仰着头地犟着脾气和他对视,他低头捧起我的脸,将我压在墙壁上,他的脸近在咫尺,粗重急促的呼吸喷到了我的脸上,他俯下头,含住了我的唇,粗暴地像在发泄怒火一样亲吻着我。

我竭尽全力移开脑袋,手撑在他胸口拒绝他,口齿不清地说道:“放开我……唔……”

头上的玉簪在挣扎间摔到地上,我本身就束得松散的发髻瞬间散落,他顺手将手插进了我头发里,按着我的后脑勺吻得更深。

唇上被人暴虐地滋味着实不好受,嘴唇生疼,估计是被他咬出了血,我趁着他喘息的时机,移开了一点距离,飞快地说道:“肚子疼。”

他紧闭着的眼帘猛的掀开,琥珀色眸子里写满了懊恼和后怕,他后退半步,给我让出空间,但是依旧把我束缚在怀里不肯让开,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了下我的小腹,又看了一眼我的表情,意识到并无大碍,他松了一口气,然后轻轻在我眼角亲了一下,“阿玉,对不起,是我莽撞了。”

我低垂着眼睛不说话。

华南屏垂下头又含住我的下唇,将刚刚被噬咬过的地方温柔地又吮吸一遍。

我心灰意冷,木然看着他,没有回应也没有反抗。

他弯腰拾起刚刚掉在地上的玉簪,因为地面太硬,玉簪摔成了两半,他道:“我寻个新的给你。”

我摇头,接过他手中的簪子扔到了窗外,“谢过陛下,不过不必了。”

“为什么要丢掉?可那是你最喜欢的。”华南屏不解。

我认真地看着他的眼睛,解释道:“那只是曾经。”

他立刻懂了我话外的意思,眼睫飞快地眨了一下,紧紧将我抱进怀里,“曾经喜欢,以后也一直喜欢,你现在只是忘记了,这些都是暂时的,你以后会想起来的。”

我只沉默着不说话。他的话更像是说给自己听的。

我抬手捻起被吹吹到他肩头的一枚桃花瓣,压抑着心里窒息的感觉和闷闷地疼痛。

那份沉甸甸的似幸福似痛苦的记忆和心底深处埋葬着的那个光风霁月的男人,与边关怒马飞驰长河落日圆的日子在我心头轻飘飘地转了几个来回,终究还是后者重上几分。

“陛下,往事不可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