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古言将军好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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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番外1

我当年尚且年幼,那天刚从太学回宫,父皇说要我和他一道去接一个人。

我看见了父皇眼中竭力压抑下的欣喜,父皇说:“一去十二载,他总算是回来了。”幽云十六州那场战争打了十二年,父皇要接的,应该就是赵明德赵将军。

那年初春,天气还很冷,长安城路边的柳树抽了葱黄的嫩芽,我和父皇站在城楼上往下望去,街道两边挤满了闻讯而来的百姓,凯旋,这两个字有着莫大的魔力,让人禁不住欣喜若狂。

那也是我第一次看到她。

她叫赵如玉,是我的噩梦,却也是我,最美好的回忆。

将近黄昏时分,青石尽头路上才传来整齐划一的马蹄声和铠甲碰撞的声音,渐渐有百姓欣喜的惊叫声划破宁静,父皇拉着我上前走了两步,他竭力在控制自己的情绪,急切和激动却依旧溢于言表。

赵将军坐在高头大马上,脸上满是饱经风霜的神采,十二年的近乎不停的大小战争,将这个曾经青涩的赵小将军磨砺得沧桑,但是却让他眼睛越发明亮。

父皇曾经跟我说,赵家一族都是军痴,只喜欢带兵打仗,倘若要他们安稳些日子就像要了他们的命似地。

我当时记在心里,又心血来潮打趣父皇:“倘若他们生了个女儿呢?难不成也要在嫁给军队嫁给战争?”

父皇慈祥的表情僵硬了很多,他对我说:“你不懂。”然后就将就提前结束了每天对我的教导,让我退下。

父皇此刻低声给你解释赵将军的生平,他示意我看赵将军怀里像一团破布一样的东西,道,“那是明德的女儿,小小年纪就懂的排兵布阵,军事指挥方面的见解让人叹为观止,简直是天才一样的孩子。”父皇鲜少对人有这么高的评价。

“赵将军只有这么一个女儿?”我问父皇。女将就算再怎么有天赋,终究还是有没有男将方便,赵家军的继承权倘若落在女人手里,只怕她嫁人之后后患无穷。

但是父皇看着那个破布团子似乎想起了别的什么人,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那团一直缩在赵将军怀抱里的团子动了动,露出了毛茸茸的脑袋和睡眼惺忪的眼睛,那团子开始好奇地张望四周的景色,看到漂亮的姑娘就露出明显的失神模样,隔着不远一段青石街道,她看到了我。

她眼中的神色我并不陌生,我模样更随母后,母后嫁人之前是在长安是出了名的美人,父皇也有着能让未出阁姑娘通红了脸颊的丰神俊朗的外表,所以,我容貌……不丑。

我看到她揪揪她父亲的胡子,小声说着什么,然后示意他父亲看我。

赵将军露出明显难为的神色。

灰团子很不满地自己跳下了马,姿势流畅潇洒地让人惊艳。

她那时候一身少年人打扮,腰间挂着一把对她来说有些大的佩剑,长发束在头顶,露出一张英气勃发生机勃勃的脸颊。

楼阁上偷看的姑娘们的手帕打着旋飘到了她的头顶。

她伸手接过,扬眉一笑。

倘若不是父皇提前告诉我她是赵将军的女儿,我绝对会认为那是个好美色的半大小子。

我听到父皇低声呻吟了下:“果然和她姑姑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迎接赵将军凯旋的庆功宴上,我第二次看见她。

她穿着一身青色的襦裙,别扭得拉着裙摆,额头一块青紫痕迹,不知道是被赵将军揍得还是自己摔得。

那时候父皇还没来,底下大臣们三两结群的一起去恭喜赵将军,赵将军那好不容得了个空子,揪住她的耳朵啪啪打了她两下屁股,我不知道她做错了什么事情,惹得赵将军如此气愤。平常闺阁女子只跟参加宫宴莫不是规规矩矩的,就是调皮如我妹妹,也不敢再这种地方惹事。

她无聊环视一周,赵将军勒令她安稳做好,偏生她像坐在磨盘上一样,她抬眼看到我,竟然提着裙角颠颠朝我跑来,赵将军和大臣寒暄一时没逮住她,只能看着她的背影咬牙跺脚。

我那时候并没有走进宫宴的大殿里,只站在门口静静看着里边动静,身后跟着两三个侍卫宫女。

她兴冲冲跑到我跟前,仰头问我:“你叫什么名字?”

身后宫女要喝止她的无礼行为,被我抬手拦下。

“华屏。”我报上了个半真半假的名字。

刚入长安的她果不其然相信了,低头咀嚼两句,脸上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一边按照父皇吩咐继续观察参加宫宴的各色大臣的表现,一边心不在焉问她在笑什么。

她道:“没什么,只感觉这个名字和你的模样,挺相配的。”

我脸色顿时有些黑,微弯腰紧紧盯着她,永寿宫门口载着的木兰落下紫色的大片浓烈的花瓣,落在我肩膀上,顺着我弯腰的动作又重新飘落风中。“小姐是在说我徒有其表?”

她伸手接过从我肩膀滑落的花瓣,放在鼻尖轻轻嗅了嗅,然后享受般抬头回答我,“不是,我是夸你貌美如花!”

她登徒子行径的动作做得熟悉又流畅,偏偏还教训不得,生气了衬得我小气,不生气却又着实咽不下被调戏的恶气,我干脆对她置之不理,继续去看父皇给我布置的作业,这时候里边赵将军一边和大臣们寒暄,一边焦急地看着这个方向。

怪不得赵将军如此担心,此女着实不让人省心。

想好了该怎么回答父皇,我转身欲走,哪里料到她迈着小短腿跟在我身后,“美人莫走啊,如玉唐突美人了,要打要骂随你诶,别走呀。”

我撇头看到里边看到女儿行径的赵将军脸色顿时漆黑如墨。

我停下身来,尽量面无表情地看着她:“你跟着我做甚?”

她挠头笑:“我见你第一面就想把你讨回家做媳妇儿,可是我爹不让,所以我就想着自己把你追回家。”

我听到跟在我身后的宫女们竭力压抑着的笑声。

无奈看着她,我道,“胡闹。”说罢继续往前走去。

她亦跟在我身后,突然听到啪地一声,身后跟随我的脚步也消失,我斜过身子朝后一看,她正跪坐在地上揉着脑袋,在一开始那青紫色痕迹上又加了一块,她看我一眼,小声嘟囔,“这长安城就是麻烦,连衣服都欺负人。”

我示意身后宫女将她扶起来,道:“你身上着襦裙是最简单的衣着了,倘若再简单些,那就不是女装了。”

她拒绝了宫女的搀扶,自己从地上站起来,对我道,“我跟随爹爹在幽云打外夷的时候,哪里有那么多规矩和讲究,衣服怎么舒服怎么穿,如此累赘倘若上了战场不是送命么。”

我听她这话,心中升起一丝好奇,问道:“赵将军让你随军出征?”

她似乎觉得我侮辱了她,道:“赵家的儿女,血管里流淌的就是战争的血液,倘若不在疆场马背上,岂能安眠?!”

我重新打量她,才觉得这个小女孩跟我平常认识的闺阁少女不同,跟我淘气又二呆的妹妹也不同。

她脊背挺直,严肃起来一派肃穆,步履稳重大气,不是一般贵女弱柳扶风的小碎步,有种不一样的让人好奇并且想深入了解的气质。

赵家的军人。

父皇说赵明德的女儿刚出生不到一岁就随父去了幽云,十二年来从未踏入长安一步,马背上长大,见到的除了士兵就是死尸。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回答。

她严肃地看着我,稍后摇头道,“也罢,不同你讲这些了,我要回去参加宫宴了,爹爹倘若看到我长时间不回去,又该生气了。我改日再看望你,可好?”

我垂眉回答:“小姐随意。”

我不觉得她这句话能实现,单独凭华屏这个假名,她根本不可能在这么大的宫廷里找到我。

果真自从那次之后,我很长时间没有见到过她,极其偶然的情况下,父皇拿了些奏折让我练习如何批阅,我看到了她在南诏的消息。

我看着那奏折有些回不过神来,父皇问我怎么了,我问:“您将赵将军的女儿派去平息南诏叛乱?”

父皇奇怪地看我一眼。

我想起记忆里那个脊背笔直的身影,虽然年龄尚小,但嬉皮笑脸的时候一副不正经的如同登徒子,严肃起来那份轻浮全无,一派军人干脆流畅的作风。

“她才十四五岁!”我惊讶极了。

父皇轻描淡写道:“赵家无论儿子还是女儿,一向如此,你不必如此诧异。”

那年秋天,她凯旋,我在宫里听说了她的消息,无非也只是感慨一句,将门赵家,名不虚传。

她的庆功宴是在笛落楼的画舫举行的,恰逢那时候和我一道长大的舅舅的小儿子,我的表弟苏熙也同她一道归来,舅舅当年跟苏熙闹翻了,但是苏熙鲜少回来一次,舅母要我去看看他好不好,我应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