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踏入长安城门那天正值清晨,城门守卫死活不让进,无奈拿了我爹的令牌出来,他们这才恭敬放我进去,马蹄哒哒踩在长安的青石街道上,早上街上只有三三两两的行人,街上巡逻的士兵比以往多了一倍,我拉着马缰的手抖了抖,慌忙回府。
府门紧闭,我心中不好的预感越发强烈,赵青衿叩开了大门,开门的居然是老管家,他一看到是我,嘴巴张了张,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噎在了喉咙里,最终只说了一句:“小姐,你总算回来了。”
我翻身下马,将缰绳丢给管家身后的家仆,问道:“我爹呢?”
“老爷在后院亭子。”他道。
府中后院有一个人工湖,湖上有着九曲桥和八角亭,是我娘还没死之前我爹讨好我娘挖出来的,我娘死后我爹怕睹景思人,向来少去,有时候甚至宁愿绕道走。
我顾不上多问,匆匆顺着管家指的方向跑了过去。
遥遥隔着湖,我看到我爹正坐在亭间石凳上,一手端着个茶盏,一手冲我招手。老爷子笑眯眯的模样让我舒了一口气。
我上前,刚踏入亭子里,老爷子就拿着一根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拐杖敲我脑袋,我抱头鼠窜,“爹……爹,有话好好说,我刚回来哪里又惹到您老人家了?”
我躲在柱子后边看他,老爷子扬扬眉毛,冲我勾勾手指头,道:“过来。”
我脖子一梗,“不去!”
老爷子顿时有如牛头马面,我瑟缩着挪过去,我爹将手中杯盏扔到桌上,捧着我的脸看了看,随后轻轻抱住了我的脑袋塞进他怀里,我爹的手带着粗茧,拂过我的脸颊的时候痒痒的,我顺势趴在他怀里,嗅着他身上的苦烟叶的味道。
他说:“倘若当真剩下你孤零零的,我到下边可怎么跟你娘交代。”
我懂他的意思,先帝即将驾崩之时,对于像他这样的大将,可以说是在鬼门关走了一趟,稍有踏错,万劫不复。
我不敢说什么,怕勾得他心里难受,于是岔开话题问道:“新皇登基几天了?我进长安城的时候看守卫怎么还是那么森严。”
我爹吞吐了下,“……两,两天。”老爷子和我一样,都不会撒谎。
我一听他这话,顿时眯起了眼睛,直起身子看他:“两天?!我在临霜收到你的信的时候都是五天以前的事情了!原来那时候先帝还没驾崩,新皇还没登基?”
“你……你小声点。”我爹心虚地说。
我抱臂瞪他:“说!——边关守将擅离,轻则罚俸重则掉脑袋。我可不想死的不明不白。”
“咳……”我爹尴尬,“那时候形势如此,我还以为我活不到参加新皇登基的登基大典,想着叫你来给我收尸来着,你老子我可不想黄泉路上连个给我哭的人都没有。”他掏出来烟斗塞烟丝,一副理所当然的样子。
我看我爹悠闲自在吐烟圈的模样,气的甩袖就走,隔了老远隐约听到他在我身后剧烈的咳嗽。
这天晚上,府里人差不多都睡了去,我偷偷摸到管家房外,轻轻扣了扣窗子。
老管家声音响起,“谁呀?”
“清叔,是我,如玉。”我道。
管家在里边慌忙点了灯,打开房门,“小姐,是有什么急事?”
我低垂着眼睛,酝酿了下说辞,道:“清叔,你年轻的时候跟着我爹上过战场,也是看着如玉长大的,如玉的长辈几乎尽数捐躯疆场,所以从小如玉是把你当做亲叔叔看的。有些事情,清叔就不要瞒我了。”
管家拿着灯的手抖了抖,一阵风过,他手中油灯熄灭,我等了许久,黑暗中他的声音才响起,带着些许的颤,“我不想瞒小姐,可是老爷的脾气,小姐是知道的。赵清心疼老爷,也心疼小姐,索性,这事情,就摊开了说吧。”
我在府中才待了一晚上,第二天清晨,皇帝召见我。
我爹盯着我看了半响,交代我:“陛下问话就好好回,不要闹小孩子脾气。”
我点头。
“还有……倘若陛下要扣你饷银,定要抵死不从,宁愿挨几鞭子也别被罚俸!”我爹眼睛亮晶晶地看我。
我:“……”
宣政殿一如既往高耸威严,我站在殿下的白玉石阶上,看着来往宫女侍卫素袍匆匆,恍如隔世。
太监通报之后,我走进殿门,跪下行礼,正坐在那里批阅奏折的华南屏抬眼淡淡扫了我一眼,道,“先跪着。”
我窘迫,但是毕竟是我先犯了错,他罚我也理所当然,将军没有皇命离开驻守地,此事可大可小,倘若往严重里说,他想要我脑袋都行。
然后他就将我晾在一边不搭理,我抬起眼偷偷看他,他身穿玄色龙袍,露出广袖外的手如同色泽清润的暖玉,白皙修长的手指执着根朱笔写写顿顿。
过了好久,我跪的腿都麻了,悄悄挪了一下小腿,换了个姿势继续跪着,他这才止了笔,声音低沉凉薄,“可知********?”
“臣知罪。”我低头道。
隐约听到那边华南屏轻轻叹了口气,对身边宫女太监说道:“你们下去。”
殿门吱扭一声打开,又很快合上,殿内只余他与我二人,他道:“起来坐着吧。”
我眉开眼笑:“谢陛下。”找了个离我最近的位置坐好,揉了揉冰凉的膝盖,等待他的训斥。
华南屏敲了敲桌子,我抬眼看他,他琥珀色的眼眸亦静静看着我,我感觉到无形的压力扑面而来,只觉得烦闷喘不过来气,他道,“你身为将军,却总是如此鲁莽,回来之前难道就没有想过后果,大将无皇命擅自离疆,你置边关安危于何地?”
我知道此刻不要反驳,顺着他认错就好,哪料嘴巴似乎不受控制一样,直接就道:“临霜军防我安排得妥妥帖帖,排兵布阵陷阱计谋滴水不漏,他西凉要攻临霜,要么有内鬼,要么就集他大半兵力攻临霜镇一点。”
华南屏抬眉看我:“又犟嘴。”
我有些后悔,低头不语。暗自懊恼自己嘴巴比脑子快,失了分寸。
令我意外的是,他居然也没有苛责我,只是又翻开了一本奏折,看了两下就便扔到一边,淡淡对我道:“你别以为我真不敢罚你。”
“臣不敢。”我这么答道。
他沉默许久,“此事暂且就此算了,他人问起只说是孤召你回京,但是此等鲁莽的事情倘若再犯——”
我不以为然地抬头。以后再犯就是以后的事情了,现在这次不追究就算蒙混过关了。
华南屏从奏折上移开视线,漂亮的琥珀色眸子盯着我,勾起唇角轻轻荡漾出一个笑纹,一个鲜少露出笑容的人,即使就这么一个浅淡如水的微笑,也能窒息了人心,我心跳得失了节奏,紧张得不停眨眼睛。
他顿了顿,接着说道:“——孤就免了你这将军的职务,下旨让你去太后身边学几年绣花吟诗去。”
我被吓到了。
打蛇打七寸,陛下你真狠……T_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