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男上尉和女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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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6章 野樱桃(9)

黄丽由于旅途劳顿,加之晚饭多喝了几杯酒,有点儿头晕,只和樱桃说了一会儿话就不知不觉地睡着了。也难怪,看着齐越抱起被褥恋恋不舍地到那间茅草屋去,心里不是个滋味。她是想,要是齐越不过去,就和他在一起好好说说话,好好诉诉这些年的离别之苦,追觅到哪怕一点点昔日的恋情,但齐越却走了,抱着那床沾渍着他和她的味道的被褥走了,一个人去哪茅屋里了……半夜里,她似乎做了个梦,梦见自己和樱桃睡一个被窝,她把自己紧紧地搂在怀里,她像饿极了的叫花子似的接受了她的搂抱,她觉得这样既暖和又有一种极舒服极惬意的感觉。她需要被人搂抱,她已经多少年没被人搂抱过了,她已经多少年都没有过这样和另一个肉体紧紧地贴在一起的感觉了。虽然她是一个很严谨的女人,但她毕竟有七情六欲,她毕竟也是一个女人啊,是女人,天生就有一种被男人占有被男人征服的需求。在她的潜意识里,多么希望有一个男人能像齐越曾经的那样亲近自己,拥抱自己,抚摸自己,给自己带来愉悦和快乐,满足自己哪怕些许的对男人对被爱对被征服的需求啊。可是,作为一个未婚的独身女人,作为一个自从有了齐越,自从失去了齐越便反感和讨厌其他男人的过于认真和痴情的可怜的女人,要得到哪怕一点点的亲情比登天都难啊!她常被那种饥渴折磨得心痒难耐,多少次不知不觉地尝试过用手小心翼翼抚摸自己身上那些敏感部位,并在抚摸中得到了暂时的满足,但这种不道德的行为给她带来的却是无尽的后悔、自责和烦恼,这实在是她事前没有料及的。她曾用针扎过自己的大腿,警告自己这样的堕落今后决不许再有,但她的痛苦并未减少,反倒一天比一天难熬。她曾想过,只要能再见到齐越,就让自己真正地属于他。只要能和他、能和自己心爱的人在一起,就是马上去死她也心甘情愿……她迷迷糊糊地觉得樱桃在抚摸自己的乳房,抚摸自己的小腹,抚摸自己全身值得抚摸需要抚摸的每一个地方。

生理上的本能使她默许了她对自己肉体的“冒犯”。她觉得樱桃的手又温柔又有力,觉得她的手有点大有点粗,大概是长年劳动的原因吧。而且,让她觉得奇怪的是:她把自己搂得很紧,简直让她有点喘不过气来。她张大了嘴巴,她觉得喉咙里很渴,多么需要滋润……就在这时,樱桃竟然一翻身压在了她的身上,她的嘴很温柔地箍住了自己的嘴,舌头伸了进来……她觉得喉咙里不再那么干燥。突然,种被轻视被强迫的逆反心理涌上心头’她气急败坏地骂道“樱桃’

你这个骚女人,你怎么能这样对我?你……”可她没有发出声,只是在嘴里下意识地嘟啷着她猛地惊醒过来,脑子里一片空白:“你是谁?你不能这样对我! ”而她伏在自己耳旁悄悄地说:“丽丽,醒醒!不要怕,我就是齐越。”

“你胡说!你不是齐越!你不是齐越,齐越已经死了……”

“丽丽,别说梦话了,快醒醒……”樱桃叫醒了她。

第二天一大早,樱桃做了当地最可口、她自己最拿手的饭菜招待黄丽,并问黄丽昨晚睡得怎样。黄丽一下子红了脸,结结巴巴地说好……好得很,睡得可……可踏实了。”她说的是真心话,她浑身上下洋溢着喜悦,昨晚真是她多年以来睡得最好也是睡得最踏实的一觉。山里空气好,没有城市那种让人难以忍受的噪音,还有山村各种各样的鸟鸣,她心里真是畅快极了。

早饭后,依黄丽的意思,齐越陪着她到永平村的山山岭岭沟沟盆岔转悠去了。樱桃留在家里收拾活计,准备中午的饭菜。她和齐越打算好好招待一下黄丽,因为黄丽下午就要坐车回县城。除了中午的饭菜,樱桃还格外准备了一些山区的土特产,预备着让黄丽带回省城去给她的亲戚朋友们尝尝鲜。给她当帮手的几个姑娘数落她说:“樱桃姐,她可是你的情敌呢,你竟对她这么好,小心人家把齐老师给拐走了 ! ”樱桃一点不恼,她麻利地干着手中的活计,头也不抬,说:“是你的,任谁也抢不去;不是你的,你就是把心掏给他也白搭。

嗨,说了你们也不懂。”几个姑娘不满地噘起了小嘴:“咦,才当了几天新媳妇,就瞧不起我们了 ! ”

黄丽发现自己可能错了齐越陪着黄丽到了河滩自己搞的试验田里。几个姑娘小伙正按照齐越的安排干着手中的活计,见他们来了,都热情地打过招呼齐越在前边领路,兴致勃勃地给黄丽介绍着试验田里的情况,看那劲头,一副自得其乐的样子。

黄丽一边听着,心情很复杂。看到自己过去的心上人在这远离省城偏僻落后的小山村里干出了这么大的成绩,村上的父老乡亲对他是这样器重;看到他不但赢得了山村姑娘真挚的爱情,而且生活得是那样舒心幸福,甚至于已经有了自己的骨肉--她是既高兴又痛苦。她突然觉得自己是天底下最愚蠢的女人--自己近二十年的苦等苦熬一下子变得毫无意义。她一遍又一遍地在内心责问自己。

值吗?这样做究竟有多少意义?她的内心犹如长江黄河的波涛一样剧烈地震荡起伏,但她脸上依然洋溢着微笑,一种发之内心的由衷的微笑。这就是女人,这就是黄丽--个历尽千辛万苦却看不到收获的痛苦的女人此刻的心情。她甚至有点埋怨自己怎么这么傻?

在这里看什么?转什么?难道受了近二十年的苦还没受够?还要把自己展览给这里的山、这里的水,展览给这里的人吗?难道还要让他们知道,在古城西安,在近千年之后的今天,还有一个王宝钗式的近乎白痴的女人为了一个已经成为别人丈夫的男人在独守寒窑?看到齐越竟然是那样兴奋,没有一点点忧伤,她真有点怀疑自己过去是不是看错他了?是不是来这山村压根就是个错误?她甚至觉得昨天晚上的事情是他们两口子有意而为……她有点支持不住了,在一株结满果实的苹果树前停下,不想往前挪动一步。泪水,在多年的艰难困苦面前都不曾轻易流下的泪水,终于从这个美丽女人的眼睛里流了出来。

正满面春风地给黄丽指点着永平村的山山水水的齐越突然发现黄丽放慢了脚步,而且也不正眼看她,有点纳闷。他指着对面远处高高的山上的庙宇和古松,满怀激情地对她说“黄丽,我记得你最喜欢游古庙和松树林,最喜欢听松涛的怒吼。你看,那是清凉山,那古寺叫清凉寺,那可是一个好去处呢! ”见黄丽不言语,低着头,忙拉着她的手小声问:“怎么了?你身体不舒服么? ”她没回答。他看见了她痛苦的表情和眼泪,“你怎么哭了?你怎么啦? ”他有点发愣,从自己身上找手绢,没有,连忙用手去抹挂在她脸上的泪珠儿,小心翼翼地问:“怎么啦?你不高兴? ”

黄丽哭泣着说是的,这是我梦寐以求的一天我为这一天付出了近二十年的代价,付出了我的青春,付出了我作为一个女人最宝贵的时光,也差不多付出了我的整个生命和一生的幸福我终于等到了这一天,我终于见到了我梦牵魂萦日思夜想的人可我不是你的妻子,我与你什么关系也没有,我什么也得不到,永远也得不到了我历经千辛万苦见到了你,而你却成了别人的丈夫,现实是多么残酷无情啊。都说世上女人惟有王宝钏命最苦,我的命比她还要苦十倍! ”她的哭声越大了,“作为一个女人,这些年来,我始终没有忘记你给我的海誓山盟,一刻也没有。我经过了太多的伤心痛苦和磨难,我丢弃了许多我们过去认为十分神圣的东西,我也无可奈何地丧失了那些过去对我们来说重如生命坚如磐石的信念,但唯独对你的信念没有丧失过。我相信你一定会像我一样把我们的爱情坚持到底,不,每当我有一丝一毫的动摇的时候,我都拿你做标准,做榜样,自责哪怕些许的动摇。可我没想到,我真的没有想到,你们这些有阳刚之气的男人们的爱情誓言竟那么一文不值……可悲啊,女人!可怜啊,女人! ”她摇着头,“我,为什么是个女人?为什么? ”

齐越紧紧地握住黄丽的手,有点激动。他做梦也没有想到会发生今天这么令他尴尬的一幕,真的没有想到。他理解黄丽心中的痛苦,但他没想到她的痛苦竟是如此之深。黄丽对他们之间爱情的执着,他是知道的,从她能找到山区来这一点,他就已经明白了,但他没有想到她对他们的爱情竟是那么的强烈和持久。她把爱情看得比自己的生命还重要啊!这一切,让他感到自己远不如一个女流之辈那样坚强和忠贞而羞愧得无地自容。事实上,在那漫长的岁月里,在那不被别人同情和理解而只有讥讽和打击的难熬的岁月里,他何尝没有想过她?何尝不想与她相会?给她,同时也给自己的生活和生命带来一点安慰和快乐?然而他不能。每次对黄丽的思念都会被漫天的风雪难熬的长夜残酷的现实击得粉碎。他曾经一夜一夜的失眠,一夜一夜地想她,一遍又一遍地做着同样的梦。尤其看到队上一对对的两口子每天亲亲热热又说又笑的时候,每当看到青年男女在一块又打又闹的时候,甚而至于在野地里看到公牛母牛在一起调情的时候,他都会不由自主地想起她,想到自己曾经的那一半。然而,每一次除了失望之外便一无所获。渐渐地,他觉得自己已不大行了。后来遇到了樱桃,是樱桃的呵护拯救了他。仅从这一点上说,是樱桃给了他作为男人的第二次生命,所以他对樱桃的感激之情根本无法用语言来作表达。虽然樱桃只是个山村姑娘,但他知道她爱他,实实在在地爱他,死心塌地地爱他:她知道他什么时候需要什么。在齐越看来,樱桃就是这世界上顶好的一个女人。黄丽很可能也是这样一个好女人,不然她怎么能够等他将近二十年呢? 一个女人,当她全身心地爱一个男人的时候,她就会为他做任何事,献出任何东西,甚至自己的生命。当他得知黄丽昨晚因为酒精的作用在十分动情半睡半醒的状态下喊他的名字的时候,他实实在在地流了泪。他模模糊糊地感觉到,黄丽的悲剧不在他,而在社会,在命运。是我们这个社会的痉挛改变了她和他的命运。女人可以为自己心爱的人守身如玉几年几十年甚至一辈子,而男人则不能,这就是男人和女人的根本区别……齐越一边给黄丽擦着眼泪,一边如此的胡思乱想。他忽然觉得自己原来是一个很坏的男人,一个没有一点责任感的男人,黄丽的悲剧正是自己造成的。

“丽啊,是我害了你啊! ”他愤怒地给了自己一巴掌。

正沉浸在痛苦之中的黄丽被他这一巴掌惊呆了,她赶紧拦住齐越。实在说,她真是一个好女人,是个从外表到内心、从肉体到灵魂都非常女人的女人。在她的刻骨铭心的痛苦当中,除了一部分是为他和齐越的有始无终的爱情之外,剩下的就都是对自己的痛恨。她恨自己命运不济,恨自己生不逢时。她恨这个社会,恨自己遭受的磨难,恨那个在冥冥之中摆弄自己就像摆弄一只小蚂蚁似的命运之神。其实她并不恨齐越,她对他作为一个成熟男人所做的一切能够理解。她相% ’自己如果是个男人,一定也会走齐越走过的路。齐越并没有错,错在自己,是自己没有及时抓住他。什么是爱情?爱情就是需要,每时每刻的需要。自己只注重了爱情却忽视了需要这个最现实的问题’可悲啊!

她止住了哭,用手擦了擦挂在脸上的泪痕’拉了拉齐越的衣服’

小声说别这样’一个男人家,这样会被别人瞧不起的。”她好像有点后悔:“都怪我。我不该来找你。早知道会是这个样子’我是坚决不会来的。”对于今天的结果’其实她曾有所预感’但她还是忍不住地来了。“我只是想为我的那段情做个了断’可我没想到……”她说这话的时候’不经意地朝远处山上的清凉寺看了一眼。见齐越还在那里摇头跺脚的埋怨自己’便拉了拉他的衣襟说道:“快别那么自责了,该死的不是你’是这个社会’这个时代。要不是那场该死的运动’

怎么会有你我今天的悲剧重演?从来到这里起’我已经非常知足了 ’

单位那些女人们也再不会像过去一样小看我嘲笑我了。”她把蹲在地上的齐越拉起来’拍了拍他身上的土 ’ “快起来吧’我还有正事没给你说呢。”

齐越慢慢地站起来’喃喃地说:“这……你今后怎么过呀?我真该死’我真该千刀万剐啊! ”

黄丽略微顿了顿,说行了行了 ’别这么婆婆妈妈了。你放心’

我不会去跳河’我肯定会安排好自己的生活’我还有大事情要做呢。”见齐越很认真地听自己说话’她拿出一个东西给他,用手指指说快看看吧,这是西北农学院的招生简章,咱们老杨教授让我带给你的。”齐越忙问:“老杨教授还活着? ”黄丽自豪地说:“那当然,他老人家精神着呢。对了,这儿消息闭塞’你可能还不知道,祸国殃民的‘四人帮’已经倒台了 ’党中央国务院决定从今年起恢复高考’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杨教授教我一定要设法找到你,教我找到你以后一定要转告你,他要求你必须报考’就报考他的研究生。他说你曾经是他的高材生’他相信你一定行的。他说只有这样’我们才能把‘四人帮’耽误了的时间夺回来。”

“原来是这样……啥是‘四人帮? ’”

齐越一边自言自语,一边打开手中的材料仔细看起来,边看边往回走(黄丽又进一步说)“听杨教授讲,因为是文革后第一次高考,所以不设年龄限制(他教你抓紧复习,争取一举成功(你听听楚了吧? ”她停了一下又说年龄不饶人啊(你可一定要抓紧,过了这个村可就没有那个店了!”

齐越显得有点信心不足,他摇了摇头,为难地说这些年哪里还有时间复习功课呀,恐怕早就忘光了 (再说,我如果真的考上了,樱桃怎么办?她肚子里的孩子怎么办? ”

“车到山前必有路呗。”黄丽瞪了他一眼,“你还真打算在这穷山沟里呆一辈子呀? ”

“这……我倒没想过,”齐越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便说)“好,你让我考虑考虑。”

“记住,人生难得几回搏! ”

黄丽又一次叮嘱他。

谁知道樱桃的心里是咋想的自打黄丽来到永平村的那一刻起,樱桃就预感到在他和齐越中间会发生一些意想不到的事情,而且这种预感一阵比一阵强烈。虽然她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和什么时候发生,但有一点她是明白无误地知道了,这就是她和齐越再也不会总是那么风和日丽一帆风顺了,她和齐越的美满生活可能会随着黄丽的出现而暂告一段落了。

这一点,她倒并不觉得奇怪,只是觉得这一天来得有点快了。其实,自打和齐越结婚的那天起,她就做好了这样的思想准备。在齐越刚来到永平村的时候,许多人瞧不起他,她却总是远远地看着他,关注着他。她虽是个山野村姑,也没什么文化,但她知道,像齐越这样的知识分子是绝对不会在永平村呆一辈子的,他总有出头的那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