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男上尉和女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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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4章 野樱桃(7)

就差桌椅板凳了,老队长说一大早就会派人给送过来操瓢掌勺的主力厨师,不用说是林安他爸,那可是远近闻名的大师傅哩第二天,当太阳跃过东边那座馒头山顶的时候,一切都已经准备停当七碟子八碗的酒肉饭菜都已上桌,男女老幼的乡亲们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地说东道西,说长论短,整个院子里外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王队长和刘组长、杨副队长等几个队里的头头们在核桃树下的饭桌旁,一边张长李短地拉家常,一边喝茶抽烟噫瓜子他们在等一个人-支部书记李贵成李贵成原打算不来的,会计李根成请了几趟都没请得动,最后还是王队长亲自出马才有了结果王队长虽然只是个生产小队长、大队支委,可他的年龄比李贵成大了两轮,党龄比李贵成长了十几年,更重要的是王队长还是李贵成的人党介绍人呢李贵成正在办公室里喝着浓茶,听见响动,猛一抬头看见王队长黑着脸从门外走了进来,一股凉风直扑脸面,便忙起来陪着笑让坐,沏茶。王队长把他递过的茶呷了一口,却没坐下。

“我说大支书,下永平在啥地方把你老人家给得罪了 ?我指派人请你几次都请不动,还非要我这把老骨头来请你?莫非还要八抬大轿来抬你不成?”王队长瞪着那一双很有特点的小眼睛,瓮声瓮气地说。

听老队长这么说,李贵成忙站起身说你别说了,我去就是。”

王队长把没抽完的烟锅在支部书记的办公桌子上狠狠地磕了两下,又瞪了李支书一眼,这才气哼哼地倒背着手离去了。

人们等呀等,一直等了有两袋烟工夫,还不见李支书的影子,许多年轻后生和碎娃娃们都饿得等不急了,有几个竟跑到灶上要东西吃,被挺负责任的妇女队长给赶了出来。王队长黑着脸,坐在那里一口接一口地抽着旱烟,也不说话,工作组刘组长也拿出一本什么书看起来了。齐越和樱桃见大家都着急,一会儿出去,一会儿进来,一趟接一趟地朝上大队部那边探望。两个人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

这时候,只听王队长咳嗽了一声,抬头看了看有点偏西的日头’

对齐越和樱桃说“我看’他八成是不会来了。哼,离了张屠户,难道就开不了席?听我的,开席! ”

齐越望了望老队长’带点恳求的口吻说:“老队长’这……这这样做合不合适? ”

“没啥不合适的!’老队长铁青的脸上露出了一股杀气,“我不能教全队百多口子人等他一个王巴羔子。听我的,开席! ”

齐越面露难色,还要说什么,王队长瞪了他一眼:“出了事有我呢,你怕个啥! ”又大吼一声:“开席! ”

“开席喽! ”“开席喽! ”

随着人们的喊叫’早就等得有些不耐烦的民兵队长刘耀军,指挥着那帮姑娘小伙轮番着给大家上菜看酒。

王队长将一杯酒高高举起’扫视了一眼全队的男女老幼’大声说道:“乡亲们’老少爷们’今天我们大家聚在这里’ 一来,是为庆贺我们下永平生产队近几年来头一回取得的大丰收:这二来嘛,也是对齐越,对他为我们大家做出的一切事情表示一点我们的心意。我知道,我们重用他这个戴着帽子的人’并且集中全队贫下中农到一个‘右派分子’家里来吃饭,会有人看不顺眼,会有人说我没有阶级立场’没有政治头脑。这不算什么’谁爱放啥屁由他放去’我们山里人不管什么这个那个’也不管什么左派右派,我们只知道打得住狼的就是好猎手’能种好庄稼的才是好把式。谁是好人坏人’我们大家心里自有一杆秤。你们说是不是啊? ”人们一边喊着“是!是! ”一边使劲拍起了巴掌。

王队长和站在他身边的刘组长说了句什么话’便把手中的酒杯向上一举,大声说为了下永平的兴旺,为了齐越的前程,也为了樱桃早日生一个大胖小子,请大家干了这杯酒! ”

男人们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女人和孩子们则拿起筷子狼吞虎咽起来。人们吃着,说着’喝着,笑着’齐越和樱桃忙前忙后地招呼着。

有许多社员来向他们敬酒’樱桃因为已有身孕不能饮酒,几十杯酒便全进了齐越的肚里。不一会他那张长方形的脸颊早已红到了脖根,不但舌头有点僵硬,眼睛也有点模模糊糊起来,觉着人群树木篱笆都在晃悠。他感到有点吃不住,好像自己站在一条摇摆不定的小船上,几个人过来要搀扶他,他不让,挥着手挡开,可他手上似乎一点力气也没有,脚底下也站不稳当,竟一头栽倒在地。几个小伙子赶忙把他弄到屋里歇着去了……他被莫名其妙地抓走正当人们吆三喝五猜拳行令闹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一群在门外乱跑乱穿西的碎娃们跑了进来,一连声地喊:“李支书来了 !李支书来了 !李支书还带着民兵呢! ”这一喊不要紧,正在吃酒的人们酒醒了一半,嘴巴的动作也放慢了许多,有的还互相询问:“什么?来了民兵?坐席就坐席,吃酒就吃酒,带民兵干啥? ”有的说干啥?抓人呗! ”那位又说了 :“这年头虽然不搞武斗了,可也有点兵慌马乱鸡飞狗跳的。”

说话间,李支书已进了院子,看那神情,非常严肃,就跟林彪叛逃后他给社员们传达中央文件时差不多,肯定有啥严重的事情。在李支书身后,果真跟着两个荷枪实弹的武装基干民兵,公社武装专干也在后边跟着。一见这阵势,老王队长也有点紧张,赶忙笑眯眯地迎上前去,问:“贵成呀,你咋来这么晚?教大伙儿好等。我怕你工作繁忙来不了了,就自作主张,先开了席。来,你是我们大家的父母官,劳苦功高,我先敬你一杯! ”

李贵成只是淡淡地看了王队长一眼,并没有接这位六十多岁骨瘦如柴的老人递过来的酒。他威严地环视了一下院子,不冷不热地说嗬,下永平的人差不多都在这儿呐! ”然后黑下脸,阴阳怪气地说:“一个右派分子,比我这个支部书记的面子还要大,神通还要广,成何体统!”

他随手掏出一盒大前门,先抽出一根,递给王队长,点上,然后又给自己点了一根’使劲地抽了一 口 ’又慢悠悠地吐出一团烟雾,又开口道:“老队长’上头有指示,要带齐越到县上问话。”老王队长忙问:“为啥?”李贵成说不太清楚。”老王队长有点不知所措,一边闷头抽烟,一边思索着什么。李贵成对两个基干民兵挥一挥手“执行命令! ”两个基干民兵不由分说拨开众人就往里屋冲去。

正在院子里忙前忙后招呼大家吃喝的樱桃一见这阵势’向前赶了几步’来到李贵成跟前’扑通一声就跪下了 ’连连磕头道:“支书呀’您大人不记小人过,有啥气您就对我发吧。只求您高抬贵手’饶了齐越吧。”院子里的人们都一起给齐越求情:

“就是的,您还是高抬贵手,绕了他吧。”

“他可是咱下永平的有功之臣啊。”

“李支书,你虽然是我们的父母官,但你也是咱下永平的人’你不要忘了 ’你的口粮也在下永平哩。”

有胆大点的还气狠狠地瞪着李贵成。

李贵成见此情形’连忙满脸堆笑:“乡亲们,误会了误会了。这事是上边通知下来的’与咱大队没啥关系。大家的心情我完全理解,但我也无能为力。”然后回头对还有点犹豫的民兵说还愣着干啥? ”

两位基干民兵拨开人群’又向齐越躺着的屋子冲去。樱桃见给李贵成求情没有用,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劲’冲过去抱住两个民兵的腿’

连哭带吼:“你们要抓齐越,就先杀了我吧! ”两个民兵没料到樱桃一个女流之辈,手上竟有那么大的劲’挣也挣不脱,动又动不了 ’打又不敢打’顿时,哭声喊声叫骂声响成一片,整个院子乱成一团。

李贵成见状,恼羞成怒:“樱桃!你这个女人!你想干什么?简直无法无天!赶快住手,要不然连你一同带走! ”

“带走就带走’我不怕! ”

樱桃面无惧色:“别说你把我带走,就是把我杀了,我也不怕! ”

就在双方争吵不休相持不下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齐越摇晃着身子从屋子里走了出来。他用还有点沙哑僵硬的声音对樱桃说:

“别、别、别闹了 ’快起来吧’别给李支书出难题’我跟他们去。我又没犯法,不会有什么事的,你就放心吧”

樱桃正紧紧地抱着两个基干民兵的腿,生怕他们把齐越从自己身边抢走似的,听了齐越的话,抬起头来看了看齐越的酒劲虽然还没有完全退去,但神色泰然,平静自信,眸子里有一种她看不懂的又深又远的东西。她向他递过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向她深情而认真地点了点头。樱桃这才极不情愿地松了手。还没有完全从刚才的酒劲里清醒过来的齐越步履蹒跚地来到李贵成跟前,用平静的语气略带结巴地对他说:“李……李……李支书,您别生气,她一个女人家不懂事,您千万别计较’我跟您走,您说到哪哒我就跟您到哪哒。”

局面暂时平静了下来’齐越的这一举动,反倒使气势汹汹的李贵成有点不好意思起来’他对余怒未消的社员们说了几句谁也没听清楚的话,便慌忙离开了院子’眼看着齐越跟着基干民兵出了新近用干树枝扎起来的栅栏门,樱桃才惊叫一声,慌忙跑到屋里包了几件衣服和日用品追过去递给齐越’齐越把她搂在怀里,说:)保重好你,保重好你的肚子,好好地等我’”说完便转身离去’

樱桃傻傻地站在那里,望着齐越远去的背影,用手摸一摸刚被他亲过摸过还有点余热的脸,扑簌簌地落下两行热泪……他遇上了好人到了公社,齐越才知道这是一场不大不小的误会。原来是公社接到了永平大队一个不愿透露姓名的人的电话,说是右派分子齐越在队里极不老实,不但不好好接受贫下中农的再教育和劳动改造,还公然对抗伟大领袖毛主席关于“以粮为纲”的最高指示,搞什么全面发展。打电话的人很神秘地说:更为可气的是,这个右派分子仗着自己是城里人,有知识,有文化,长得白白净净,又有点才艺,变着法儿跟革命女群众套近乎。他已经把一个革命复员军人的妻子占为己有,最近又在一次外出劳动时,采取哄骗手法,把下永平的妇女队长和一个刚过门的新媳妇给搞了,弄得全村的姑娘媳妇都不敢出门接电话的人一听案情重大,忙问:“你说的可都是事实? ”

打电话的人说难道你们连无产阶级革命群众都不相信?妇女队长就在旁边,她可以作证(”

接着,有一位妇女拖着哭腔在电话里把她如何在野地里被右派分子齐越给搞了的事情学说了一遍(接电话的人没听完就说好了好了,我知道了。我马上给领导报告,对这些坏分子的犯罪气焰,我们一定会坚决打击,决不手软!可是……”他刚说了个“可是”,对方就挂断了电话。

等到把齐越押上来一审,才知道这纯粹是一个骗局,说严重点是栽桩陷害。齐越虽然是个“右派分子”,但正常的公民权利并没有被剥夺。娶樱桃为妻本属正常,野外强奸妇女队长好像更是子虚乌有。

办案人员就有点不明白了,问齐越:“你究竟跟永平的支部书记和下永平的妇女队长有什么恩怨,惹得他们这么恨你? ”

齐越沉思了片刻,说道:“这不是一两句话就能说清楚的事情。”

于是,他就把他到下永平十多年来的情况,尤其是和支书李贵成、妇女对长杨爱香之间的恩怨简要地给办案人员说了一遍。当然,他隐瞒了他和杨爱香通奸的事情。他并不想撒谎,撒谎不是他的性格。他实在开不了口,为此他心里还难受了好一阵子呢。也许是他的遭遇太悲惨,也许是他的语言表达方式与别人不一样,也许是他的真诚态度太有感染力,两个办案人员有点忍不住,同情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齐越一见,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忙说:“其实没啥,好在这一切我都挺过来了。现在想想,我倒觉得这遭遇这经历是我一生中最宝贵的财富哩。”

恰好,县革委会的副主任正在公社检查工作,立即过问了这件事。公社的同志把情况如实向副主任作了汇报。其实,这位副主任本来是分管政法工作的,当即指示公社立即放人,并要求公社对妇女队长给予严肃的批评教育,还要追查打电话的那个男人。公社领导和办案人员当场表示:县领导的指示我们一定照办,坚决照办。其实公社已经作了调查,杨爱香已经说出了那个男人是谁,还痛哭流涕地承认了错误。只不过,堂堂一个支部书记诬陷一个右派分子,实在没什么好说的,下牙接不了上齿,便不了 了之。

副主任觉得这个“右派分子”有点特别,就打发人去请齐越,说自己想要见见他。

齐越来了之后,副主任很客气地给他让坐,并热情地沏了一杯上龙井茶。一边看着齐越喝茶,一边很认真地询问齐越念大学的情况、在农科所的情况和下放农村这十几年来的情况。他越听,眉头锁得越紧,他越听,那饱经风霜的脸拉得越长。从他的面部表情上看得出来,他的心情十分沉重。

副主任完全理解齐越的遭遇和处境。因为,他也曾有过和齐越完全一样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的处境和遭遇。他曾经是一个“走资派”,被揪斗,戴高帽子游街,进五七干校,下放农村劳动锻炼……吃尽苦头之后,官降两级,由市委组织部长发配到这个偏僻的山区小县担任了目前这个职务。当他听说齐越五六年毕业于武功农林大学时,猛然一惊,忙问:“你再说一遍,你叫什么名字? ”

“齐越。”齐越很认真地回答。

副主任若有所思地扬起头,皱了皱眉,略微想了想,对齐越说:“这样吧,你这边的公案已经了断,余下的事由公社去办吧。你先不要回永平村,跟我去一趟县城,我领你去见一个人。好吧? ”

齐越虽然不太明白何副主任是什么意思,但还是服从地点了点头。副主任给公社的同志做了交待,就带着齐越返回县城去了。

24妇女队长和支部书记差点闹翻李贵成这回算是栽了。本想来个借刀杀人,没想到偷鸡不成反蚀米。虽然公社领导念在他是老支书的份上没有再往下查,但他从公社同志的眼神和表情上已经看出,他的形象他的威信因为这件事已经大打了折扣。他真是窝了一肚子火,尤其让他不能容忍的是,自己多年的老相好老姘头杨爱香居然反悔了她曾向工作组说的话,差点把他给揭出来晾在那里。当时,他真是为自己捏了一把汗虽然虚惊一场,但他知道这一次的确是吃了败仗,而且是败在了一个“右派分子”的手里,永平村的人们再也不会像以前那样对他毕恭毕敬唯命是从了。

杨爱香呢?她的变化最大。一来她真是很感激很同情齐越,毕竟他没有嫌弃她这个破烂货:二来她也觉得老跟李贵成黏糊在一起已经没有什么意思,她觉得他真的老了,他已经满足不了自己的需要了。

李贵成真是气不打一处来。在公社调查组离开永安村不久,他把杨爱香叫到办公室埋怨了几句。谁知这个一贯对他服服帖帖、想教她干啥她就干啥,从来都是很温顺地对他死心塌地的女人却一反常态,抢白他道:“你把我搞了就搞了吧,却硬要往人家齐越身上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