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小说男上尉和女少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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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李二贵从军记(2)

毛驴车在路上东摇西晃的飞驰着。前边不远处就是流淌了两千多年的秦汉渠,再前边就是波涛汹涌的黄河……来不及多想,一个箭步,二贵便像一头野牛似的窜上公路,窜到飞驰着的毛驴车前,一把抓住毛驴的笼头,用肩膀死死地顶住驴子,车速立时减慢了。驴儿瞪了他一眼,暴怒了,蹄子不断飞起,雨点般落在二贵的腿上、身上,有一蹄竟踢到了二贵的额头上,殷红的鲜血流了出来,疼痛难忍,鲜血糊住了眼,他什么也看不见,只看见红红的模糊一片,但他没松手,仍是死死地顶着,顶着。终于,毛驴的力气用尽了,狂劲撒完了,车子终于停了下来,二贵却晕倒在地。人们气喘吁吁地跟上来之后,发现二贵已不省人事,车上的姑娘这时也清醒过来,她以为恩人已经“过去了 ”,便急忙跳下车子,抱着李二贵痛哭起来,周围的人也都落下了伤心的泪水正当人们跑跑踮踮张罗着寻找烈士单位的时候,李二贵却睁开了眼他发现自己竟躺在一个女子的怀里,而那抱着自己的女子,正是那天在地畔唱宁夏花儿的那位姑娘。他挣扎了两下,却没能站起来。

一直守护着他的姑娘惊喜地叫道:“他活咧!他活咧! ”

乡亲们见已经死去的英雄又复活了,立刻转悲为喜。大家一下子围拢过来,问长问短。人们这才知道,这位勇拦惊车舍己救人的英雄原来是个新兵蛋子,而且还是个种菜的。宁夏的老乡们生性淳厚朴实,对部队格外爱戴,众人一合计,一封大红感谢信和一筐筐鸡蛋连同一阵阵喧天的锣鼓送到了团部。李二贵呢,也被送进了镇第一人民医院,住到了只有镇上的头儿才住得上的单间病房里。那位被他救了的春花姑娘主动留下来担负了护理他的任务。那些天前来看望他的人川流不断,络绎不绝,营团首长来了,镇上的头头脑脑来了,乡亲们来了,战友们来了,一波接着一波,似乎没有个完。李二贵有点受不了 :做了这么一点点鸡毛蒜皮的事儿,咋能受这么大的光荣呢?他想偷偷回菜地,却被春花拦住:“你的伤还没好干净哩! ”她长得水灵灵的,性情儿极温柔,手腕儿软,动作儿轻,声音儿又极好听。她就像哄孩子一样地哄着他,像护身边的小猫小狗一样地护着他。二贵常常产生错觉,老以为在他身边的不是春花,而是自己的姐姐。他是多么想念他那苦命的慈母一般的姐姐啊!

“姐姐!姐姐!我的亲亲的姐呀! ”

有一次,他竟然在朦肽中一把抓住春花那小巧的手,这样一连声地叫着。泪水就像断了线地珍珠似的流下来,流在姑娘的手上,流在姑娘的心里……陈连长来了,他很为自己的连队能出现这么一位勇敢的战士而激动不已。

“你出息哩。”陈连长望着二贵,兴奋地说,“连里给你报了功,团里很快就批了下来。立功喜报已寄走了,估计过几天你家里就能收到。你就安心地养伤吧。”

二贵确实有点吃惊,就这样也能立功?可咱又不是为了功,咱为了救人么,功有什么用?想是这么想,却没说出口,难为连长一片苦心么。但医院是不能再住了。他向陈连长提出,伤已好得差不多了,要回菜地去。他很担心他的那些蔬菜给坏人糟蹋了。

“有人替你哩。”陈连长说。

“我不放心他们。”二贵很固执。

连长请示了营长,营长又请示了团长,李二贵便被送回了菜地。

陈连长要指定一个兵专门负责每天给他送饭,二贵却把头摇得像个拨浪鼓:“不行不行,已经给连里添麻烦了。我自己能行……”

“有我哩。”春花打断他的话,对连长说广连里人手紧,反正我也没事,我家离菜地又不远。”陈连长、二贵都用诧异的目光看着她。陈连长望了望二贵,又能望了望春花,什么话也没说,默默离开了菜地。

二贵的伤本来就不太重,加之医治及时,护理经心,很快便好了,只是额头上留下了一个不大显眼的疤。每当看见这个疤,春花就觉得对不住二贵。

“都怪我。”她用手抚摸着那块由驴蹄留下的印记,嗔怪地自责。

“没关系没关系。”二贵拨开她的手。“也是个纪念哩! ”二贵戏塘地说。

有春花的照顾,二贵每天吃住在菜地,工作虽然还是老一套,可他一点也不觉得烦闷。春花家离菜地确实不远,一支烟的功夫就到了。起初,中午饭和晚饭都由春花做,这样约摸过了一个月,二贵坚决不干了 : “我又不缺胳膊少腿么! ”经过一番争吵,两人达成妥协:

春花每天只做一顿饭。春花的爹妈还来看过二贵一次,老汉披一件半身羊皮袄,蹲在一旁只迷着眼儿抽烟锅,大娘在二贵住院时就去看过一次。这一回,大娘看得更仔细。她睁着一双不大却很明亮的眼睛端详着二贵,双目笑成了一条线,把二贵看得脸儿红了,左顾右盼不自在。春花跑过来,一把将娘拉过一边,责怪道:“娘,看你,人家又不是木偶,兴你这么死看哩! ”

“我就瞧瞧么,能把啥看了去! ”她娘很不以为然,继续从头到脚,上下打量。这下子,看出点问题了。

原来二贵走惯了山路,脚重,费鞋,连指头都露出了一个在外头。看见大娘盯着脚尖,急忙往里缩,却没完全缩进去,便不好意思地低下了头。春花娘指着春花骂道:“这死女子,就知道满世界里去疯,连一点正经事儿也不干! ”

“谁说我一点正经事儿也不干? ”

春花说着,不知从啥地方变魔术似地拿出一双鞋来,质地极好,针脚儿极密。二贵一试,不大不小正合脚。二贵感激地望着春花,春花娘在春花的额头上点了一指头:“死女子,就你精,连我都叫你瞒了个严实! ”春花欢喜地一溜儿跑出了屋子。

就这样,一来二往,一种特殊的感情在两颗年轻的心里悄悄地萌芽了,生根了。有一天吃过晚饭,二贵正要出屋子,春花却一把拉住他:

“进来,坐下! ”

二贵莫明其妙地坐在了凳子上。

春花试探着问他:“你当兵来宁夏也一年了。说说看,我们这达咋样? ”

“好得很呢。”二贵说,“在麟游也听老年人讲过天下黄河富宁夏,却没见过。到这儿一看,嘿!真是赛过江南哩。这里的水好,地好,大米饭好,这里的老乡更好,对咱部队那真是好的没法说。”

春花又问:“我爹、我娘对你咋样? ”

“好着哩。”二贵说,“两位老人对我就像亲生父母一样。”他忽然觉得很奇怪,“哎,你问这些干啥? ”

春花没有理会,继续提她的问题:“那你说,我对你咋样? ”

二贵冷不丁听到这个问题,愣了一下,方脸立时红到了脖根,说自从我长这么大,除了我姐,你对我最好了。刚到部队时常梦见姐姐,这一阵儿晚上睡觉老梦见你……”

“梦见我咋样? ”

“梦见你和我钻在一个被……咳,不说了,羞死人了。”

春花脸儿绯红,胸脯剧烈地起伏着,眼里含情脉脉,一股股热流,涌遍全身。突然,她猛地一下子扑进二贵的怀里,双手勾住他的脖子,脸儿紧贴在二贵那咚咚直跳的胸脯上,激动地说(“二贵哥,我的心上人!和我好吧,和我好吧!我愿意一辈子爱你,侍候你!我两个哥,一个在武斗中死去,一个在珍宝岛牺牲了。我爹妈都快六十了,他们都很喜欢你,我的心事他们都知道,都乐意!都说女人水性扬花,我不是那种人,我的身子是清清白白的。除了你,我不会把它给任何一个男人,死也不!答应我吧,二贵哥!只要你不嫌弃,我愿意为你献出一切……”

李二贵从这个女子的言行里突然发现自己是一个男人了,一个真正的男人。当兵前在公社医院体检时,有一关是要脱光身子的。那个身体极胖的戴着眼镜的女医生用手捏弄着他那个极不起眼的玩意儿,漫不经心地对旁边一个男医生说:“这还是个嫩娃……”他不明白为啥他们说自己是个嫩娃,回家后便问姐姐。姐说:“你还小,长大了你就知道了。”当时他很不服气地想:我怎么就没有长大哩?想到这里,他只觉得热血直涌脑门,周身的血管都快要胀裂,强壮的肌体里猛然勃发出一股原始野牛般的冲动,他将春花紧紧地搂抱在自己虎钳一样结实的怀里,仿佛搂抱着一个美丽的梦幻,一个实在的快乐,一个流动的柔情……大地一片寂静,四周黑得什么也看不见,黄河唱着古老的歌儿向前流去,好像身边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只有几颗星星一眨一眨,注视着大地上的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