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击叛军偷袭队伍这一战,是报国军首次与其他隋军队伍配合打的第一场守城战,战果也一下子就超过了之前几场守城战的总和,在伤亡微乎其微的情况下,洛阳守军取得了杀敌一千八百余人的辉煌战绩,还走狗屎运在乱军中射杀了杨玄感的二弟杨玄纵,侥幸取得了自杨玄感兵变以来的最大斩获。以至于在确认了这个意外收获后,本来就欢天喜地的上春门城上顿时是再一次欢声如雷,士卒将领奔走相庆,欢呼久久不息。
这也是一场意义十分重大的胜利,面对着自起兵以来就没败过一次的叛军主力队伍,同时也是刚大败四万大兴援军的叛军精锐队伍,士气斗志都十分旺盛还报仇心切的叛军战兵队伍,东都守军不仅顶住了他们的进攻,还破天荒的与他们展开了刀刀见血的近身肉搏,最终彻底消灭攻上城墙的叛军精兵,甚至又异常变态一度故意后退,引诱叛军队伍使出添油战术,通过恶战血战消灭了更多的叛军精锐,打出更加坚定的必胜信心,也严重打击了叛军队伍的士气与斗志,给士气正盛的叛军主力兜头泼了一盆冰水。
同时这还是一场让东都决策层稀里糊涂的守城大捷,深夜里突然听到上春门方向传来巨大喊杀声,年仅九岁的越王杨侗直接被吓得哇哇大哭,住在立德坊的樊子盖惊得从床上跳起来,光着脚直接冲出房门查看情况,发现喊杀声是来自上春门后,樊子盖满色皱纹的老脸一下子变得比他胡子头发还白。而正卧病在床的皇甫无逸,则是惊得直接晕了过去,因为皇甫无逸知道——他和樊子盖,已经把大部分的预备队部署在了安喜门。
几乎已经认定东都难保的时候,原本应该是孤军作战同时又准备不足的上春门守军,却突然又送来了伏击敌人成功的消息,甚至都还没来得及给裴弘策派去援军的樊子盖和皇甫无逸自然是当场晕菜了,还互相问起了对方是否安排了裴弘策在上春门布置伏兵,互相得到了否定答案后,如果不是战事正紧,樊子盖和皇甫无逸肯定是马上就把裴弘策叫到面前,当面仔细问个明白了。
也正是因为如此,当再收到守城大捷与叛军败走的消息后,樊子盖和皇甫无逸第一件事当然是领着一大帮担惊受怕的东都文武冲到上春门城上,当面向裴弘策兴师问罪了——布置这么大的伏击战事,事前为什么不向东都决策层禀报?裴弘策则无比委屈的答道:“樊留守,皇甫将军,这可不能怪我,是我也没这个把握,没想到我那不孝侄子会猜得这么准,不仅猜中了叛贼准备偷袭,干脆还连发起偷袭的时间和地点都猜对了,我怕你们觉得太荒唐,就没敢向你们禀报,所以就仅仅只是动用了上春门的守军布置埋伏。”
“什么?”樊子盖又一次觉得难以置信了,瞪大了眼睛问道:“你那不孝侄子,不仅猜到了叛贼要偷袭,还连叛贼发起偷袭的时间和地点都猜到了?他能未卜先知?”
“倒也不是未卜先知。”裴弘策如实答道:“他是根据一些蛛丝马迹分析出的叛贼意图,我虽然觉得他的分析结果太过神奇,不太可能把敌人的一切打算都猜出来,可又觉得他的分析很有道理,就按着他的建议布置了这次伏击战,结果我也没想到,居然全被这小混蛋猜对了。”
“他是怎么猜的?”樊子盖脱口追问,然后不等裴弘策回答,又马上一挥手,喝道:“他在那里?老夫直接去问他,这小混蛋,这事居然不事先禀报老夫!多好的机会啊,如果让老夫事先知道,把预备队都调来上春门布置埋伏,我们这次的斩获起码得增加一倍!”
陈应良这会当然和报国军队伍在一起,昨天晚上的激战中,报国军虽然一直占据战场主动权,但对手毕竟是叛军队伍中最精锐的主力战兵,所以报国军的伤亡还是相当不小,总共牺牲三十六人,其中还包括一名报国军最早的旅帅,轻重伤者也达到了百人之多,创下了自报国军组建以来的最大伤亡记录,陈应良怎么也得陪着将士给牺牲同伴送别不是?同时为了收买人心和塑造形象,陈大影帝怎么也都得亲手为伤兵上药和包扎伤口不是?
被身材高大的樊子盖象老鹰抓小鸡一把提了起来后,陈应良先是恳求樊子盖暂时把自己放下,待到把面前的伤兵亲手包扎完毕,陈应良这才率领报国军队伍向樊子盖等人行礼,樊子盖则不耐烦的挥手喝道:“行礼就免了,你们又为朝廷立了大功,老夫自然会请越王殿下奖励你们的功劳,都该干嘛干嘛去,陈应良,你这个混帐小子随我来,老夫有话要问你。”
说罢,不等报国军将士行礼道谢,樊子盖又马上象老鹰抓小鸡把身材瘦弱的陈应良提溜到了旁边,劈头盖脸的向陈应良问道:“你是怎么猜出来的?给老夫仔细回答,不然的话,老夫只能是怀疑你沟通叛逆,是和杨逆叛贼联手演戏骗取老夫对你的信任了。”
“樊留守,想不到你老人家也会说笑话。”陈应良苦笑说道:“小人几次破坏杨逆叛贼的好事,还坑死了他二弟杨玄纵,杨逆叛贼现在都恨不得把小人千刀万剐了,小人去和他勾结,不是送上门去给他试刀么?”
旁边的皇甫无逸和杨汪等东都文武都笑了,樊子盖也忍不住笑了笑,喝道:“少说废话,快说,你到底是怎么猜出来的?”
“其实很简单,就是推理分析。”陈应良也这才答道:“昨天中午小人登上安喜门探察敌情,发现敌人在阵上赶造攻城武器,马上就明白杨逆叛贼是在故意诱敌,想要引诱我军出击,然后以步兵队伍牵制住我军队伍,再以骑兵抄袭我们的侧翼或者背后。关于这点,小人已经请叔父裴国公向你和皇甫将军禀报,我们化装成普通百姓的斥候也探到了叛贼确实有伏兵,证明小人的推测不错。”
“老夫也觉得叛贼在阵上赶造攻城武器有些不对劲,所以才没派你出战。”樊子盖点头,又催促道:“说重点,你是怎么猜到杨逆叛贼准备发起偷袭的?”
“就是靠着杨逆叛贼这条粗浅的诱敌计,小人才猜出的。”陈应良如实答道:“当时小人还嘲笑杨逆叛贼异想天开,竟然想用这么粗浅的诱敌计骗我们出城,全然没有考虑过我们的队伍要坚守城门多达十二道的东都大城,机动兵力不多,每次出战都必须慎之又慎。但小人很快又发现事情不对,觉得年幼无知的小人也能考虑到这点,久经沙场的杨玄感叛贼和狡诈如狐的李密奸贼,怎么可能不考虑到这点?为什么要用这个相当粗浅的诱敌计?”
“小人当时分析,觉得只有两个可能。”陈应良继续说道:“第一是杨逆叛贼仗着他的兵力充足,想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诱敌成功。第二是杨逆叛贼别有目的,所谓的诱敌计,不过是为了布置假象,让我们掉以轻心,露出破绽,让他达到所期待的真正目的。”
“杨逆的真正目的是什么?小人当时是这么想的,如果我们中计,认为杨逆叛贼只是打算诱我们出城决战,那我们肯定就会采取以下策略,一是坚不出战,二是集结重兵在安喜门,加强安喜门城段的防御,因为杨逆叛贼在前天晚上每隔半个时辰就用鼓锣呐喊惊扰一次,我们的安喜门守军已经是不胜其烦,既不敢冒险在夜间出战,又必须防着杨逆叛贼十假之中突来一真,真的在夜里攻打安喜门,只能是把预备队集中到安喜门一带预防万一。”
“考虑到了这点,小人马上就发现,我们的破绽出现了。”陈应良收起嬉皮笑脸,郑重说道:“我们的预备队集中到了安喜门下,那么其他城门一旦遭遇袭击,守军就只能是孤军苦战,我们的应急预备队却无法以最快速度赶到战场增援,而且因为叛军不断骚扰安喜门的缘故,我们在安喜门的预备队也绝不敢马上向着战场赶去,必须要确认了敌情才敢出手,以免被敌人调虎离山,骗走我们的预备队,然后又乘机真的猛攻安喜门。所以小人当时就断定,杨逆叛贼不断骚扰安喜门,又故意在安喜门外布置伏兵,目的就是为了引诱我们把重兵集结于安喜门,然后乘机偷袭其他城门!”
“应良兄弟的分析太对了。”旁边负责率领预备队的刘长恭插嘴,说道:“昨天晚上我们听到上春门那边出现喊杀声,末将就是因为担心杨逆叛贼调虎离山,没敢马上率领预备队赶往上春门增援,直到派人确认了上春门遭到叛军大队袭击,末将才敢放心率军过去增援。”
樊子盖摇头了,叹气道:“合情合理,这样的道理,老夫昨天怎么就没想到呢?”
“那你又是如何猜到杨逆叛贼的偷袭时间的?”皇甫无逸追问。
“两点。”陈应良竖起了两根指头,解释道:“第一是天气,昨天的天气不好,天空十分阴霾,基本可以肯定晚上不会有太好的月光,正是发起偷袭的好机会。第二是杨玄感逆贼的急脾气,我们东都军队破坏了他全歼大兴军队的美梦,他对我们已经是恨之入骨,肯定急着报仇雪耻,又担心拖延下去未必会有更好的机会,所以小人马上就断定,杨逆叛贼一定会在昨天晚上发起偷袭!”
“陈记室,那你又是如何料定杨逆叛贼会偷袭上春门的?”曾孙女很出名的国子监祭酒杨汪也好奇问道:“东都城门多达十二道,你为什么断定杨逆叛贼偷袭上春门,而不是偷袭其他城门?”
“小人用的是排除法。”陈应良答道:“东都十二道城门,已经集结了重兵守卫的安喜门当然第一个排除,龙光门等西北四门也可以排除,因为这四道城门都直通皇城,城防最是坚固,城墙也最高,同时这四道门外都是多山多林多河流,地形虽然利于小股叛军潜行偷袭,却不利于叛贼的大队行军和展开,小股队伍即便偷袭得手,攻上了城墙没有足够的后续队伍也是空余,还有一点,这四道门都有瓮城,我们大不了放弃瓮城就可以困住叛军偷袭队伍,可以争取到最多的缓冲待援时间。”
“南城五门,更没可能。”陈应良继续介绍道:“东都洛阳的南城位于洛水南岸,驻扎在洛阳西北的叛贼想要偷袭南门,必须要先渡过这段时间正处于丰水期的洛水大河,不仅浪费时间,还无比容易被我们的斥候发现。退一万步说,就算叛贼真的偷袭南城得手,对我们也是毫无威胁,因为洛阳的南北两城仅有三道桥梁可以交通来往,发现南城遇袭,我们有足够的时间在这三道石桥上布置重兵拦截,甚至直接捣毁这三道桥梁,让叛贼队伍无法渡河。”
“排除了这十道城门,叛贼队伍的偷袭目标就呼之欲出了,就是上春门和徽安门的其中之一。”陈应良微笑说道:“而且偷袭这两道城门,对叛军而言还有两个优势,第一是制造灯下黑,让我们即便怀疑叛贼是声东击西,也很难想到叛贼队伍会偷袭距离安喜门最近的上春门或者徽安门。”
“第二还是因为距离关系,前天晚上叛贼在安喜门外的反复骚扰,小人在与上春门相邻的教业坊中也能清楚听到,那么上春门城上的我军将士肯定也能听到,也会受到影响,上春门与安喜门的距离已经算是比较远了,与安喜门距离更近的徽安门自然也会受到影响,我们的守城将士会因为骚扰夜不安眠,继而因为休息不好而丧失警觉,给叛贼队伍制造更多更好的偷袭机会。”
缓缓点了点头后,樊子盖沉吟说道:“这么说来,你断定叛贼队伍偷袭上春门而不理会徽安门,也是因为距离关系了?上春门与安喜门之间的距离,比徽安门与安喜门之间的距离要远着将近一半路程,如此一来,我们布置在安喜门的预备队,救援上春门肯定要比救援徽安门更花时间。”
“禀樊留守,距离还只是小事,还有更关键的一点。”陈应良恭敬说道:“小人断定杨逆叛贼以上春门为偷袭目标,是因为杨玄感逆贼的性格,上次小人在上春门用言语羞辱杨玄感,听俘虏交代说,杨逆因此被我军射去半片耳朵而破相,所以小人断定,以杨逆叛贼心高气傲的性格,必然会选择上春门一雪前耻!”
在场的东都文武都不说话了,也都用看外星人一样的目光看着陈应良,樊子盖也是冷冷看着陈应良,目若冷电,冰冷而又锐利,直看得用公款给自己买苹果手机的陈应良心里发毛,生怕自己的无耻罪行被出了名清廉自守的樊子盖察觉。结果让陈应良没想到的是,樊子盖突然抬腿一脚踢在了陈应良的肚子上,然后咆哮道:“混帐小子,这么合情合理的精辟分析,你昨天为什么不向老夫禀报?如果你早说的话,老夫把预备队安排在上春门战场,我们能够扩大多少战果?!”
“是啊。”刘长恭也十分郁闷的说道:“应良兄弟,你昨天为什么不告诉我?不然的话,我带兵在埋伏在上春门,我们的斩获岂不是更多更大?”
“樊留守恕罪,刘将军,我也不是贪功。”陈应良捂着肚子苦笑说道:“是我昨天说了,你们敢相信吗?我这些判断可一点旁证都没有,全靠凭空的推理分析,昨天对你们说了,你们也未必敢信,我自己也不是有绝对把握,如果我的分析推理稍有差池,后果搞不好就是不堪设想了。”
“再说了。”陈应良乘机又说道:“小人连一面进皇城的通行令牌都没有,怎么去拜见樊留守你或者皇甫将军,向你们禀报这件事啊?”
“小混蛋,还真会抓时机。”年龄足以做陈应良祖父的樊子盖骂了一句,道:“行,老夫回了皇城就为你请一面通行令牌,以后有什么军机大事,你随时进到皇城禀报。”
陈应良赶紧道谢,樊子盖懒得理会陈应良的假惺惺,只是又问道:“还有一件事,听说你要求将士当着杨逆叛贼的面,高喊羞辱叛贼军师李密的话,这是为了什么?”
“为了离间杨逆叛贼和李密奸贼。”陈应良重新收起嬉皮笑脸,郑重答道:“想必留守大人你们也通过审问俘虏了解到了情况,杨玄感逆贼在战术计划对李密是言听计从,不管是攻下金墉城,还是伏击我们的大兴援军,其实都是出自李密的谋划。小人觉得李密这个奸贼确实很有一套,如果让杨逆继续对他言听计从下去,为祸必然更大,所以小人就抓住机会羞辱李密,打击李密的声名,让杨逆对他不再那么言听计从,降低叛贼队伍的危害程度。”
樊子盖很难得的笑了笑,道:“希望你的办法能有效果,不过也没关系,杨逆叛贼有李密这个狡诈如狐的奸贼,我们东都大军也有你这个比狐狸还狡猾的小鬼头,还用得着怕他李密奸贼了?”
尽管话说得很不好听,但樊子盖话语里对陈应良的赞赏之意,却几乎已经是溢于言表,陈应良赶紧又假惺惺的谦虚,可惜性格直爽的樊子盖最不喜欢的就是陈应良的这点油滑性格,挥手喝道:“少说那些虚情假意的废话了,做你该做的事去,老夫也还有公事,报国军的赏赐,等老夫请得越王殿下钧旨,自会派人送来。”
“谢留守大人。”陈应良赶紧道谢,又抬起了头来,神情欲言又止,犹豫了一下才向樊子盖说道:“樊留守,小人还有几句话,能否单独对你说说?”
“什么话?是否与朝廷大事有关?”樊子盖反问,见陈应良点头,神色还颇为郑重,樊子盖便也不再多说什么,一把揪起陈应良就往远处走,东都文武也谁都不敢跟上。
把陈应良揪到了远一点的僻静处,樊子盖这才把陈应良放开,陈应良也这才低声说道:“樊留守,小人现在最担心的一点,就是杨逆叛贼不再攻打洛阳城,率领他的叛军队伍移师向西去攻打关中,卫尚书那边的情况我们暂时还不知道,但肯定很不妙,难以阻止杨逆叛贼攻取关中,我们东都的军队也实力不足,同样难以阻止杨逆主力攻打关中。”
“老夫比你更犯愁。”樊子盖同样的低声说道:“关中主力已经被卫文升带到了东都基本丢光了,现在关中空虚,杨逆主力如果移师向西,关中就会无比危险。”
“樊留守,小人有一计,可以有很大把握将杨逆主力继续牵制在洛阳城下。”陈应良低声说道:“就是这一计有些阴损,对留守大人的一世清名会有妨碍。”
“说来听听。”樊子盖吩咐道。
“杨玄感二弟杨玄纵,是战死在了上春门的石桥上,那里是我们的弓箭覆盖范围,所以叛贼队伍没能带走杨玄纵的尸体,让我们打扫战场的士兵给运了回来。”陈应良低声说道:“如果留守大人不介意的话,不妨去书一道与杨逆叛贼,就说要把杨玄纵悬尸上春门,日日鞭尸……。”
“小子,够阴损啊。”樊子盖冷冷一笑,又收住笑容说道:“可以试一试,卫文升那个老东西为了大隋朝廷,可以挖杨逆祖坟焚骨扬灰,都是为了精忠报国,老夫愿意背这个辱尸骂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