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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普普尔——【法】亨利特罗亚 (1)

(十八)普普尔——【法】亨利·特罗亚 (1)

德门凯佑夫人家里养着6只猫、4条狗、12只金丝雀、3只鹦鹉。她住在教堂旁边一幢舒适的房屋里。她是在丈夫去世后才来到当地居住的,虽然不过20年的时光,但村里所有的牲畜都蒙受了她的恩泽。她举止庄重、谈吐威严,所以克拉尼奥村的村民都把她奉为领主。夫人人高马大,体格健壮,满头铁灰色的头发,一双浅蓝色眼睛,脸上呈现出酒糟颜色,双下巴,胸部隆起,走路的时候,身体非常僵硬。有些说闲话的人嚼舌根说,她喉咙里好像卡着一个“贵族头衔”。她对牲畜极其庇护,甚至到了匪夷所思的地步,她也当之无愧地成为动物保护协会的会员。

每当德门凯佑夫人在街上出现时,凡是养着猫、狗或驴的克拉尼奥人或多或少都会觉得心有惶恐。她能敏锐地捕捉到她的“异类兄妹”或大或小的不幸遭遇,就像身上有着第六感似的。一旦感受到什么,她就会毫不迟疑地闯进别人家里、马棚里,而且总是能看出哪只猫骨瘦如柴,哪只小狗满身跳蚤,哪匹马被马具弄伤或负担过重。这时,她就会理直气壮地发起怒来,把套在玻璃纸里的会员证在他们面前一挥,然后振振有词地恐吓说,要向动物保护协会控告他们虐待动物。这时,就算是最彪悍的村民也会把脑袋缩进脖子里,大气不敢出。展示“会员证”很能吓唬人,人们低头私语说:她手眼通天,不过不知道她通的是哪个方向。正当犯错的人在她面前认错,并保证以后更加小心的时候,她却把他们扔在一边,拿出小匙品尝猫食、狗食去了。

她扬起额头,眯着双眼,俨然是一个将军检查士兵的食物,评语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这简直是猪食!真是糟透了!给我往里面加些肉汤!”

主人诉苦道:“我们没那么多钱。”

“那你们还能每人每天喝两升酒,还不包括开胃酒?真是可耻!我可告诉你们,我不仅是动物保护协会的会员,我还是禁酒协会会员!两个协会之间是有联系的……”

家里的牲畜似乎也懂得这场争论的意义,温柔乖巧、感激涕零地听它们的朋友讲话。这时,主人们竟都不相信他们养的是牲畜了。她帮牲畜出头,大灭它们那两脚动物主人的威风后,扬长而去。

教士先生为德门凯佑夫人事业的成功而表示祝贺,但他也委婉地指出,如果她能把行善的一部分放在解除民众的痛苦上就更好了。德门凯佑夫人的脸刷的红了,连胸前佩戴的荣誉勋章仿佛都没有了原来的光泽。他在说什么话呀?她在战争期间当过护士,知道什么是行善。她旁征博引,基督徒、圣弗朗索瓦达希舍、格拉蒙将军都被她拿来作为例子,认为人在和平时期能照料自己,而牲畜却不能,更谈不上自卫和反抗主人的暴虐了。最后,她还责备教士家里连一只金丝雀都没有养。

从这一天起,她斗志更加昂扬,为克拉尼奥村以及附近村庄的牲畜而更加努力地工作。有时她把挖蚯蚓钓鱼的顽童驱散,有时把一只母鸡从家庭主妇的菜刀下救出来,甚至从蜘蛛网上救出一只苍蝇。她还把她丈夫那辆车厢高大、凹凸不平的旧汽车开了出来,以便扩大活动范围。车子噼噼啪啪地响着,喇叭呜呜地叫着,从很远的地方人们就能听见汽车来了。这时,牲畜都欢喜雀跃,而人们却开始审视自己的良心。

有一天,她巡视的时候放了一只喜鹊,把两只蜗牛带到安全的地方,使四只小猫免遭溺死,回到家里已经累得精疲力竭了。当她正在为今天的收获而心满意足时,她忠心的仆人莱奥尼忽然慌慌张张地前来禀报:

“太太!快!快!我刚刚得知,塔彼茨大爷的狗给车子轧了!听说它正痛得死去活来呢!得想想法子呀!”

德门凯佑夫人叫道:“不可能!是普普尔吗?我得去看看,快!”

她登上汽车,朝村口塔彼茨大爷住的破房子呜呜地开去。塔彼茨是一个鳏夫,没有固定的工作,偶尔给人打零工来养活自己。他的性情孤僻、粗暴,像个穴居人那样生活着。德门凯佑夫人怀疑他夜间偷猎。

现在,他从屋里走出来,一把海豹式的胡子坠得他低下脑袋。他的眼睛里满是泪水,一道道发出紫光的泪痕落在鼻梁上。

他说:“嗨!太可怕了!普普尔要死了。”

“是怎么回事呀?”

“我也不是很清楚。大概是前天夜里我正睡着的时候它从窗子跳出去了,可能被一条发情的母狗给勾引了。突然间,传来尖锐的刹车声,还有它的叫声!一辆汽车停下来,又开走了!我那时猛地惊醒了,就出去四处找它、叫它,最后总算在一条沟里找着它了,它在那儿痛得直冲我叫唤……我几乎抱不动它。我真不知道怎么办!我的普普尔……我可怜的普普尔……请进屋里看看。”

德门凯佑夫人严厉地说:“当初您要是照看好它,现在就用不着掉眼泪了。”

她跟着塔彼茨大爷走进屋里。黄土地,斑驳的墙上有不少裂缝,墙角结着蜘蛛网,几只木箱是仅有的家具。在一个不起眼的角落里,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躺在几块破麻袋片上正吁吁地喘着气。

普普尔是狼狗和布里亚狗杂交出的后代。现在,它的黄眼珠在幽暗不明的屋里闪着亮光,粉红色的舌头吊在白獠牙外面。它口里流出涎水,呼吸不平稳,发出嘶哑的喘息声,肋骨上下起伏,有几根干草夹在它的黑毛里。

塔彼茨说:“现在它呼吸困难,一点都动弹不了……我觉得它的脊椎已经断了……”

德门凯佑夫人迅速在脑子里把情况过了一遍,命令道:

“应该把它送进城里的兽医诊所,不能就这样任其自然!!”

“可是我没钱……”

“我有,现在马上就去。您抱着普普尔坐后座,我慢慢开车,不会颠簸的。”

她的语气坚定异常,这个倒霉的老头儿根本没想到要有什么异议。他小心翼翼地抱起这个小牛般大小的狗儿,摇摇晃晃地喘着粗气,向马路边走去。德门凯佑夫人扶着车门,让他抱着大狗坐进车里。汽车对这条狗来说似乎太小了,好像都快容不下它了。满身跳蚤的普普尔被安顿在软座上,它似乎觉得这对它来说太奢侈了,就像是靠近了天堂,接着深深叹一口气,闭上了眼睛。

汽车缓缓地向前行驶,狗痛苦地呻吟起来。塔彼茨大爷强忍住眼泪。

德门凯佑夫人手握方向盘,凛然地一再说道:

“我们一定能救它!您等着瞧吧,我们一定能把它救回来!”

塔彼茨大爷感叹地说:“您的心肠真是太好了,太太!我该怎么感谢您呢?这样吧,等普普尔治好了,我把它送给您!”

她疑心他把普普尔当做负担,就说道:

“没必要这样,它要是离开主人的话会伤心的。不过,我不会不管它,我答应您,我会常去看它的。”

塔彼茨大爷说:“啊!那真是太感谢了!它一定会很高兴的,是不是,普普尔?”

普普尔的情况很糟,没有能够做出回应。

塔彼茨接着说:“您能开快些吗?我看它快不行了!”

德门凯佑夫人说:“好的,老家伙!”

她脚下一踩油门,汽车引擎盖就像锅盖在煮着食物的锅上那样跳动着。风景飞快地跟在电线杆后面跑,跟中了邪似的。她甚至进城后都没有减速,塔彼茨大爷原来替他的普普尔担心,这会儿不由得为自己捏了一把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