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社科唐山大地震亲历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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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0章 经历和走过灾难的岁月

偶然在一本关于自然科学的刊物上,读到一位日本地震专家发表的《地震云浅谈》的文章,不禁联想到地震前看到的那片神秘又恐怖的乌云。文中说,这种麻绳或锁链状的铅灰色地震云常常在地震前几天的凌晨和傍晚出现。尖端下垂,所指的方向,往往是地震中心……

那个见到地震云时还好端端的我,晃然之间就成了唐山大地震的见证人,也成了24万死难者中的幸存者。在已经铸成的铁一般的事实面前,我哑然了。

大自然已经暗示了灾难降临前的征兆,人类竟如此浑然不觉?!曾几何时,神州大地上谁人不知“人定胜天”的精神倡导。然而,天为人示,谁能及时破解呢!

面对亘古罕见的唐山大劫难,人类却显得那么无助,无助到无论大人、孩子,连鞋子都没顾及穿上,一句话都没留给亲人,就撒手人寰;人是那么脆弱,脆弱到尚未清醒,却已命归黄泉。然而,人又是那么坚强!活下来的人面对死亡和留血,没有抱怨,没有诅咒,而是忙着劫后的补助和恢复。

也许人类的懵懂与人类的可歌可泣正在由于此!身为亲历者和见证人的我,不也在这种伤害中以活着就意味着坚强的事实参与其中了吗?

2004年7月28

地震迄今已经28周年了,历史的巨变,已让人们,特别是现代人想象不出当时经受的惨痛,但在那场劫难中身遭不幸的人,却永远也不会忘记刻在心灵中抹不去的烙印。

每在这天凌晨3时,我都会在睡梦中醒来。这时的天空微微泛出鱼肚白,寂静的空间与大地仿佛隐藏着不可知的玄机,于是思绪被疾风似的灾难卷走,伴着24万屈死的亡灵,我会生出一股难以遏制的怆然与凄凉……

天渐渐大亮后,我仿佛从死神的阴影中逃出来一般。于是那么珍爱活着的生命与生命关联的眼前的,身边的和未来的一切事物。太阳升起来了,我梳理自己的思绪,面对现实的生活,照例去做饭、买菜、写作、绘画……

因此,我懂得了灾难带给我的收获:

一、一次大的打击中,我没有逃避,而是选择了生。

二、在挖掘自身生命潜能的过程中,不断认识了人和社会,也提升了自己。

三、灾难的人生,因为有爱的簇拥而充实,美好。

四、懂得了生命的价值不在于享受,而在于超越苦难。

新生活的交响

那次劫难使我无法拒绝的开始了轮椅上的生活,庆幸我的情感之舟驶入了幸福的港湾,让我有力量继续如花的生命……

人的情绪健康与否,好多时候是分阶段的。与陈颐分手之后,我的情感之门封闭了很长一段时间,直到住进截瘫疗养院,看到病友之间在患难中萌发的情感和双双结为相濡以沫的情侣,自己也情不自禁地深陷其中。这种情感的复苏如同划着的火柴,看似火苗的升腾是在即刻之间,实则却经历漫长而又艰难的等待(转变)过程。曾经发誓永远不与爱情沾边的我,竟在与同类人的同一种感觉上,共同选择了结伴而行的道路,这是自己始料不及,想都不敢想的事。看来,重残人同样怀有正常人的渴望,这是确定无疑的事实。

自从我一步步迈入常人的人生轨道,与夫结伴而行的日子起,我才真正体会到生命自身的潜质与强盛,体会到了女人如花的生命,在与男人共同营造的家园中,才有芳香绚丽的完美感。

在一则婚后不久的日记里,我写下了自己的真实感受:

“……曾一度谈情色变(更不要说‘性’了)的我,觉得自己能够大大方方地面对性爱了,因为爱情即精神与肉体的完美结合,爱在心中贮存久了,牢固了,便会产生一种强烈的爱的冲动。在被爱的同时,自己也懂得了爱,身心完全被情爱的浪潮所包围,那种兴奋与幸福的心的战栗,带给生命瞬即被融化的美感。而这种相互的需求与补充,适时地让感情与肉体得到一致的提升和快感……于是我想到一位国外性学家对残疾人性爱的确切看法:‘缺乏知觉并不意味着缺乏感觉;生理缺陷并不意味着性欲上的缺陷……’只是在婚后,我才觉得活得像个人——像个女人!”

我在家中是最小的,粗活细活都有人做,用不上我。参军后即使帮厨也是打打下手,故在家庭生活上,笨手笨脚,效率甚低。与夫结婚不久,就有人对他说:“小姚把饭做熟就不错了,你就别要求色香味了。”可见我在他人眼里生活能力是极差的。可没成家时差也就差了,无可厚非。自己有家了,为什么让花钱买来的好东西做得让人倒胃口,甚至白白糟蹋掉了呢?人对任何事情都不是生而知之的,为什么别人会的我就不会呢?我拿出在部队时学二胡偏要试试看的劲头,开始摸索着学做蒸馒头、包饺子、炖肉、腌咸蛋……当我一点点从不懂、不会过日子的教训中,一点点积累和摸索了过日子的经验之后,生活则出现了一个新的局面。有什么能比在自己手中过出这香香甜甜的日子,更让人惬意醉心的呢!下得厨房的我在欣喜之余,又多了一种做人的自豪感,多了一种征服困难的成功感,也多了一份做女人的荣耀感!

说起创作,更是我生活中不可缺少的重要内容。文学创作是一项巨大的精神工程,特别是对我这个文学水平始终没跳出“原生态”的建筑者,异常艰辛。每当我挖空心思地苦苦营造这一工程时,夫早已看在眼里。他很轻松随意地对我说起他的所见所闻,就像与我拉闲嗑,我从中听出了缺少的创作素材,并为之产生了创作的冲动(后发表的散文《卖耳勺的老人》就源于夫对我讲的一个小故事)。

孔夫子云:三人行必有吾师。我看,每人行必有我师,且师就在自己身边。

《焦竹听雨》和《寒梅映雪》两部散文集问世后,我私下对丈夫说:“市里虽然为我的作品举办了座谈会,但我绝对骄傲不起来,我知道自己缺乏厚积薄发的文学底蕴,惟有凭借自己性格上的敏感、细腻而又丰富的特点来写东西。当经历了好多痛苦的,失意的,难以名状的苦寂和忧烦之后,心中所剩的便是经过思维与岁月过滤沉积下来的‘金子’。我是想让心中的‘金子’闪光,如果不为这个,我这辈子也许都不会与文学沾边儿。另一个,我在思想与写作手法上不想有太多的束缚,我比不上,也不敢比文学上的那些大家,虽说只是文学上的一只‘小狗’,无论叫起来多么难听,可只要有喉咙,就得发声啊!”夫在看电视,注意力仿佛在电视剧的情节里,我自言自语地胡乱说了一通,见他并未答话,便径自低头写着什么。不想夫和我要过笔和纸,不一会儿就写下了这么一段话:

“宇宙里的地球,也就是我们看到的大自然现象,高山、陆地、青草、树木、江河湖泊,人和动物,统称为自然。人类的丛林里有君子、小人,善人、恶人,聪明人、愚人,男人、女人等等,这是人类的丛林。文学丛林也不例外,有高水平的、低水平的,大作家、小作者,写长篇的、写短篇的……五花八门,各尽其才。你是这丛林中的一小部分。尽管微小,但却有着你自己独特的生命长势。所以,不要考虑水平的高低,篇幅的长短,文字的多少,你只要把自己看做是丛林中的一棵小草就行了。”

与夫结婚迄今已近20年,透过生活点滴之事就会发现,平淡的日子是母贝,它里面会蕴涵出珍珠,它静静地在母贝里生长,也在一点点闪光,直到用心灵之手去接近它时,它才会发放出夺人的奇光异彩……

在悲苦中讴歌生命

每逢“7.28”,我想遭遇此次大劫的人,都会撕肝裂肺地痛心,而对于我则更多了种种感怀:“7.28”既是我的蒙难日,又是我的再生日。说蒙难日是它毁灭和断送了我人生所有的美好向往与幸福;说再生日是我没有随那无辜的24万生灵一起消失,就证明我的生命从那时起已摆脱了死亡,获得了再生!

因此,忌讳与纪念的日子是“7.28”;不幸与有幸的日子也是“7.28”;毁灭与再生的日子还是“7.28”。

也许,这个自然灾难与在灾难中重生的日子太值得人类关注了。自从80年代起,每逢“7.28”,我就不免被记者与媒体所围困(原谅我用“困”字)。因为每一次面对他(她)们都要触及我因地震造成的、至今都难以愈合的创伤。而每次都会给我困窘、困惑、困惫、困顿……如若不是“7.28”,我也许会在轻松中度过每一天,但由于那场亲历,在“7.28”这天,那充满血雨腥风的感受,那不堪也不愿回首的痛苦回忆,总萦绕着我不肯离去。

2004年7月28日,某省电视台来了两名青年记者。这天热得出奇,胸膛仿佛被闷热的空气所封闭,透不出气来。两位记者小伙子顶着灼人的热浪进入家门时,衬衫已被汗水溻湿。我刚刚洗完长发披在身后,借着发丝上的湿气散发,开始并未觉得酷热难耐,待电扇将湿气吹尽,一股股燥热便袭上周身。面对着记者有关地震当时的连连发问,我开始还能有条不紊地对他们讲述、回答。当大脑在急剧地组织语言和思维时,难耐的干渴和热流也同时袭上我的周身,忽然涌起一股难言的烦躁,且越发难挨。我走了思,话语开始零乱、急促,以至于结束了一个多小时的采访,记者提出要拍录我的百余张生活及演出照片时,我已无力配合了。便对录像的小伙子说:“咱们结束吧。”不想他兴致不减地说:“我们下午再来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