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子航开车将秀蕾送到幼儿园。
正是家长送孩子的当口,大门口聚满了人群。子航替秀蕾打开车门,嘱咐说:“晌午下班等我,我来接你一起吃饭,嗯?”
秀蕾点头,说:“知道了,快回去吧?”
子航转头倒车,然后离去。秀蕾目送着子航的车子开远,忽觉有人在拍她的肩膀,转过脸来,还没看清楚来人,脸上就挨了一巴掌,然后她听见了苏美娟气狠狠的声音:“这一巴掌,是替你妈妈受的!”说着,苏美娟又抬起了巴掌,慌乱之中,秀蕾充分发挥了她练就的芭蕾功夫,轻巧地躲开了。
她捂着火辣辣的半边脸,眼神惊愣地望着苏美娟:“阿姨,您这是干什么?”
“你是这么不要脸的女人吗?前几天怎么跟你说的,叫你不要勾引我的儿子,你没听见吗?”
人群渐渐围拢过来,秀蕾看着那一张张幸灾乐祸的眼神,感觉这个场景仿佛是十三年前那场往事的再现,屈辱犹如钱塘江大潮,汹涌而至。她红了脸,眼里饱含一汪痛泪,哽咽着说:“您怎么可以这么说,我跟子航是正当的交往?”
“是吗?”苏美娟一脸嘲讽,“你一个小小的孩子王,有什么资格跟我儿子交往?是你看上了我家的钱了吧?”
“不是!”秀蕾本来一直都在强忍着泪水,她不想在这个跋扈的女人面前落泪,但随着这一声嘶喊,她的眼泪终于落了下来。“我们是真心相爱的!”
“真心?有谁会相信你的真心?”
看热闹的人群里,响起了窃窃的私议。
秀蕾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只工人玩耍的猴子,她不想再这样难堪下去,不觉大声打断了苏美娟的话,道:“好了,您别再说了,我以后会离开子航的,一定会!”
“这可是你说的……”苏美娟的脸上带着胜利者的微笑。
秀蕾的同事赶过来,将她拽出人群,向园里走去。
离开了人群,秀蕾甩开同事,小跑着进了舞蹈室,反手关上门,坐在休息椅上,放声痛哭起来。那一刻,她觉得唯有这样,才能疏解心中的疼痛跟不堪。
“秀蕾啊,子航跟他的爸爸一样,都是太过耀眼华丽的人,你跟了他会很辛苦的……”
回想起妈妈的话,秀蕾心里不觉生出浓浓的悔意。或许,自己真的不该接受子航……可是,子航对自己的好,对自己细心的呵护,点点滴滴又如春雨,轻柔地滋润着她的心田,让她有种切肤般难以割舍的眷恋……
“妈,为什么偏偏是子航?我该怎么做?妈您告诉我?”秀蕾在心里呼喊着,不觉哭倒在地上……
晌午,子航跟秀蕾坐在公司的酒店里吃饭。
秀蕾本来是想在幼儿园的对过拉面馆里,解决肚子问题的。可子航不肯,他斜睨着秀蕾说:“总吃面你不够啊?”
于是,秀蕾便很温顺地跟他去了酒店。
子航点了一份西餐。
面对那些刀子、叉子,秀蕾有些不知所措。
子航很耐心地教她使用的方法,然后看着秀蕾笨拙的样子,不觉开心地微笑,说:“秀蕾,知道我为什么喜欢跟你在一起吗?”
“为什么?”秀蕾当然知道答案,不过还是故作糊涂地问。
“ 因为跟你在一起,我智商上的优势,就凸显出来了!”说完,子航咧开嘴,开心地大笑起来。
秀蕾看着那张充满阳光色彩的脸,心头却一阵凄凉。可她不想破坏子航这会儿的好心情,只是轻叹了一声,说:“就知道你嘴里吐不出什么好话!”
子航察觉出秀蕾的郁闷,问道:“怎么了?还在为我妈妈的事烦恼吗?”
“嗯?”秀蕾抬头看着子航,随即摇头,“没有!”说着,将一大块牛肉送进嘴里。
子航深深地看着她,半晌才说:“秀蕾,我妈妈是个很固执的人,她的话你不要放在心上。一直都没跟你说,那天晚上,妈妈去我那里了,我们争论了好久,虽然谁都没有说服谁,但我已经向妈妈表过态了,我的事我自己会做主的,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不会辜负你的,嗯?”
“切!我有什么好担心的!”秀蕾微微冷笑,不屑地说。
“怎么了?你有点怪怪的,是我说错了什么吗?”子航晶亮的眼神,笑眯眯地 看着秀蕾,让秀蕾的心没来由地就是一阵心跳。她掩饰地白了子航一眼,说:“哎,真是的,你这人吃饭怎么也这么多废话啊?”
子航笑起来,说:“好了,不说废话,跟你说件正经事!明天是丁俊峰跟钟无娇订婚的日子,我们俩一起去,你要打扮的漂亮点,把钟无娇那个臭丫头给比下去,嗯?”
子航还对钟无娇那天的恶作剧耿耿于怀呢。
秀蕾看着子航的脸,心里在隐隐地生疼,但还是笑着点了点头。
晚上,子航把秀蕾送到公司酒店的门口,秀蕾从手袋里拿出那条完工的围巾,轻轻的、仔细地给子航围到脖子上,说:“天气一天天冷了,围上这个会暖和点。”
子航伸手拥住秀蕾,趴在她的耳畔,柔声说:“秀蕾,好温暖啊!”
秀蕾强抑心中酸楚,道:“好了,快回去吧,嗯!”
子航再次叮嘱:“记着,明早我来接你哦?”
“知道了!”秀蕾答应着,看子航转身上车,离开,汇入滚滚的车流中,已经分不清哪辆车是子航的了,秀蕾仍旧痴痴地望着,然后有热泪缓缓滑过她的面颊,顺着她尖圆的下颏滴落下去。她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转身上楼。来到自己的房间,开始收拾行装。她觉得,既然决定了,就不该再犹豫了。
子航又来到这个熟悉而令他讨厌的地方了。
这个充满了寒冰积雪的冷漠世界,他觉得自己好久都没来过了。甚至以为,这个地方已经从他的记忆里消失了,偏偏现在竟不可思议地再次置身其间。
子航四处寻找着出路,希望尽快走出了砭骨的极寒之地。
他抱着双肩,因为寒冷而变得缩肩缩背,浑身萧瑟。忽然,他听到了秀蕾的声音:“子航,你在哪里,子航——”
“秀蕾,秀蕾,我在这儿!”子航大声回应着,一边循着声音奔过去。然后,他看见秀蕾从对面跑来,一边大叫着:“子航,这是什么地方啊?冻死了——”话音未落,两人中间的晶莹的冰层,轰然一声断裂开来,子航眼看着秀蕾收脚不住,惨叫着摔了下去。
“秀蕾——”子航发出一声大喊,自己把自己给喊醒了,睁开眼睛,才发觉天都已经亮了。他伸手抹了一下头上的冷汗,一边回思着那个梦境,心里暗自纳闷:怎么又会做了这样的梦呢?为什么心里会这么慌呢?然后,他想起今天跟秀蕾的约会:现在应该晚了吧?秀蕾会着急吧?真是的,怎么会睡了这么久呢?姨妈怎么也不叫一声呢?想着,他忽地一下坐起身,但旋即就发出“哎哟”一声呻吟,整个身体佝偻到一起了,一边伸手去拉床头柜的抽屉,龇牙咧嘴翻找了半天,找到一只白色的塑料小药瓶,拧开,里面竟是空的。他泄气地将药瓶甩到地上,一边拿起手机,翻找出刘辉的电话号码,按了下去,很快就听见刘辉睡意惺忪的声音:“喂,子航啊,有事吗?”
“废话,没事会找你吗?”子航沙哑着嗓子说,“哎,我的胸部又疼了,你,你快点给我送药来,嗯!”
“哦,知道了,这就过去!”刘辉的声音认真起来。
半个小时后,刘辉走进子航家里。子航一脸萎顿的模样,蜷缩在宽大的沙发里。
“怎么搞的,不是好久都没疼过了吗?怎么会又复发了呢?”刘辉拿出医疗器械,一边为他做检查,一边问。
“我哪里知道啊!哦,疼死了!”子航的眉峰纠结着,呻吟着说。
忽然,身边的手机歌唱起来,子航打开手机,看到了秀蕾发来的一条短信:
“子航,我走了,我们别再见面了。记得以前我跟你说过,我们之间的距离太遥远了,你是飞鸟,我是游鱼,怎么可能生活在一起呢?虽然,我努力过,希望我们会有一个好的未来。可是,现在,面对着朋友义,母子情,夹在中间的我,真的不知该如何抉择,唯有离开你才是最简捷也最有效的办法,所以不要费心来找我了。好好做一只逍遥的飞鸟,好好照顾妈妈,好好跟文慧相处,你幸福了,我就是快乐的……”
子航猛地扔掉手机,咬着牙说了句:“傻瓜!”然后站起身,但随即又跌坐到沙发上,捂着胸口“哎哟”了一声。
“怎么了?出什么事?”刘辉莫名其妙地问。
“秀蕾走了!”子航憋了一口气,捂着胸口,喘息地说,“不行,我得去追她!”说着,再次站起身来,但疼痛让他再次弯下腰去,眼珠血红地望着刘辉,“快点,给我药!”
“哦!”刘辉拿出两粒药递到他手里,姨妈赶紧把水杯送过来。
子航吃了药,拿起外套,捂着胸口往外就走。刘辉喊住他说:“哎,你这副德行,怎么去找人啊?哎,真是的,算了,我陪你去吧!”说着,也站起身,向姨妈告辞。子航将一只胳膊搭在刘辉的肩膀上,走了出去。
两个人走出门,直接就上了刘辉的车,刘辉正要关车门,却见文慧开了车,赶过来,看见他们,文慧打开车门,大声问道:“喂,子航,刘辉,你们这是要哪里啊?”
刘辉扭过脸道:“哦,我是去帮子航找肋骨呢?”
“什么,什么肋骨啊?”文慧有些蒙圈!
“哎,快上车,都这时候了,你鸟她干嘛?赶紧开车!”子航没好气地对着刘辉吼。
刘辉上了车,问:“要去哪里?”
子航转了转眼珠道:“先去火车站吧!”
刘辉发动了车子,冲出小区。
文慧都快走到他们的车旁了,没想到两人根本没在意她,呼地一下就开走了,不觉又气又急,跺脚大叫:“喂,两个混蛋,赶着投胎啊!”一边说,一边回身上车,发动了车子追了过去,她心里真的很好奇,这两个人急忙忙的到底有什么事啊?
昨天晚上的时候,文慧接到了苏美娟打来的一个电话。电话里,苏美娟很得意地告诉她,已经搞定了沈秀蕾,她答应结束跟子航的关系了。
文慧乍一听这话,心里很高兴。而苏美娟接下来的话,更让她高兴不已:“小文啊,明天是星期天,你早点去找子航,约他出去玩玩。男人都是这样,架不住哄的。你多缠着他点,他自然会转意的。”
“嗯,阿姨,我知道了,谢谢您!”
今天,文慧就是按照苏美娟的指点,一大早来找子航的,可没想到,居然会是这样的局面。想着,不觉拿起手机,按下苏美娟的号码,告诉了她这个莫名其妙的状况。
苏美娟毫不迟疑地说:“你跟上他,他去哪里你就去哪里,看看这个臭小子到底要干什么?”
“哦,阿姨,我知道了!”挂断电话,文慧又按下了子航的号码,但子航的电话老是占线。文慧放下电话,深呼了一口气,一踩油门追了上去。
刘辉的车上,子航正在不停地拨打这秀蕾的电话,但总是关机。
“这个死丫头,犯抽是不是啊?”子航一边说一边烦躁地将手机摔在坐位上。
刘辉看一眼后视镜,再看子航一眼,闷闷地说:“你看,文慧那丫头追上来了?”
子航回头望望,不觉再次皱眉道:“哎呀,可真是个奇怪的女人啊?她想干嘛?刘辉,加速,甩掉她!”
“嗯!”刘辉答应了一声,踩了一下油门。正在这时,前方出现弯路,还没容他减速,一辆大货车全速拐了出来,刘辉来不及踩刹车,小轿车像一只扁扁的扑克牌,一下子就吻上了那辆大货车。
紧接着,子航听见了刘辉的一声惨叫。那一刻,子航有点蒙圈,等到定下心神,才看清,刘辉的那辆车的车头,已经被大货车撞变了形,刘辉的一条腿被夹在变形的车门跟车体中间,神志已经晕迷。
子航从自己这面破损的车门跳出来,转到刘辉这边,拼命拉拽着车门,试图打开。但那扭曲的车门好像铜浇铁铸一般,坚固的很。子航的企图失败,急得他只能疯狂地拍打着车门,一边大叫着:“刘辉,刘辉,你挺住,我去叫救护车啊!”说着回头,对正慢慢聚拢过来的人群大声叫着:“谁有电话,麻烦帮忙叫警察,叫救护车啊?”
一直跟在他们车后的文慧,眼看着刘辉的车出了车祸,惊出一声冷汗,下意识地叫了声:“刘辉!”,停下车,冲了过来。来到车旁,隔着窗玻璃,看着刘辉腿上血流如注的样子,不觉哭着大叫:“刘辉,刘辉你怎么了?你不要吓我啊!刘辉——”
然后,警车跟救护车先后呼啸而至。
刘辉很快被解救出来,紧急送往医院。同时,子航跟文慧也一起跟着去了医院。
在医院里,刘辉的伤情很快就清楚了:左腿骨折,医生很快为他做了手术。
刘辉出了手术室时,已经是下午一点钟了。医护人员将他安顿在病床上,便离开了。房间里只剩下子航跟文慧。文慧用斗鸡一样的眼神瞪着子航,问:“哎,你这混蛋,大清早的,支使刘辉干什么呀?”
“你管得着吗?”子航的脸色有些萎靡,没好气地说。
“如果不是你,刘辉怎么会成了这样?都怪你,你这天字一号的大混蛋!”文慧说着,眼泪滑了下来。
“嘘!”一位小护士拉开门,竖起一根食指道:“病人刚刚做过手术,需要安静,请不要大声喧哗,好吗?”
子航报以一个歉意的微笑,白了文慧一眼,推门走了出去。在走廊里,他坐到一张椅子上,有些抓狂地揉搓着自己的头发,想不到事情怎么会搞成这样?秀蕾去了哪里还不知道,已经够让自己闹心的了,现在居然连累着刘辉出了车祸!妈的,真是倒霉啊!难道自己跟秀蕾真的没有缘分?十三年前,自己身不由己离开了秀蕾,现在好不容易遇见了,难道真的会再次失去她?这就是命运吗?想着,子航的心里忽地就涌起一股寒气。在药物作用下,已经有些缓解胸部,又在隐隐生疼。
他想找片止痛药,才想起早上匆忙出门,忘记带了。他在心里咒骂了一句,将整个身体蜷缩起来,紧紧压迫着自己的胸部,以抑制那越来越强烈的疼痛感……
傍晚的时候,刘辉从药物的麻醉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睛就大声喊痛。文慧跟子航一起扑到床边,几乎是同时发出了关切的询问。
子航:“刘辉,你醒了?”
文慧:“刘辉,真的很疼吗?我去喊医生!”
刘辉看着文慧,声音委顿地问:“你怎么会在这里?”然后不等文慧回答就恍然道:“哦,想起来了,你一直就跟在我们后面的。”说完,将目光转向子航,问:“怎么样?沈秀蕾找到了吗?”
子航咧咧嘴,露出一抹苦笑,说:“你连命都快没了,我哪里有心思去找她啊!”
“哎,你这人怎么回事啊?做事分不清重点吗?我不是没死吗?你干嘛还留在这里啊?快去啊!不然,我的血岂不是白流了?”
“刘辉,连累你受伤,真的是很抱歉!”子航无精打采的样子,“再说,都这时候了,秀蕾要走也走远了,找不到了!”
“哎,李子航,这可不是你的做事风格啊!”因为刚动完手术,刘辉脸色有些苍白,声音也显得低弱,“什么叫找不到啊?别再我眼前晃悠,去找你的肋骨去,嗯?”看到子航犹疑的眼神,刘辉努力做出一个微笑的表情,说:“快去啊!”
“你真的没事?”
刘辉微笑颔首“快去吧!”
子航点点头,转身出了病房。
在两个人对话的当口,文慧一直都沉默着,没插一句话。看子航离开,文慧才过来很柔声地问刘辉:“还疼吗?”
“当然疼了,手术后,伤口都会疼的,净问些废话!还有啊,干嘛要跟着我们啊?若不是因为你,或许还不会有这事呢?真是的!”刘辉有些抱怨地说。
“对不起,我只是好奇!”文慧低声说,语气里少了平时的张扬跟不羁。
“什么?”刘辉察觉到她的收敛,不觉抬眼盯视着她的脸,好奇地问:“对了,子航刚刚走的时候,你都没有阻拦呢!”
“我干嘛要拦他!”
“好奇怪啊!你不是在追他吗?刚刚他离开是要去找沈秀蕾的,难道你都不吃醋吗?”
“我干嘛要吃醋啊!”文慧大声说,随即像是自语一般小声嘀咕道:“我们都已经结束了!”
“什么时候?我怎么都不知道呢?”
“凭什么让你知道啊?”
“你们真的,真的结束了?”
文慧点点头,说:“我现在爱上另外一个人了!”
“我的天,你可真够迅速的,我能知道是谁吗?”
“干嘛告诉你!”文慧说着甜甜地微笑起来问:“要不要给你爸妈打个电话,告诉他们你住院的事?”
刘辉收敛了笑容,说:“不要,不要告诉他们,免得他们担心!哎,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呢?”
“偏不说,急死你!”
“哎呀,真是个水性杨花的女人!”刘辉撇着嘴,轻视地说。
“什么?你这该死的!”文慧说着举起拳头。
“啊——我可是伤病员!”刘辉力竭地大叫。
文慧恶狠狠地瞪视着他,道:“哼,等你好了,再收拾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