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秀蕾从喧嚣的幼儿园走出来,站在晚霞的余辉里,注目着这所自己亲手经营起来的幼儿园,心头一阵难过。就在今天,她把自己手里的一切工作都交接出去了。而且,她还跟接手她幼儿园的那位老板林家栋通了电话,告诉他自己将正式辞职了。
电话里,林家栋很是温和地对她说:“沈园长,你先别忙着辞职,等你的私事忙完了,随时都可以来工作的!”
秀蕾很感动,想不到世上还有这样宽容的老板,她几乎都不好意思提出辞职了。可是,妈妈早晨说的话,让她感到害怕,她觉得妈妈一定是意识到了什么,才会说那样的话。她无力挽救妈妈的生命,而唯一能做的,就是满足妈妈所有的愿望。既然妈妈希望自己能够时刻陪在她的身边,就满足她吧。
这样想着,她轻轻叹了一口气,转身来到站台旁,等待公车的时候,她感到自己头晕得厉害,知道是发烧了:一会儿回家看看房子修得怎么样了?然后带几件换洗的衣服,就去医院吧。对了,还得回家找几粒速效感冒胶囊,这个时候自己千万不能倒下啊!她在脑子里转着这些念头,一边拿出手机,拨通了赵汉生的电话:“汉生哥,房子修好了吗?我正准备过去呢!”说着话,公汽过来了,秀蕾上了车。
赵汉生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无精打采的:“干嘛问我啊,又不是我修的!”
“什么?”秀蕾有些意外,“你,你没去吗?”
“去了,不过,有人比我更积极呢!秀蕾啊,我还忙着呢,先挂了!”
挂断电话,秀蕾忽然想起,昨天给汉生打电话的时候,子航在身边抢着挂断了她电话的事,心里不觉嘀咕:难道是这家伙?”
李子航,这个名字,跳进脑海里的时候,心里就有了几分莫名的恼火。十三年前,早恋事件的伤痛,已经让她刻骨铭心了。虽说,这是情有可原的事。但十三年前的那个少年是那样的亲切,时时处处都给自己很仗义的感觉。可是,现在的李子航,总给她一种玩世不恭、又很邪恶的狂傲印象。因为是有钱人吗?他是做什么的呢?是富二代吧?因为命运好,生活一直很顺利,所以才这样不知天高地厚吗?可是,可是,为什么自己明明都不喜欢他,一想起他,心就会悸动不已呢?还有,还有他的笑,嘴角微翘,露出的那一抹嬉皮的色迷迷的笑意,为什么总是让自己如此的眩惑呢?这个坏蛋……
“金水路到了,有下车的旅客请准备下车!”汽车报站器里的声音,惊醒了秀蕾。她觉得自己的脸儿热得像是着了火,连忙捂着脸下了车。
走过长长的小巷,来到自家的胡同口,她不觉呆住了。原本泥泞的胡同里,已经铺上了土红色的地砖,显得光洁而干净。她急步走过胡同,来到自家的小院,看见院子里都已铺上地砖了,那扇小铁门也不见了,代之的是一扇暗绿色的带镂花的大铁门。还有,家里的门窗俱都换上洁白铮亮的铝制合金的了。
她轻轻推开门,屋子里完全变了个样子,旧的东西没有了,从厨具到摆设都是灿然一新,就连土炕都被除去,代之的是新崭崭的沙发床。粉红色的床罩上,有着一大朵一大朵盛开的大红的牡丹,看着就有一种雍容的富贵之气。然后,秀蕾的眼光落到床头上那只茸茸的憨态可掬的布绒玩偶兔子上。
秀蕾立脚不住,掏出手机,一边给子航打电话,一边往门外走:“喂,你在哪里?我想见你!”
“哦,我刚到!”
随着话音,秀蕾一抬头,就看见子航正站在大门口,一手接听电话,另一只手闲闲地插在裤口袋里,身材笔直如玉树。秀蕾放下电话,眼里冒火,一步步走向子航,一边问:“这一切都是你做的?”
子航将手机握在手心里,一耸肩膀,邪气地微笑着:“怎么样?是不是很感动!不过呢,你也不必对我感激涕零,我这人很善良的,通常都会怜香惜玉的。”
“你从来都是这样自以为是吗?”秀蕾压抑着自己心里的愤怒,问。
“什么?”子航收敛起笑意,有点搞不清楚状况。
“你很有钱,是吧?”
“嗯,还算可以吧!”
“可这是我的家!”秀蕾终于忍不住爆发般地大叫。
“哎哟,干嘛,吓我一跳啊!”子航退后了一步,惊诧地望着她。
“我昨天跟你说过了吧,不要管我的事,你没听见?”
“嗯,听见了。可是……”
“那你干嘛还要来修房子?你知道吗?我现在很穷。为了给妈妈治病,我连经营了好几年的幼儿园都转让出去了。我现在手里的每一分钱都是给妈妈准备的,是救命的钱!谁让你这么奢侈来着的?”
“可是,住的地方也不能太马虎了嘛!”子航有些委屈,但声音却小了下去。
“马虎不马虎跟你有关系吗?哦,对了,今天去找我哥的人也是你吧?什么,用不了多久就成为家人了?”秀蕾冷笑,斜眼看着他:“你是我什么人啊,嗯?是因为生活太顺利了,心灵空虚,拿我当乐子耍吗?”
“好了!”子航恼火地大叫。“你知道自己是个多么冷血的女人吗?干嘛随便揣测别人的善良之举啊?天地良心,我只是想帮帮你,从来都没有存什么坏心眼?”
“无缘无故,你为什么要帮我,嗯?”秀蕾眼光烁烁地盯视着他。
“因为,因为我们曾经是同桌啊!我承诺过,要永远陪伴守护着你的!”
“是吗?”秀蕾嘲讽地反问,然后冷冷地说:“我想我不需要。你消失的十三年,我不是也活过来了吗?”
“秀蕾,你这样说话可就没意思了。跟你说过了,十三年前的离开是逼不得已。为什么你还老要提出来,是记仇吗?”
“是,我跟你说过的,我就是一个爱记仇、小心眼的人,可你干嘛还整天在我的眼前转悠,是喜欢我吗?”
面对秀蕾咄咄逼人的目光,子航的心里忽而一乱。他讨厌自己在女人面前如此无措的表现,不觉习惯性地嬉皮一笑,说:“什么吗?你还不了解我吧?我对女孩子一向都是很君子的……”
“混蛋!”秀蕾恶狠狠瞅着他,从牙缝里蹦出这两个字之后,转身向屋里走去,一边说:“修房子的钱,我会还给你,现在请你离开,我不想再见到你!”
子航望着那单薄又有些落寞的背影,无辜又恼火地甩了甩长长的刘海,不明白自己明明做了件好事,怎么竟会是这样的一种结局。
他无奈地转身,走了没两步,秀蕾又喊住了他,他有些高兴地回头,只见秀蕾将那只布绒兔子甩给他,淡漠地说:“这是你买的,对吧?我不需要,你拿回去!”说着扔了过来。
子航伸手接住,然后狠狠地甩了出去。看着那团茸茸的小东西在地砖上无辜地滚动着,心头一软,不觉重新捡了起来,一边忍不住再次回望了一眼。
就这一眼可不得了,子航看见正往家里走的秀蕾,身体摇摇晃晃,还没容他明白是怎么回事,秀蕾已经匍匐着摔倒了。
“秀蕾!”子航下意识地叫了一声,飞身奔了过去。“喂,你怎么回事啊?”他一边问,一边伸手去扶秀蕾。手跟手有了接触,他才觉得秀蕾的手很热,再一摸她的额头,立刻吃惊地叫了起来:“天,怎么这么热啊!”
他来不及细想,抱起秀蕾就往车前跑……
开车奔驰在黄昏的街头,子航忽而感觉到心慌慌的,甚至连呼吸都有些不顺畅了。噩梦中那种可怕的冰冷的感觉,让他忍不住浑身一阵瑟瑟的寒栗。他转动着方向盘,一边看着昏睡的秀蕾,一边给刘辉打电话:“喂,刘辉,你下班了吗?”
“是啊,正要跟同事出去吃点东西呢……”刘辉的声音听起来很悠闲。
“刘辉,你听我说,秀蕾病了,看样子很重,你现在快回医院,给我准备单间病房啊!我想她得住院了!”
“哎,李子航,你这家伙脑子有病啊!那沈秀蕾母女是你什么人啊?再说了,她们有病跟我有什么关系啊?医院里就我一个医生吗?”
“可我就只认识你!”子航有些霸道地说完,便挂断了电话。然后,他将车开得如一阵风似的,向医院冲去。
到了医院,刘辉已经乖乖地等在大门口,抱怨的话还没有说出口,一眼看到秀蕾的脸色,不由分说,就让护士赶紧将她推到急症室。
子航跟在他的身后,说:“怎么了,问题严重吗?应该就是重感冒吧!”
刘辉脚步没停,一边匆匆地说:“不那么简单,结果得做过检查后才能知道!”
说着,进了急症室,关上了大门。子航伸手挡住门板,望着刘辉说:“让我也留在这里吧!”
刘辉瞪他一眼,说:“你这样子会当误病人治疗的。”说着,打开他的手,将门关上。
子航咬了一下嘴唇,在门口无奈地转着圈子。
焦急地等待了半个小时之后,刘辉终于走出了急症室。子航一下子冲到他的面前问:“怎么样了?秀蕾要紧吗?”
刘辉摘下口罩,喘了一口粗气说:“还好,一开始看她的脸色,我怀疑是急性肺炎。刚刚检查了,只是重度感冒!你不是要单间病房吗?都给你联系好了,一会就转过去了。”
说话间,护士用一张流动床,将秀蕾推出来,直接向病房推过去。子航赶紧跟了过去,进了病房,帮忙将秀蕾放到床上。
一位小护士推着一辆流动药车进来,柔声地问:“是叫沈秀蕾对吧?”
“嗯。”子航点头。小护士将药瓶挂上输液架,然后低头,在秀蕾的手腕上找到血管,打上点滴之后,推着小车隆隆地离开。
子航来到床边,给昏睡中的秀蕾盖严被子,在她的身边坐下来,注视这那张因发烧而有些潮红的脸,心里一阵隐隐地痛。看到那只输液的手臂,子航忽然有了一种渴望,很想握住那只手。他望着秀蕾的脸,手伸出了几次,终于鼓起勇气握住那只手。顿时,一种柔软温暖的感觉,传入他的身体,让他的虚空的心里,一阵熨贴。
“水,给我一口水喝啊!”昏睡中的秀蕾发出呓语般的呢喃。
“哦!”子航慌忙站起身,倒了一杯水,端过来,扶起秀蕾的头。秀蕾闭着眼睛,咕嘟咕嘟喝了半杯水,重新躺了下去。子航把水杯放到床头柜上,回头不无担忧地望着她问:“秀蕾,你好些了吗?”
话音未落,秀蕾忽然张口将刚刚喝下去的水,哗地一声全都吐了出来。
“哎,你这是怎么回事啊?嗯?”子航慌张地问,一边拽过毛巾手忙脚乱地擦拭着。可,秀蕾一点回应都没有,兀自昏睡过去。
子航有点害怕,他急匆匆来到护士办公室,告诉她们,秀蕾呕吐的事,那个刚给秀蕾打过点滴的小护士,随他来到病房,摸了摸秀蕾的额头。
“都这么久了,她怎么还是很热啊!”子航担心地说。
小护士将一只体温计夹到秀蕾的腋下,一边说:“药效还没有发挥嘛,发热这个过程是不可避免的。对了,你用热水把毛巾湿一下,拧干了,给她的太阳穴,脖子,手心脚心,还有前心后背擦一擦,这样可以让她的体温快速降下来的。”
“什么?必须要这样做吗?”子航有些发愣。
“嗯,这个效果很好的。”小护士笑眯眯地望着他,“有什么不妥吗?”
“哦,”子航无所谓地嬉皮地笑笑说:“没有,没有!”
看着小护士离开,子航赶紧拿了盆去接热水,然后将毛巾放进盆里,再捞出拧干,来到床前,看着昏沉沉的秀蕾,不觉咬牙道:“我了个去的,你是谁呀,挨了你的骂,还要为你做这个!嗯?”他咬了咬牙道:“你给我记住了,欠我的早晚要还我,知道吗?”一边用毛巾给秀蕾轻轻擦拭起来。要擦前胸的时候,子航忽然住了手,眼神望着秀蕾,自语道:“这样很尴尬吧?又会生气吧,即使不是有意冒犯,也会挨骂,是吗?可是,怎么办呢?高烧会引发很多疾病的!”他歪着头,想了想,将毛巾扔进水盆,重新捞起拧干,然后用毛巾将手掌完全缠裹起来,自语道:“这样,就算是毛巾的功劳了吧?”说着,吻了一下毛巾道:“你这东西,倒是很幸运呢!”
然后,他试探着将包了毛巾的手,从秀蕾的领口伸下去,一下一下轻轻擦拭着……
天亮了,秀蕾睁开眼睛,看着陌生的病房,不觉吃了一惊:我怎么会在这里?心里转着念头,一边挣扎着想要坐起来,但一阵头晕,让她又软软地倒了下去。这个动作,弄醒了伏在床边沉睡的子航,他睁开睡眼迷离的眼睛,道:“哦,你醒了!”说着,一边下意识地摸了一下秀蕾的额头,然后长出了一口气说:“哎呦,额滴神啊,你总算是退烧了!”
说完站起身,舒展了一下身体说:“我去洗个脸,回头给你买点吃的,说说你想吃点什么?”
“你站住!”秀蕾语气很不友好。“你怎么会在这里?”
子航站住,转过身来,道:“我的大小姐,你就是个重感冒而已,不至于失忆吧?我怎么会在这里,你干嘛不好好想想?嗯?”
这话让秀蕾一愣,那些昏沉中的记忆,一点点苏醒过来,心里不觉一阵激跳。
正在这时,小护士进来给秀蕾测体温了。她把体温计夹到秀蕾的腋下,一边说:“嗯,你终于退烧了。昨天可把你老公吓坏了……”
“什么,老,老公?”秀蕾惊讶地瞪大眼睛。“我还没结婚呢!”
“哦,是吗!”小护士有些不好意思,说:“那是你男朋友吧?他对你可真好,为了让你退烧,一直都在用热毛巾给你擦身子呢!”然后附在她的耳边小声道:“这样帅气又细心的人,可要抓住了,嗯!”
说完,脚步轻快地走了出去。
秀蕾眼神如刀,凌厉地望着子航,问:“你,你碰了我的身体?”
子航躲闪着她的眼神,说:“不是,是毛巾,毛巾在为你降温!”说完,小声嘀咕道:“其实,也没什么摸的,骨瘦如柴,一点肉感都没有。”
“喂,李子航——”秀蕾气急地大叫。
子航连连摆着双手,求恕般地压低声音,道:“好了,好了,你现在病着,生气影响身体的恢复。”话音未落,放在床头柜上的手机忽然响了。子航像是得到了救星,赶紧抓起手机,道:“对不起,我的电话!”一边说,一边按下接听键,一边走出病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