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也没用，这顿客你是跑不了的，非请不可……”邓华德在他身后喊叫着。
下午一进何华王纪的办公区，他就被邓华德截住了，这厮首先大大称赞了一番他在年会上的表现，然后贼头贼脑地探听大老板找他办什么大案子，接着又探听他对华芳菲的感觉如何，有没有后续发展。东拉西扯半天，他终于原形毕露：
“捞了那么多奖金，想独吞啊！请客！就今天晚上吧，我去订个KTV……”
“这……我有事……”
“别急着拒绝嘛！”邓华德转瞬之间换上一副无赖面孔，搂着他的脖子，“呵呵呵，你那天可是大出风头啊，啊？拉丁热舞王子，迷死一片小女生，嗯？我们公司女孩子很多呢，帮你们介绍介绍，认识认识……”
“你个拉皮条的！……”林清挣脱他，落荒而逃。
华芳菲今天穿了一套深蓝色的西装领套装，粉红色的衬衣领子翻出来，显得利索干练。林清被一位姓苏的秘书小姐引进她的办公室时，她正在打电话，眉头紧锁，她指了指林清，指了指对面的椅子，看了一眼秘书，秘书知趣地退了出去。两分钟后，秘书端了一杯红茶，放在林清面前。
“价格再跟他们压一压，对。”华芳菲对着话筒说，“告诉他们，这只是个开始，以后还有好多机会，如果他们一开始就这么报价，我们就换一家……想给我们做审计的会计师事务所多得是！另外，必须保证一周之内给我做出来，要给科威特那边一个提意见的时间，他们肯定也要压一压总资产价值的。……这件事你负责跟进，最晚今天下午让他们给出结果，否则就换一家！”
好有气势。林清有些敬畏地看着她，她全无昨天的温和、奔放和亲切，给人的感觉充满压迫感，更像是个女王。
房间里只剩下了他们两个人，她放下电话，看了林清一眼，露出了一丝微笑。
“是林律师啊……今天到公司来，需要我们做什么？”
林清微微怔住，她看他的眼神与刚才工作时比起来，显得柔和多了，语气却一副公事公办的样子。她曾经反复叮嘱自己，和她的交往要严格保密，她此刻是在用语气提醒自己，在公司里，他们只能表现出工作上的关系。
“华总，”他说道，他看到华芳菲微微点了点头，才继续说下去：“关于——”他突然住了嘴。
只是两个人，有必要这样吗？难道有别人能听到我们的对话，还是这里有可能被监听？他突然又想到：这个案子是何柏雄亲自交办的，理论上讲，自己应该不清楚华芳菲是否知道这个案子。想到这里，他改口道：“关于前两天的年会，您的舞跳得真好啊——那天何总还交给我一个案子，跟咱们公司的一位离世的股东王明道的股权有关，我需要向您了解一些情况，调阅一些文件。”
在他说的时候，华芳菲的手一直没停，在工作台上的纸张里忙碌着。
“好的，何总交办的事情，我们一定会配合的。”华芳菲赞赏地点点头，按了一下电钮，说道：“苏珊，你进来一下。”
秘书小姐几乎立刻进来了，华芳菲指着林清说道：“这位林律师以后也是我们律师团的成员了，可能以后会常来。今天他来了解一些情况，调一些文件，就由你陪着他去调阅，叫各部门配合一下，明白吗？”
“明白。”
“林律师还有事吗？”华芳菲看着林清问。
“没有了，谢谢华总。如果有什么需要的，可能还会来麻烦您……”林清感谢着，站起身来。华芳菲站起来，和他握了握手，说道：“那么欢迎再来。”
他跟着苏珊从办公室里出来，这个秘书和她的老板一个风格，都显得客气而冷漠。她询问了他所要的材料，便请他到会议室稍候，足足半个小时后，她抱着一大堆文件回到了会议室。
“这是公司自成立以来的全部股东会会议记录和决议。”她把两个厚厚的文件夹放在他面前，“这是公司的股东名册，”她把一个小册子放在他面前。
“还有，我想问的问题——”
“那个要向各部门联系，请各部门回复。现在各部门都很忙，请你把要问的问题写在这张表格里，法务部会负责向各部门了解清楚，然后给你书面回复。”
这么复杂。她的口气略带点轻蔑，林清听着她冷冰冰的话，看着她那张无表情的脸，莫名的恨起她来：死八婆，装什么腔调？是不是对新来的人都是这副嘴脸？他肚子里骂着，只得坐下来，在表格上工工整整的填写，什么姓名、单位、了解事项的用途，要问的问题是什么。
他在“要了解的事项”中填道：“1、这些汇单是否属实？ 2、所谓出资协议是真是假，公司有无见过？ 3、股东会决议上为什么会签马湘云的名字？ 4、王明道在公司有无私章，有无使用过私章，该章由谁保管？”
这些应该差不多了吧。
苏珊拿过这张纸，放在一边。
林清就在她的监督下，看起公司的文件来，这种被监督的感觉非常不舒服，却没办法。给大公司做律师是不是就是这么痛苦？他瞥了她一眼，她板着脸坐在一边的椅子上。
小秘书，看把你牛的！他在肚子里骂着，狐假虎威，你还不知道老子昨晚和你仗着的“老虎”跳舞啦！要是知道了，你今天大概就该给老子陪笑脸啦！
股东名册里有四个人：
何柏雄——出资一亿三千五百万元人民币，占45%的股份。
华芳菲——出资一亿零五百万万元人民币，占35%的股份。
王明道——出资三千三百万元人民币，占11%的股份。
纪林汉——出资二千七百万元人民币，占9%的股份。
股东名册里载明了这四个人的股东身份，并且记载，公司向他们发放了股权证明。除了这四个人，没有人从公司领取过任何股权凭证。
这是个有用的东西，林清想。
他接着翻阅历年股东会决议。原来何华王纪最初只是一家小的贸易公司，股东只有何柏雄和另外一个人，经历了多次增资、股权变动，十四年前，公司的股东变成了现在的股东架构。随后，在11年前，公司再次进行了增资扩股，由注册资本1000万变更为3000万。
这次增资扩股，王明道出资330万，成为公司第三股东。此后，公司又于5年前再度增资扩股，将各股东累计的红利转化为注册资本，公司注册资本达到了3个亿，实际总资产价值达到了数十亿。公司现在涉足机械制造、房地产、餐饮、宾馆、微电子技术应用、货运等多行业，净资产估算应该在十个亿以上。
这公司真能赚钱，林清想。他特别注意历次王明道的签字，果不其然，有很多次是马湘云签字的，但是在后面的股东会会议纪要中，都附上了王明道的授权委托书，注明马湘云是作为自己的代理人参加会议的。
在王明道参加的股东会中，王明道完全是手签，没用过私章。
这个私章也出现过两次，两次股东会决议上出现了王明道的私章和马湘云的签字，林清紧张起来，他翻阅后面的会议记录，发现这两次会议都是马湘云代王明道出席的，王明道本人并未出席。
原来如此。林清的嘴角露出了一丝微笑。
“我要复印一部分文件。”他对苏珊说。
“把页码写在这张纸上，我们让行政秘书去复印。”她看着他写完页码，拿起文件夹，出去了。
这些东西就很能说明问题了，林清想，这个案子涉及到何华王纪集团的股权变动，所以何华王纪很有可能会作为“第三人”参与诉讼，到时候只要何华王纪那边把这些文件拿出来，并作出证明，这个事情就一清二楚了。
如果真的能为王琳争取到这些股份，她该有多高兴啊！在她心目中，自己一定会成为救美的英雄，她会发现，林清是有能力、有水平的男人。
但是——
她可能会变成富婆，而自己却还是个小律师。——也许，她拿到股份后，两人之间就更不可能了。想到这里，他本来美好的心情阴沉下来。
在案情不明朗的时候，他扮演的是斗恶龙的勇者；基本上能确定结果的情况下，他无法不去考虑这个案子的后续事宜。
这样应该是更符合现实……她可能会感激自己，但是她会很有钱，她不会再和自己一起。一年多以前，她与自己分手，难道是真的要去日本吗？林清心里明白，真正的原因，也许是因为自己没有一个明朗的前途，让她看不到什么希望。
韩昭仪看到自己的表情耐人寻味，她对自己的感情似乎更多的是提防。如果她们真变得有钱了，她也许会认为自己贴着她的女儿是别有目的。
他的心情变得有些糟，盯着会议室对面的玻璃发呆。窗外的天光有些暗了，他看了看表，已经五点多。苏珊抱着复印好的文件，走进了会议室。
“喏，复印好了，拿去吧。”她把厚厚一叠纸放在他面前。
他本想核对一下复印件和原件，注意到苏珊在看表，他才意识到，现在快到下班时间了。算啦，回去再看吧，他一边把文件塞进包里，一边问：“我写的那些问题……”
“一周之内我们会用电子邮件书面答复你。”
林清忍住挖苦她的冲动，反而很客气地向她告别，他走出会议室时，没去向华芳菲告别，直接走了。
等他走到楼下，他狠狠地呸了一口，骂了一句“X娘们”，自己也不知道在骂谁。背包装了文件，勒得肩膀生疼，也把他的心情勒得更坏。也许几个月后，王琳会坐在宝马、劳斯莱斯里，而自己仍然会背着沉重的背包这样走在即将被夜幕笼罩的街头；当她住在豪宅里，觥筹交错时，自己还住在租赁房里，为了一日三餐四处奔忙。
他就这样呆呆的在马路上走着，西装和领带被背包拉扯得歪了，全无早上的潇洒。他没有挤公车，也没有挤地铁，反而拎着沉重的包，沿着马路向家的方向走去，嘴里轻声哼着：
“Por una cabeza……todas las locuras……”
这首Por una Cabeza，或者说《一步之遥》、《玫瑰探戈》，此刻显得这么感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