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遁卦”内卦为艮卦,艮为山,外卦为“乾卦”,乾为天,所以遁卦称为“天山遁”。方鸿英在鸽子楼里看到“遁”卦时并不明白自己父亲方开奇在天花板某个角楼画出这个卦象的真正用意,但是他明白,这个角楼里有他要寻找的东西——《太华经》。
方鸿英从院子里弄了一架木梯,架在西南墙角。这个角楼里那隆起的部分也是白色的,原来方开启用木板贴着天花板在墙上做了一个小匣子,外面用石灰刷白,又贴了一张白纸,但从颜色上看不出变化来。而且又在角落里,匣子又小,如果不仔细看,也不会看出什么问题。这是方鸿英对为什么自己母亲和多次寻找没有找到这个地方的解释。当然,后来他才知道在他父亲活着的时候,即使仔细看,你也看不出问题来。白纸上暗红的卦象还透着隐约的腥味,他猜测这个卦象是父亲方开奇用自己的血画的。方鸿英发现匣子里面只有两本书。一本正是自己要找的《太华经》,一本是笔记本,里面密密麻麻地做了很多记录。
这些天的功夫总算没有白费,方鸿英顿时精神振奋。拿着两本书,方鸿英高高兴兴地就往尚教授家赶。
尚教授的家就住在燕大燕归园里。燕归园是燕大博士生导师的公寓群,中有未央湖,旁边一片小松树林,常年都有麻雀活跃于其中。燕归园的教授们都很喜欢这个环境,依山伴水,幽静闲适,再加上这些国宝级的教授,实在是燕大的一块宝地。
尚教授的家是在一栋304,内部是复式楼,这是副院长级别的待遇。方鸿英一路小跑来到尚教授的家门前,激动的心砰砰地跳个不停。他按了门铃,一阵优美的音乐声响起,但许久没有人应门,他又按了一次门铃,还是没有人应门。难道尚教授不在家?但是方鸿英想想也不对,现在已经是下午六点了,虽然尚教授经常在下班之后去实验室里转转,但是师母一定会在家的。尚教授的夫人阳女士也是燕大社科院的研究生导师,和自己的父亲也很熟,对方鸿英也是关爱有加。方鸿英每逢过节都来这里和尚教授一家一起过,平常也经常来这里拜访尚教授,就方鸿英的了解,阳女士退休以后天天在家里,成为尚教授的生活导师。
尚教授年纪大了,但是院里仍然不同意他退休,再加上他也有这样的干劲,所以一直还坚持在教学管理工作的第一线。但是毕竟年纪大了,身体需要调理。院里准备安排了专门的人员为尚教授配制营养套餐,但是阳女士不同意,阳女士是一个很要强的女人,她觉得自己完全有能力当好自己丈夫的生活导师,不需要院里另派人手。营养的第一位就是生活作息要有规律,因此,阳女士给尚教授约法三章:三餐定时定量,午睡要有保障,晚上按时上床。这三条第一条尤为重要,尚教授的晚餐时间是下午六点半,所以,这个时候,阳女士应该在家为尚教授准备营养晚餐才对。
方鸿英又按了一次门铃,还是没有反应。
方鸿英本来激动的心突然有点不安起来,是不是尚教授出了什么事了?这么大的年纪,每天有那么多的工作量,身体随时都有可能被累垮。但是前些日子的尚教授精神矍铄,没有任何异常啊。
方鸿英按了尚教授对面的门铃,这是社科院刘副院长的家。刘副院长专门研究明清历史,也参加过方开奇的追悼会,但是与方开奇交往不深。刘副院长身着中山服,头顶有点秃,金丝眼镜下一双睿智的眼睛。刘副教授认出了方鸿英,很亲切地请方鸿英到家里坐。方鸿英委婉地拒绝了,他只想知道尚教授家为什么没有人?刘副院长本来微笑的脸突然变得凝重了起来:“他家出事了。今天下午,他儿子去街上,经过一片建筑工地,20层楼上一根钢筋突然滑落,把他儿子的头颅刺穿了,当场死掉了。哎,老来丧子啊,这是多么悲惨的事情啊。不知道老尚能不能挺住。”说道这里,刘副院长的声音也哽咽了。
方鸿英顿时呆住了。尚教授年轻的时候一心读书,虽然结婚并不迟,但是到了三十二岁的时候才与阳女士生下了第一个孩子,但那时战争年代,刚出生的孩子因为得了肺炎,没有药物治疗,就夭折了。这件事情对尚教授夫妻两人的打击很大,接下来的几年都没有再要孩子的打算,直到49年,新中国成立,尚教授夫妻才决定再生一个。也就是现在他们唯一的儿子尚文。尚文今年三十二岁,他的青春被****耗尽了,****结束后,他立志于学,参加了第一届高考,成功地进入了燕京大学。
他只比方鸿英高一届,方鸿英一直称呼他为师兄,因为方开奇和尚玉林的关系,所以方鸿英和尚文也成了很好的兄弟。尚文比方鸿英要大整整十岁,但是因为读书的关系,还没有结婚。尚文去年刚毕业,毕业之后通过介绍,认识了一个女朋友,是一个护士,叫冯媛,才二十二岁,很漂亮,也很文静,尚教授一家都非常喜欢这个女孩子,尚文跟方鸿英说过,准备就在今年国庆把婚事办了。今年刚过春节,尚教授一家就在准备这件事。这是尚教授最大的心愿,当然要好好办。就在前两天,尚文和冯媛还请了方鸿英在外面下馆子吃杂酱面呢,可没想到,现在,他的好师兄尚文就和他阴阳两隔了。
尚文是尚教授唯一的儿子,如今白发人送黑发人,其痛苦实在难以想象。
到底是在这里等尚教授他们回家还是先离开呢?尚文是方鸿英的好兄长,方鸿英觉得自己有义务好好安慰尚教授他们。但是事已如此,方鸿英自己都无法平静,他根本不知道如何去安慰尚教授一家。其实,方鸿英现在最想做的事情就是找个偏僻的地方好好地哭一场。但是方鸿英决定还是先离开,今天晚上或许他们都不会回来了,即使回来,方鸿英的出现也只会增加他们的痛苦。
就在方鸿英准备下楼时,楼梯口传来了沉重的脚步声。尚教授和阳女士已经回来了。
尚教授佝偻着背,在阳女士的搀扶下步履蹒跚地上楼,阳女士脸色阴沉,两只眼睛红肿得厉害,看来已经把眼泪哭干了。这一对夫妻在校园里散步时从来都是昂头挺胸,气宇不凡。短短一个下午的时间,他们似乎就老了一二十岁。
尚教授看到门口的方鸿英,只淡淡地说了一句:“你来了。”这话和以前的内容一样,但是感觉确实十万八千里。阳女士没有说话,只默默地掏出钥匙开了门,然后搀扶着尚教授进了房间。
方鸿英不知是进还是退,只呆呆地站在门口。
阳女士将尚教授搀扶到客厅的沙发上,就一个人默默地进了卧室,不久就听到阳女士沉沉的啜泣声,既而又嚎啕大哭起来。方鸿英听着这哭声,心里也酸得慌。便想进去安慰一下阳女士。
“让她一个人好好呆一会。”尚教授轻轻地说。
方鸿英在客厅的沙发上坐了下来。他想说点什么,却不知道从何说起。
“你都知道了?”
“恩。”
沉默。
“真的是意外吗?”
“哎。他们说是意外。”尚教授的声音哽咽了起来,许久,才能缓缓说话,“可是,怎么就那么巧呢?一天从那里经过的人万万千,为什么就小文出事呢?”
“建筑工地不是都围起来了吗?即使东西掉下来,也砸不到街道上来啊。”方鸿英想不通。
“公安局的说,这钢筋是倾斜的,从二十层楼上滑下来,就像是射箭一样,不是自由落体那么简单。”
方鸿英觉得这种说法确实说得通,但是这样的几率实在是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为什么偏偏尚文就成了这几乎不可能的可能受害者呢。
方鸿英不好再问下去了,再问下去只会让尚教授一次又一次地回味这种失去亲生儿子的这种痛苦。
尚教授看到了方鸿英手上的东西,突然眼睛闪了亮光。
“你找到了?!”
“恩。”方鸿英实在不想在这种情况下还拿自己父亲的事情麻烦尚教授。
“太好了。你父亲的心血不会白费了。”
“尚叔叔,我不能再让你为我父亲的事情操心了。”方鸿英愧疚地说。
“傻孩子,别说这样的话。能为你父亲做点事情,是我的荣幸。而且,这十多年来,我一直愧对你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