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云娭,不周山的山鬼,我存在在不周山,日日月月,岁岁年年。我是不周山的魂,我不死,不周山便不死。
两千岁九百多岁的树精千叶告诉我从它爷爷的爷爷的爷爷那时流传下来的关于我的故事。带我来不周山的是一位和我一样有着青色蛇尾的女神,她在给我戴上蛋型吊坠后便离开了,自此之后年年岁岁,岁岁年年,女神再没出现过,我也永远不得离开不周山。
我猜想那位女神应该和我有着不一般的关系,但是她最后离开了,留下我在这守护这座山,我不解她为何抛弃我,千叶也不能解开我的疑惑,于是岁岁年年之间,那种名为孤独的心情在我心里落了根,发了芽,千叶不知,我的宠物青菜卷不知,不周山的生灵不知,陪伴过我、离开我的不知,除了,我的新朋友小狼。
小狼是我捡回不周山的,捡到它时鲜血已经把它漂亮的皮毛染红,青菜卷还趁机咬了它一口,只因它狠戾的眼神、周身散发的杀气让她都不寒而栗,但那一刻的我却发现了它眼神下的一丝脆弱一闪而逝。
出于愧疚我救了它,当然我也有些好奇它,它的气息让我觉得莫名熟悉,对它我总有种亲切感,也许,很久很久以前我们认识吧!说不定它和青菜卷一样,是我以前的宠物呢!可惜我的记性太差,努力回想又头疼,千叶告诉过我,不必计较过去,活好现在就行,我当然听我管家的话了,再说回忆过去很是费脑子,我才不要那么傻。
据千叶管家说每三千年我会有一次冬眠,醒来后便会失去冬眠前的所有记忆。他还说我的很多事情都是树精一族口口相传现在又由千叶转告给我的,比如我忘记自己活了多少年,他便告诉我是一万年。一开始我打死也不信,后来千叶管家自尊心作祟把它们树精一族尽心尽责记录下来的关于我的事件簿拿给我看。看着那些用咒术保存着的无数片树叶,我甚是无语却也不得不相信了。
对此其实我挺难过的,任谁都不乐意自己这么老却不知道吧?但天生没心没肺的我也只是难过了那么一刻,反正如今我活得挺自在的,何必苦恼呢?
小狼醒来时一如既往的戒备着我们,要不是它受伤了,我又施了咒让它不能动弹,它也许随时都可能扑过来咬住我的脖子结果了我,但美丽善良的我又怎会因为害怕就此放弃救助弱势群体呢?我依旧为它敷药疗伤,久了发现它也不是很难相处,尤其知道我没有敌意后它配合了许多,闲着无聊的时候我也爱和它说说话,他居然从不打断我,不像千叶管家那般,扭曲着一张无比俊美的脸恨不得缝上我的嘴,当然它一只狼也不会这样做。
后来小狼伤好了许多,不知为何许多灵变得见到它都退避三舍,千叶也忽然不待见它了,我纳闷了许久,最终还是千叶解开了我的疑惑。
他让我仔细辨别小狼的气息,虽然它一直以动物的形态出现在我面前,但我还是感觉到了它和不周山生灵完全不一样的气息,甚至不同于普通动物的气息,千叶告诉我,那是妖族的气息。
再迟钝我也知道小狼是妖,一只出现在神族与人族的连接点上的妖自然让不周山的灵一直处于恐慌之中,没办法,在千叶的强烈排斥下我只能让它离开。
小狼完全伤愈后我便把它驱逐出了不周山,送小狼离开的那天我心情十分沉痛。它恋恋不舍的回头看我(其实是提防我又把它抓回去),我也极舍不得它,可身为山鬼的我不得不为不周山的灵考虑,只是想到从此再也没人默默听我讲每天的琐事(是根本就懒得听),再也没有人会陪我玩捉迷藏(是为了悄悄逃跑可惜每次都来不及跑出山就被捉回),我心底就满是伤心难过。我忍不住盘在草地上嚎啕大哭,结果导致不周山连续下了好几天的雨,以至于千叶的爷爷的爷爷的爷爷为我做的树屋最后寿终正寝。
“唉!自古人生空悲喜,生活还是要继续啊……”青菜卷如是说。
浑浑噩噩中又过了不知多少个春秋,我没甚大变化,可青菜卷的修为已经到能幻化人形了,只是那浑身碧绿碧绿的鳞片……这怪物,我实在不忍心带出门。还有就是我的千叶管家越来越老,快三千岁的它再也不愿幻化人形来照顾我,但我目前唯一的乐趣就是爬上它的枝干摘果子吃或者寻找它的胡子,可惜总是找不到。
唉!树精最让人羡慕的就是除了死去的那一刻,幻化的人形永远是年轻好看的,我猜想着同时也狠狠的嫉妒了一把,然而不知为何又有些伤感。树精的生命远远没有我的长,而记性差的我,永远都不知道有几代树精照顾了我,尤其是当我想起我活了一万岁,我就忍不住感叹自己其实是个老太婆,千叶都可以当我的孙儿了,即使他比小老头还小老头爱念叨。
日子如同蜗牛一般的爬过去,然而忽然有一天就不寻常了。那一天早晨一切还如往常一般枯燥无味,然而前一刻还万里无云的天空突然乌云密布,一种风雨欲来的气势笼罩在不周山的上空,可不周山的生灵都知道不周山从来都没有雨,除非我哭。然而我最近也没什么伤心的事,一向迟钝的我,依旧在我的窝里呼呼大睡,直到青菜卷叫醒我。我在迷糊中感受到了空气中的凝重,也感受到了不周山的生灵对这样的异常很是胆怯。在千叶的郑重提醒下,我不得不提起精神带领大家面临接下来可能发生的事。
天空乌云翻滚,压抑的黑色愈加浓郁,爆裂的雷声,蓝紫色的闪电在我的头上纷纷炸开。我也有些害怕,早早的就打开了不周山的防护结界,这一胆小举动使得青菜卷和千叶集体的鄙视我,我默默汗颜,但困顿不堪的我只想回去补觉,于是往回走,并让它们等结界破了再叫醒我,千叶却叫住我,让我抬头再看看天空。
依言抬头,蓦然看见天上密密麻麻的开始下雨,雨点越来越大越来越大,落在结界上被反弹出去……貌似,被弹出去的物体与人有些相似……嗯……准确来说应该是神,不然从天上掉下来早粉身碎骨了!
天上,掉下来一个神?!我惊骇莫名,不周山的生灵想来也和我一样。紧接着天上又掉下几个神,他们的血几乎洒在了我的脸上,还好千叶及时伸长枝桠为我挡住。但浓烈的血腥气依旧钻入我的鼻子,我几乎晕眩。
神仙越落越多,不止不周山,很多地方也有,只要是有修为的生物,都能看到他们像下雨一样的落下。我和青菜卷躲在千叶的枝桠里瑟瑟发抖。血的味道越来越浓,我脸色苍白几欲干呕。千叶也好不到哪里去,它身上都是血,我很怕它会比我们先倒下。
终于,天上停止了落神仙,天空却依旧灰蒙蒙,一切都静止了,像暴风雨之前的宁静。我实在害怕,于是把青菜卷踢出去看情况。不一会儿,它尖叫一声变回蛇又钻了回来,同时巨大的石块从天而降,砸得结界都变了形。
这下我没办法了,结界撑不了太久,以我一个的能力有点勉强。最坏的打算就是带着不周山的生灵躲到不周山内部去。可是,千叶……
看着千叶那有些年岁的原形,我于心不忍,想想还是作罢,身为一山之神,还是和大家一起抵挡吧!结合了不周山所有生灵的灵力造成的新结界还算结实,居然撑到了石头雨停止。
我累的够呛,只想睡觉,才走了半步,一不知名物体直接落到了我面前,于是我很不争气的直接吓晕了(其实是实在太累了直接睡着了)……
当我转醒时我已在窝里,青菜卷待我醒来二话不说拉我去千叶那。唉!自从青菜卷有人形后它几乎忘了我是它主人,凡是都不问不顾我,这让我很有挫败感。
到达千叶那时,我已经理清思绪。记得我晕倒是因为有一物体砸在了我眼前,难道就是,现在正被千叶捆在树干上的……美男子?!
这是除了千叶外我看到过的唯一好看的灵,不对!是神。虽然他看起来有点狼狈,身上还有血污,但依旧掩不住他比之星辰的皎洁样貌,更让我震撼的是我居然对他有种熟悉感,奇哉怪哉!
他是从天上掉下来的,十有八九是神,虽不知他真实身份,但看在他很好看又是神的份上,我施法治了它的外伤。千叶对我的做法有些不赞同,为防范于未然,他让我禁锢了他的法力,一切只等他醒来再说。不知为何,看着这个人的脸,我竟有种莫名想哭的冲动,就好像很久很久以前我在他面前哭过一样。
唉!都怪自己那记性不好的毛病,这么好看的人居然不记得了,不知以前认识他的时候我是不是也这样看着他发傻呢?
越想越觉得自己好笑。忽然看见他的睫毛轻微抖动,喝!他要醒了!期待的同时,又有点点紧张,因为什么,我说不清。只是距离太接近他的脸,我看得太过清晰,他迷蒙到清醒的眼神,蕴含了让人心动并且沦陷的光芒,这是怎样奇特的一种光华,竟让我的心脏有些承载不了。
醒来后的他看着我,惊愕一瞬后该是感觉到自己被束缚住了,想挣开却没有一丝法力,瞬间他的眼中布满愤怒与戒备。他低沉的声音响起:“汝是何人?到底是何居心?”
回过神来的我有点不好意思又有点无语,只好解释:“你受了伤,最近最好不要施法……”
“大胆!尔等小仙,竟敢……不对,吾在何地?”没有法力的他如同普通人一般,况且他不知我是敌是友,因此就算他这么不礼貌,我还是将就着原谅他了。
他看着面前人身蛇尾的我,微眯着眼,应该在思量着什么,因我一直傻站着发呆,他来了个突袭,幸而千叶及时发现并提醒了我,我才堪堪避开他投掷过来的匕首。
看着那擦身而过的匕首,我吓得头上冷汗直冒,于是众生灵怒了,伤害它们伟大的山鬼实在不可饶恕。我本想放他走,但目前已是众怒难平,我不得不暂时放弃这个念头。
月黑风高……救人夜。今天所有生灵今天都累的够呛,连千叶也因为太累而熟睡,绑在树干上的那个人低垂着头,不知是否还清醒着。我悄然接近那个被捆着的神,不敢妄动。顾不得了,我还是先送他下山再说,也许我是鬼迷心窍了,居然好心到要放掉一个想杀我的神,唉!真瞧不起这样的自己。
我花费了些时间终于让他脱离了千叶的怀抱,但因为怕千叶很快发觉,我很没义气的把熟睡的青菜卷捆在了树干上。不敢多做停留,我背上那个神,幻化成青鸟向山下飞去,只因飞的太快太急,那一声从树里传出的叹息,被我遗忘在了夜色里。
到达了不周山山底下我把那个神放在了草地上,然后变回了原来的样子。看他还在昏睡,我忽然天马行空了起来,是不是因为我是这个怪样子,所以他才攻击我呢?
疑惑着,忽然有些厌恶自己的尾巴,其实千叶曾说过这是我作为不周山山鬼的特征,曾经我并不在意,但这一刻,我却羡慕有两条腿的人类和神,羡慕他们可以数着步子慢慢走。
我知道我只是不想成为一个异类,即使不周山的灵都很怪,可千叶是不同的,这个神袛也是不同的,他们都是两只脚行走,就连青菜卷都能幻化出双腿行走,我却无论如何都做不到。
不知道发了多久呆,也不知道在我发呆的时候那个神已经醒来,也许他根本就没有睡着过,所以他知道我救了他,也知道了我并无恶意,因此当他再次开口说话的时候,语气也温和了许多,“汝是此地山鬼?”
他突然开口吓了我一跳,回答的时候我有些结巴,于是我看到了赤果果的鄙视眼神。
我终究没能忍住问他,“我们是不是很久以前见过”,可他回答的是他从未见过我,诚恳的有点伤人。失落了那么一下下,我说他可以走了,我也得回去了,他却突然叫住我,我欣喜转身,结果他只是让我解除禁锢他的法术。
我面子上有些过不去,于是不愿理睬他,转身就飞走了。我的表情一定是幸灾乐祸的,其实我就那么几个拿不出手的法术,只能对付灵力受损的神和弱小的灵,而且还有时限,算起来再过一会儿他就恢复了,但我不会告诉他这些,既然他那么拽,我也就懒得告诉他了。
不管不顾后面的呼喊声,不对!是骂声,他气极什么骂人的话都出来了,我加快速度留给他一个消失的背影。也不知为何,我忽然心里有点小触动,总感觉这一幕似曾相识,貌似曾经我也这样,看着谁渐远的身影唤他转身但他却怎么也不曾转过一次身。
我的心脏忽然一阵钝痛,脑子也有些疼,千叶告诉过我,如果想不起以前的事就别想,不然那样会让我笨笨的脑子变得更笨,可是,这次我真的很想很想想起来,也许曾经我可能并不孤独,也许……曾经我是认识那个神的。
我头疼的紧,不知不觉已经回到山顶,当思绪飘回来时,千叶就在我面前。彼时,青菜卷已经被放去睡回笼觉了。
“山鬼云娭……”千叶面色凝重的喊我,他一生气就这般喊我,我放跑了那个神,它怪我也是应该的,我低头表示知道错了。
“你有没有想起什么?”出乎意料的,千叶问我这样一个问题,也许是我脑子太疼了,这么一句竟让我斤斤计较了起来,这是不是说明他知道我以前的一切却并不曾告诉我?哦!他应是知道我所有的,树精一族都知道,可是看样子他们并不想我记起以前的事,包括千叶。
他们都希望我遗忘,我有种被欺瞒的感觉,我再一次问他我曾经的事时他又是含糊其词,于是我终于怒了,没有什么比被自己最亲近的人欺瞒更让我愤怒了。
我对他大吼大叫,斥他不是好管家,更不是好朋友,他隐瞒了我很多事却不愿和我说,我实在气不过,最后我们不欢而散。我和千叶冷战了好些天,直到那个神再一次出现在不周山。
这一次他来不周山比上一次狼狈的多,虽然不是掉在不周山,却也是满身是伤昏倒在不周山山脚下,是千叶发现了他并把他带到了山顶上。
它把他交给了我,只说了一句之后便一直沉默。他说:“如果你想找回记忆那就自己去问他,我可以留他直到伤愈。”也许是它的语气太过于平静,听完后的我忽然觉得愧疚,我想我不该和它赌气的,可想知道过去的心情压过了那些愧疚,我抱着侥幸心理想其实没什么的,不周山多一个外来神也没什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