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月光如洗。
赵嘉美和古春科都倒在病床上打吊针。
大部份病人和家属都在走廊上乘凉,袁小毛、李冬平和胡丽珍等正在院子里打扑克。突然,有个黑影飞快地钻进了一号病房。
李冬平眼尖,他碰了碰袁小毛,尖声怪气地说:“袁拐,你老婆来了,还不快进去接驾!”
袁小毛歪着嘴巴,举起一支拐棍指着李冬平,恶狠狠地说:“再胡说,我砸破你的狗头。”
李冬平骂骂咧咧地说:“****,这么酷的老婆不要是吧,给我好了。”说着,把手中的牌一丢,抓起拐棍起身就朝一号病房走。
康复医院每个病房都是一分为二,中间有过门,里外各有两张床位。袁小毛住在一号病房,李冬平住在二号病房。
李冬平一进门就故意拉长音调大喊:“小青啊,老婆仔,你又来了!”
袁小青满脸汗水,涨红了脸,骂道:“铁拐李你胡说八道,毛毛呢?”
李冬平见袁小青傻乎乎的样子,更把声音提高了八度,说:“哎呀,老婆仔,你怎么还背着一个大草篮,是不是想到这儿养猪啊。”话未说完,引得外面一阵大笑。
大家赶紧跑进来看热闹,袁小毛拐进房间,见小青坐在床边扇汗,床边果真放着一个大草篮,里面还有一堆早被太阳晒焉的猪草。
袁小毛气呼呼地说:“你这是怎么了,这么晚了还来干什么?”
袁小青说:“你不是明天要回市医院做手术么,我专门来服侍你啊。”说着,从草篮里翻腾出一个胶袋,里面装着几件衣服,蛮得意地说:“我爸不给我来,我就说是出来打猪草,然后偷偷跑出来的。”
袁小毛说:“几十里路啊,你就不会搭车来?”
袁小青说:“我没有钱,想叫我爸拿,又不敢说。”
袁小毛说:“没钱还来干啥?”
袁小青振振有词地说:“你们医院里不是养了几头猪么,上次我跟厨房的老陈说了,我可以打猪草卖钱啊,他都答应了,这不草篮子我都背来了!”
袁小毛鼓着铜锣眼,嘟咙着嘴说:“卖你个头啊,把你卖了喂猪!”
胡丽珍在一骂道:“死袁拐,人家小青对你这么好,你还尽说浑话,没良心的东西。”袁小毛搔着脑袋,苦笑道:“你看她,就有这么傻的人!”
袁小青笑嘻嘻地望着他说话,忽然从柜子里翻出一个碗来,问:“我口干了,肚子又饿,还有没有饭吃?”
袁小毛瞪着眼说:“都什么时候,现在哪还有饭吃。”
李冬平手里拿着几块钱,说:“走,我带你去下馆子,有钱还怕没饭吃,只要你今晚跟我睡一觉,我请你,你想吃什么?”
袁小青把眼涨得象鼓风机,骂道:“吃你妈个头。”
胡丽珍说:“铁拐李,你搀和什么啊,天气那么热,人家走了那么远的路,还是先洗个澡吧,等会我带你去。”
袁小青一听,觉得有理,又弯腰从包里翻衣服,忽地站住了,楞楞地说:“哦,我忘了带短裤呢,罩子也没拿。”
李冬平登时笑弯了腰,说:“小青,穿了短裤和罩子不方便的!不要算了。”
袁小青骂道:“****你妈铁拐李,你是个坏东西!你是个小流氓。”
袁小毛气得吹胡子瞪眼睛,李冬平笑得喘不过气了,胡丽珍把小青拉过来,对李冬平说:“去死,铁李拐,走,我那儿有,穿我的!”
李冬平又兴风作浪地大喊:“小青,不要她的,她的太大了!”气得胡丽珍拿拐棍来打他,李冬平抱着头吓得蹦跳蹦跳地躲开。
袁小青长得小巧玲珑,臀部却瘦得没肉,走起路来一扭一癫的,总觉得少了点什么。头上还扎着个辫子,整个黄毛丫头。由于裤子太长,有寸许长拖在地上,裤腿上粘满灰尘。
第二天,袁小毛被市医院的车子接回去做复位手术了,袁小青和往常一样坚持守在手术室门口。主刀的是骨科专家李本成太夫,李太夫是市医院的骨科权威,他医术高明,做了很多高水平的手术,李冬平也是李太夫做的手术。
袁小毛已记不清自己动了多少次手术,因为他的双腿上骨头都是一块块拼起来,然后插上钢板用镙丝固定,长到一定的时候,钢板又要拆卸下来装到另一个地方。为了给伤腿植皮,他的脑皮、屁股、身上已基本割光了,也割不出再好的皮子,用体无完肤来形容他是再贴切不过了。
麻醉药开始起作用了,他有些昏昏欲睡。李太夫身边围了很多医生和护士,紧张的气氛令人窒息。只听到刀钳等器具的碰撞声,双腿仿佛被拆卸下来了,他的意识开始模糊。
袁小毛长着一颗大脑袋,两个小酒窝盛满了农村孩子的野气,大大的眼睛透着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诡秘和机灵。他成天进进去去,跑上跑下没有一刻清闲,两支拐棍在他双手的支使下,比他的腿还跑得快。可看到他那忸曲和孱弱的身躯时,又不禁令人心寒。
袁小毛家在偏远的山区农村,他原本是一个健康活泼的小伙子,在村里是出了名的鬼精灵。但是一场无情的车祸彻底改变了他的人生,他成了一个双腿不能走路的拐子,他终生也忘记不了那个令他痛不欲生的日子。
那天黄昏,夕阳的余晖洒在山坡上、树缝间,光芒万丈,天边血红血红的。
他和邻居好友袁小青赶着一群山羊下山了,就在穿过320国道时,不幸的事情发生了。一个小羊犊赖在路中央不走了,袁小青急得跑过去抱它。这时,一辆大货车呼啸着直冲袁小青飞驰而来,袁小毛见情况不妙,跑过去一把将小青和羊犊推开,自己却倒下了,无情的车轮辗过他的双腿,留下一滩血渍,他昏死过去,什么也不知道。
醒来时他已躺在市医院的病床上,袁小青告诉说他已在急救室仅仅躺了一个多星期,他发现自己的下身不能动弹,双腿打满了石膏,动弹不得,就象是穿了一双雪白沉重的高统靴。在这些日子里,他经历了由生到死,由死到生的漫长历程。恍惚中,他似乎在阎王府游玩了一趟,最后还是被一群小鬼给赶出了鬼门关。
正是春暧花开的季节,也正是春耕春种的繁忙时候,村里人都在田地里忙乎。他却睡在医院里生不如死,袁小青为此哭成了泪人,他的叔叔是个老司机,特意请假来守了他一个星期,还是流着泪先走了,留下袁小青一人照顾他。
出车祸的是邻县某个汽车公司的车子,由于交警的交涉,医药费全部由公司承担,光这几天做手术就花了好几万元,为了能照顾袁小毛,公司委派了一个张姓三十多岁的小伙子来服侍他。
小张毕竟是个大男人,那经得住那份耐心,常常无端地发牢骚,动不动就回去。最后还是袁小青来照料他,小张抽空就来看看,摸摸情况。
手术做完了,袁小毛象个死人一样的被推了出来,袁小青急促地呼唤着毛毛,见他却没有一点反映,又摸摸他的手,冰冷彻骨。她大惊失色,忍不住地喊:“毛毛,你说话呀?毛毛是不是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