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九
文平不在的时候,杨小茹偷偷跑来找文娟,她想打探一下情况。结果文娟悄悄告诉她:二哥已经答应了,估计很快就会走。文娟要小茹回去做好准备,小茹高兴得笑开了花,立即骑车回去。
经过近十天的紧张劳作,双抢已近尾声,很多有劳动力的人家都早早结束了,有的开始施肥耘第一遍的禾苗了。这时节太阳真象个秋老虎,唬得大地热气腾腾,田里的水被蒸得直烫脚。
插完这最后的一丘田,文平家的双抢也差不多完了。父亲在田边铲草,文娟和文平并排着插秧。由于在双抢时间太长,他们的腰都快直不起来了,双脚被泡烂了好几处,钻心地痛,所以插秧的速度异常的慢。
文平问:“阿娟啊,这早稻打完了,准备去干什么啊?”文娟被问得古怪,说:“什么意思?问你自己啊!”文平说:“我哪也不去,在家帮爸爸种田!”“真的?”文娟吃惊不小,一旁的父亲听了,说:“就是,你们最好哪也不要去,在家里好好帮我种田。”文娟急了,吐着舌头骂道:“你是小狗,说话不算数!”
文平说:“真的想去打工?”文娟来精神了,说:“是啊,这还能有假!”文平问:“你有车费钱吗?”文娟说:“没有,但我会想办法。”文平说:“什么办法?”文娟说:“暂时不告诉你。”文平小声说:“能不能多弄点儿?”文娟白了他一眼,说:“敲榨啊?没出息!”文平说:“都是为你好,万一不行,还得作好回程的打算,你自己想办法吧,到时可别怪我没提醒你。好心没好报,还敲榨呢。”
双抢全部结束,文平在家里好好休息了几天。他开始盘算着,全力以赴作好远行的准备。他又去找了林艳,林艳的意思要走就早点走,免得耽误时间和机会。文平又去了春田中学,大哥有事走了,他把要走的事简单与大嫂说了。又过了两天,到了文平要走的时候,他特意把写好的两本厚厚地日记本揣进包里,准备带给张副总编。
本来与小茹说好了时间,可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她来,文平急得直跺脚,就和文娟先到火车站。他们还没进站,就见小茹背着包裹远远地叫他,原来她早到了。
文平刚买好车票,林艳一瘸一拐地赶来了。文平看着吃惊望着她,问:“你这是怎么了?”林艳说:“没什么,骑车时不小心摔了一跤!”文平小心地掀开林艳的裤管,见她膝盖上又红又紫,肿得老高。
文平伸手要为她搓揉,被林艳挡住,忍着痛说:“别,让人家看见不好。”说着,她将一百元钱塞给文平,说:“这个你拿着吧!路上买点吃的。”文平急切地说:“我有钱,还是你自己留着用吧。”林艳不高兴了,说:“你有是你的,这是我送你的,拿着吧。”文平只好收下。心里叹了一口气,其实买了车票,身上也只有十多元,哪里还有多余的钱,林艳的钱真的是雪中送炭啊,他在心里感激她。
马上就要排队剪票了。杨小青风急火燎地赶过来,他拉着小茹要她回去,口里不停地骂她,小茹低着头不停地流泪,文娟坐在一边不敢出声。文平问小青:“怎么回事?”杨小青说:“这死丫头骗了人家的钱!”文平说:“不会吧,小茹会有这种本事?”小青说:“你不知道,昨天有个媒人来为她介绍对象,她看也不看就收了人家三百块钱的见面礼,到时人家追起来怎么办?”文平听了,说:“我明白了,阿娟,你过来!这是不是你出的溲主意?”文娟缩着头,慌忙说:“不关我的事啊。”
林艳见了,笑着对小青说:“这是小茹的不对,可现在都快上车了!你做大哥的还会处理不了这点小事?”小青说:“不是别的,我是怕人家闹上门来,传出去不好听啊!”林艳说:“这好办啊,等她赚了钱寄回来还给他不就行了吗?”小茹泪眼婆娑地说:“你回去跟爸妈说,我没有骗他,我是想先借他的钱用一下,等我在那边发了工资我马上还给他!”
文平上了火车,林艳一直等到火车开远了,才恋恋不舍地离开。去广州的人不多,车上很松。文平、文娟和小茹找了个好位子坐下来,心里轻松了许多。火车越开越快,一下子就远离故乡,一路向广州飞驰。
经过一天一夜的车马劳顿,文平带着文娟和小茹顺利来到了东莞,看到这熟悉的街道和人流,文平心里感叹万千。重新回到丝花厂,已是第二天晚上了。苏美华、肖九任、小顺子和高阳等正在厂对面的饮食店里喝啤酒。文平与大家一一打了招呼,并把文娟和小茹作了介绍。大家久别重逢,分外高兴。
小文平对苏美华说:“美华姐,我妹妹这俩个就交给你了,怎么样?”苏美华说:“林艳都写了信给我,你们的情况我都知道,我们厂现在赶货,正好要人,你就放心吧,明天就可以上班。”文娟和小茹听了,相视一笑,心里美极了。
苏美华问:“晓珍为什么还没有回宜春?”文平说:“不太清楚,现在差不多应该回去了吧?”苏美华说:“不是吧,连你都不知道谁知道啊?”文平说:“因为她有点事,迟了几天,所以没有一起回家。”苏美华说:“回什么家啊,前两天有人在街上看到她来东莞了,说是要去深圳了,她有个表姐在哪儿,其实我没有看到她,究况是真是假我也不太清楚。”
高阳说:“小文啊,你在东莞晚报上发表的文章我都看到了,已有好几篇了,写得不差,蛮有水平的,这次来有什么新打算?”文平说:“谢谢高大哥的关照,这次我是有备而来,我想明天去石龙,找蓝欣,是她写信叫我来的。”高阳哦了一声,说:“有这事?也好,我看你有机会还是应该从文化方面入手,不过得先稳定下来再说。”
安顿好文娟和小茹,文平就随高阳和小顺子去开关厂休息。这可是从认识高阳以来的头一回,以前在东莞没地方睡觉,他可是从不会叫他们去睡的。真是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高阳见多识广,人际关系又好,按理为他找份工作并不是难事,可他只是口里讲得好,实际上未必肯帮忙,如今也算是看得起文平了。
原来,自从文平和林艳他们走后,丝花厂里的人都走的走,散的散,各奔东西了。小顺子已经是高阳的高徒了,欧阳普和曾文早转厂走了,郑小玲跟着袁志生回赣县老家去了,赵琪去了一家制衣厂,周屋围的人差不多都走的走,散得散了。
三十
晚上文平考虑了很久,他本想先去找张副总编,把日记本和几篇文章交给他,后来一想,还是先解决工作再说,反正回东莞有的是时间。第二天早上,文平提着包裹来到丝花厂,文娟和小茹已进了厂,正在上班,他与苏美华说了几句,就动身去石龙。
当文平好不容易在石龙找到那家电子厂时,已是下午了。工人正在上班,厂里大门紧闭,门卫拒绝他进厂找人。文平就守在门口苦等,他见一个人就问,问了好些人,楞是不见蓝欣,连蓝昵的影子都不见,她们俩个人只要有一个人出来也好,文平想,可是左等右等,望穿秋水,就是不见人。
转眼已是晚上,文平没有心事吃饭,尽管厂附近有几家小食店,文平在没有找到人之前,实在没有胃口,何况能省就省点吧。他又问了很多厂里出来的人,有的说不认识,有的说不知道,有的说走了,有的说她还在上班。
等到深夜,还是不见人。文平不耐烦了,他几次怀疑是不是找错了地方,他提着包正要走,有个门卫走过来,对文平说:“你怎么还在这里,蓝昵她们正在加班,不能出来,要到明天早上才下班,你明天早上再来吧!”
厂部周围明显静了,只见车间里灯火通明,连说话的人都少了。文平想总算没错,只要蓝欣和蓝昵她们在里面就好。文平提着包裹不知去哪里好,上街住旅社吧,实在划不来,这周围又没有高楼大厦,要不随便找个角落踅一夜了事。文平想了想,不如去河边,到河滩上将就一夜也不错啊。
这样想着,文平就顺着河水往上走,河滩上几乎没有什么建筑,也少有人行走,河面上的船只也都泊岸了,只听哗哗的流水声。文平就找了个安静的草地坐下来,他枕着包裹,也不脱衣服,随手掐了根青草放在嘴里衔着,毕竟没吃晚饭,肚子空空如野,又饥又饿,加上连日来的奔波,文平感觉太累了,想着想着就昏然入睡了。
半夜时分,文平被人踢醒了。睁开眼,他发现几个穷凶极恶的家伙正在抢他的包裹,有人还在他身上乱搜,他飞快地爬起来。紧张地一摸口袋,完了,身上的钱没了。有人抓着他的包就跑,文平急红了眼,说:“还我的本子!”那人转过身,楞楞地问:“什么本子?”文平扑过去,将包夺了,拿出日记本,把包一丢,愤愤地说:“拿去吧!”几个人这才将包翻了个底朝天,除了几件旧衣服,根本就没有值钱的东西,那人包也不要了,临走又踹了一脚。
天快亮了,文平顾不得伤痛,紧紧地捂着包,生怕有人再抢了去。文平不敢睡了,一直坐着等到天亮,他在心里默念着:只要天亮了就安全了,只要找到了蓝欣就好了。
外面的景物已清晰可见,天真的亮了,河面上能听到呜呜的汽笛声,河岸上已汽车开来,他到河边漱了口,双手掬水洗了把脸,看看周围没有人,就掀开袜子,还好,里面还有点钱,他将钱拿出重新放进口袋里,就又来到电子厂。他还象昨天一样,见人就说,逢人就问,眼见进进出出很多人,就是不见蓝欣她们。
等了很久,最后才看到蓝妮走出来。蓝妮见文平蓬头垢面,精神不振,就问:“你什么时候来的,怎么会这样啊?”文平解释道:“说出来不好意思,因为等你们,昨晚遭劫了!”蓝妮说:“不要紧吧,不好意思,昨晚我们加班,不能出来。”文平说:“没事,我知道你们加班。”蓝妮说:“蓝欣已经不在这儿做了,她走了!”“什么?”文平听了吃惊不小,好不容易找来了,她又走了。
文平问:“她为什么这么快就走?她去哪儿了?”蓝妮说:“因为出了点小事,蓝欣就走了,她到深圳龙坪一家酒店做服务员了,那家酒店叫龙山酒店。”文平非常扫兴,又问:“那你们厂我能不能进去?”蓝妮说:“我们厂已经招满了,不要人了。”
文平十分沮丧,叹口气,转身要走,蓝妮问:“你去哪?”文平失望地说:“还能去哪儿,回东莞!”蓝妮说:“蓝欣临走时说要你去找她,你不去啊?”文平低着头想了想,这样回东莞又有什么用,还不如去试试看,他点点头,说:“那好,我马上去找她,你把她的地址给我。”蓝妮从衣袋里拿出一张早就写好的纸条,交给文平说:“你去吧,小心一点!”
文平实在饿得不行,就在路边买了一个包子干啃,稍微等了一会,就上了一部去深圳的中巴。这是部私人的中巴,车上没坐几个人,司机为了拉客,总在路边兜圈子,这样兜了大半天,才往深圳驶去。
文平从未去过深圳,只知道深圳是一个非常开放非常繁华的城市。这种时候他也无暇欣赏任何风景,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尽快找到蓝欣。中巴到了龙坪车站,文平下了车,只见周围人来车往,分不清方面。
摩托车一部接一部地向文平挤来,很冲的样子,有的问他去哪儿,有的强行拉他的包。文平已坐怕了这种骗人的摩托车,他索性不理他们,宁愿自己走路。
天气又闷又热。他在街上东张西望,问了好几个人,才确定了去龙山酒店的大致方面。龙山酒店位于龙山工业区,为了稳重起见,文平边问边走,走了大约一个多钟头,才看到龙山酒店几个大字。文平加快了脚步,来到龙山酒店,见店门口站着一位身穿红色旗袍的侍仪小姐,他正要向她打听,突然眼前一黑,昏倒过去。
那侍仪小姐喊来柜台的蓝欣,蓝欣见文平昏倒,惊得木瞪口呆,店里的人见了,吃惊不小。蓝欣立即叫来孙老板,孙老板出来看了看,又摸了摸,说:“他是疲劳过度,一时昏厥过去。”孙老板问蓝欣:“你认识他?他是你的老乡?”蓝欣说:“是我的好朋友。”
孙老板找来两个保安说:“人命关天,你们快抬他进去休息!”,保安动手来抬,蓝欣提着文平的包裹走在前面。上了二楼的一间小房,保安把文平抬到床上,蓝欣忙前忙后为他擦脸喂水。
过了好一阵,文平才苏醒过来。蓝欣笑着:“文平,你醒了!”文平发现自己躺在床上,又看到了蓝欣,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慌乱地问:“蓝欣,我怎么会在这儿?”蓝欣说:“刚才你昏倒了,吓了我一跳,是我们孙老板救了你!”文平说:“是吗,真是太感谢了。”
正好这时孙老板进来,他见文平醒了,问:“醒了,不要紧吧。”文平挣扎着爬起来,有气没力地说:“谢谢孙老板,我没事。”孙老板说:“ 不要客气,出门在外,谁还能没困难,我看你是饿极了吧,想吃点什么?”说到吃饭,真是渐愧,自从坐火车以来,文平还没有吃过一顿象样的饭,孙老板对蓝欣说:“阿欣,快去弄点吃的来。”蓝欣说:“好的!”说着就下楼去了。
文平吃饱了饭,又洗了个澡,然后美美地睡了一觉,精神大振,他找了个桌子,开始伏案写日记。天已经黑了,店里的生意很好,蓝欣和孙老等正在下面忙。写完日记,文平就在房间里看看电视,翻翻报纸。
等客人都走了,收拾好杯盘,蓝欣才上来看文平,蓝欣说:“休息得还好吗?”文平说:“放心吧,我很好。”蓝欣见文平气色不错,放心多了,她问:“想找什么工作?”文平说:“不知道,有工作就行。”蓝欣说:“这样吧,我去与孙老板说说,看看我们酒店里要不要人,这几天正少一个送菜的人。”文平心想,这地方人生地不熟的,到外面肯定不好找,能与蓝欣在一起自然界是好,他说:“那就谢谢你了!”蓝欣说:“你客气什么啊,事情还没定呢!”
一会儿,孙老板和蓝欣上来了。孙老板看看文平,问:“真想到这儿做?”文平说:“我求之不得呢!”孙老板笑笑,说:“你的事刚才阿欣都跟我说了,我看你也是个老实人,这样吧,若真想到我这儿干的话,别的人手我不缺,我就少一个送菜的,你会蹬三轮车吗?”文平说:“会的,我家里都有三轮车。”
孙老板说:“好的,你就每天和我夫人上街买菜,回来后有空就捡捡菜,干点杂活。”文平说:“好!”孙老板又说:“包吃不包住,试用期一个月,工资是六百元,试用期后看你的能力,再加两百元,你自己解决住宿问题。”
在东莞时就是每天操心睡觉的地方,他过怕了那种打一枪放一炮没有安定的生活,难道在这儿也要过那种日子,文平为难了,迟凝着说:“这没地方住怎么办?”孙老板补充道:“没办法啊,都是这样啊,阿欣不也自己租房子嘛!你自己考虑一下,怎么样?”蓝欣说:“没事,就住我那儿,我的房子很大。”文平来不及思考,就答应说:“那行!”孙老板爽快地说:“那好,明天上班!”
蓝欣下了班,文平就跟着蓝欣来到附近一家出租屋,上了三楼,蓝欣开了门面,见里面是一套一房一厅的房子,打开灯,窗明几净,通风又好,有厨房、卫生间和独立阳台,不受任何干挠。文平惊喜地发现,房子里电视机、音响、VCD一应俱全,还有一台半新的电脑。蓝欣笑嘻嘻地望着文平,说:“怎么样?”文平丢下包裹,说:“比在家里还好,只是……”,文平欲言又止,他刚从家里离开林艳,如今又无意跌进了这温柔谷,哎,只有一间房,怎么睡?
蓝欣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大大方方地说:“我睡房间,你睡大厅,咱们房租水电费各半,怎么样!没意见吧?”文平听了,想想目前也只能这样,就说:“行,这样最好。”蓝欣又说:“咱们来个君子协定。”
文平不解地问:“什么君子协定?”蓝欣很认真地说:“咱们坚持和平共处五项原则,互不干涉内政。”文平说:“行,井水不犯河水。”然后,蓝欣告诉他明天怎样上班,接着摊开地毯和席子,安排他睡觉。
这一晚,文平躺在干净凉爽的地板上,做着黄梁美梦。
三十一
第二天早上,天还未亮,耳边的小闹钟就把文平吵醒了,蓝欣也起来了,她打开门,探出头来说:“阿平,上班了!”文平立即爬起来,洗漱已毕,就匆匆赶往龙山酒店上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