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城现言梦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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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梦折东莞(1)

正月初七,春田中学。寒风凛冽,冰天雪地,这是江南宜春一年中最寒冷的日子。

由于还没开学,校园里冷冷清清,教啊工们都躲在家里烤火取暖。文平摇了摇头,刚才做了一个很奇怪的梦,梦见自己在一个很大的城市里工作,这个城市看起来很陌生,似乎又很熟悉,周围的同事在办公室里进进出出很是忙碌的样子。这是一个幽雅的梦,一个理想的梦,文平竭力回味着梦中的情景。

看看表已是九点多了,文平半躺在床上不愿起来,幸亏肚子不饿,昨晚上吃多了油腻的东西。他一边悠闲地翻看杂志,一边细心聆听着外面的动静。对面马路上时而有几辆公共汽车开过,因为积雪太厚,路又湿又滑,来往的车辆明显少了。

前面轴承厂的大车间照样在不停地生产,从窗外老远就能看到一炉炉火红的钢水从炼炉里倒出来,机器在隆隆地轰鸣,车间里正冒着热气。后面山上隐隐传来野兽的怪叫声,觅不到食的小鸟们也在屋檐下叽叽喳喳地叫。文平希望能听到屋外小路上的脚步声,希望大哥文明能早些回来。他已走了两天了,说是去会几个老同学。听说他们都是在广州那边打工刚回来的,过完春节就走。报纸电视上都传说,如今在就业形势异常严峻的情况下,作为改革开放最前沿的广东却是春满大地,到处生机勃勃,吸引了大批有志青年投身于进去。

文平也有一些同学和朋友去了广东,他也很想知道那边的情况,更想和他们一道去闯世界。想想这些日子自己在家东奔西跑瞎忙乎,还是找不到工作也赚不到钱。因此,今年文明也想让他跟他们到那边去试试看。他心里甭提多高兴,为了能初步掌握那边的情况,也为了能走得明确一些,他们一直在努力寻找方位。

大年初一,大雪皑皑。文明和文平兄弟俩没有回去,而是特意邀请那些从广州、深圳一带回来的同学和朋友聚会。酒足饭饱之后,文明指着文平对他们说:“我这个小老弟就交给你们喽,怎么样?”有个叫袁鹰的立即说:“文明,我劝你还是先不要这么急就叫你弟弟去。”他一听说要带人去,就忙不迭地叫苦,“其实你并不知道那边的情况,现在哪象前几年那样到处要人,如今麻烦了,女的还好一些,特别是男的,进不了厂怎么办?”另一个小黄的接着道:“袁鹰不就因为错过了我通知他入厂的时间,足足等了两个月才进到那家纸箱厂么,说起来他在那边吃了不少苦头,不过进了厂就算不错了,人家大部份没找到事的只好打道回府。”这边的邹红艳说:“进不了厂吃饭、睡觉都是大问题。你们不知道,不是本厂的工人,外人是根本进不去的,我们皮鞋厂特严!”。

当然,他们说得不无道理,因为就在年前文平也找过不少熟人,他们所说大致如此。没有十成的把握,谁愿意千里迢迢带一个累赘。为碍于情面,他们都是说:“等我们先回厂再慢慢帮你找找,如果招人,再写信或打电话通知你……”其实这些话说得很圆滑,很世故,只有说的人心里清楚,这慢慢找意味着什么?鬼知道他们要找到猴年马月,推辞的话谁都会说。文明虽感到为难,但他十分坚决地说:“无论如何,文平这次是去定了,有你们这么多人出面帮忙照顾,我看问题并不是很大,你们什么时候走?”“大概初十吧。”邹红艳随便答。“那好!初七我给你钱,请你帮他买张火车票!”“真的啊?!”邹红艳瞪大了困惑的眼睛。

“咚咚……”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打断了文平的沉思。“平平,开门!”是文明回来了。他赶紧爬起来,拖着鞋开门。呵,他吃了一惊,只见大哥浑身是雪,黄色军大衣上全是雪花,也潮湿了一大片,他肩上背着一个鼓鼓囊囊的黄书包。文平正感疑惑,文明解下书包,抖着身上的雪,气咻咻地说:“******邹红艳、袁鹰还说初十走,哪知今天就要溜了。幸亏给我碰上,说是下午的火车,现在还来得及,快!你马上骑自行车去买火车票!”文平赶紧穿好衣服,洗把冷水脸,也顾不了什么,接过文明递上的钱,转身就走。

火车站熙熙攘攘很多人,大部份是去广东打工的。文平从心底里羡慕他们,希望自已有那么一天也和他们一样,既洋洋得意地回来,也潇潇洒洒地回去。售票处挤得水泄不通,他好不容易挤到售票窗口,遗憾的是听到售票员说去广州的车票早卖完了,他只好无奈地钻出来。后一打听,许多人都没买到车票,照样准备上这趟车。

他赶紧折回去,将情况与大哥说了,文明在育菇房刚喷完水,正在清理平菇,就有几个菜贩子挑着篮子前来割菇。文明安慰他说:“没关系,到车上补票也一样。我去帮他们割些菇子,你快将自已的东西收拾好,吃了饭就上路。”

文平想了想,觉得没什么东西好带,衣服基本上都穿在身上,无非是带几本日记本,只是家里还有些东西没法来得及回去拿。文明说:“你合适的衣服我都帮你带来了。妈妈知道你要走,连夜炸了些糯米糕给你,爸爸拿了五十元钱。全放在桌上书包里。”文平心头一颤,他想这大过年的家里不正需要钱用吗,能挤出这钱也实在不容易,真是多谢爸妈,我出去一定好好干,多挣些钱回来报答他们,不让他们失望。

虽说是过年,文平因为在这里守菇子一直没回家去,也不知家里情况如何,但这会儿也想不了那么多。文平随便吃点饭,想到真的要走了,还真有些舍不得呢。看看这熟悉的屋子,这一朵朵、一丛丛与大哥亲手培育出来的平菇,心里说不出是什么滋味。再望望周围那被大雪覆盖的大山,门前的小路,这一切的一切都要告别了。

文平在猜想,不知那边的世界是个什么样子,也许有很多工厂有很多人,也许有很多老板很多钱。文明给了他130元钱。问他够不够,文平想虽然不知道前程如何,差不多也应该够了。此时的他只觉心头涌起一股酸楚,一种莫名的惆怅。呆了会儿,文明锁好门,用单车将文平送到路边,再乘公共汽车直奔火车站。外面风雪弥漫,周围一片银白,路上行人极少。文平心随汽车荡漾:别了,亲爱的故乡…………

火车站里里外外到处是黑压压的人群。考虑到上车方便,文平按照大哥的吩咐,操小路绕过候车室,直接来到站台,站台上三个一群、五个一伙大都是去广州的人。站台周围、铁路两边全是厚厚的积雪,朝铁轨延伸的方向望去,远方灰蒙蒙的,唯有红色、绿色指示灯在不停地闪烁。文平在人群中四处寻找,怎么也找不着袁鹰和邹红艳他们。他寻思着这可是第一次出远门,没一个熟人带路那将如何是好。一列列火车迎面开来,真是风驰电掣,地动山摇,一声声的汽笛在召唤即将远行的旅人。文平有些昏头转向,要知道,长这么大还没坐过火车呢。他的心一直在扑扑跳,紧张得很。找了一阵,不见熟人的踪影,他好失望,找个地方坐下来。

天气很冷,寒风一吹,他冻得直打哆嗦。突然有人在喊:“喂!文平,你怎么在这里,我和你哥哥都找苦了。”原来是邹红艳,文明因为不放心,所以又亲自来送。袁鹰和小黄等提着大包小包都来了,“平平你要小心,火车马上就要来了,不管在车上还是下了广州,都要跟着他们,千万别乱走。”文明反复叮嘱,“怕你钱不够,我把今天卖菇子收的30元全给给你,注意放好……”文平的鼻子酸酸的,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下午六点半,由福州开往广州的67次直快列车终于徐徐开来。车站上下顿时噪动起来,人们大呼小叫地冲上月台,跟着火车蜂拥而去,未等火车停稳,一个个就拚命地往上挤。火车终于停稳了,人流象开了阐,潮水般地涌去。文平被人海的波澜裹挟着,推过来,涌过去,时而向这,时而朝那。可是大部分车厢都不开门,无法上去,人们等不及了,有的拍车门,有的砸窗玻璃,有的踩着别人的肩膀死命往里拱。

文平随着人流来回去跑啊挤啊,可是怎么也上不去,眼看时间不多了,所有的熟人都冲散了,他急得要命,眼看着前面的一个窗户正有人死命地往里爬,此时此刻他只有一个念头:无论如何要爬上这趟车。

于是他也跟着那人朝上爬。他用尽力气,但由于脚下的皮鞋太滑,他老吊在那儿,怎么也上不去,周围的人又不断地向他发起一波又一波的冲击,他又气又急,索性将皮鞋脱了先往里面塞,再光着脚板爬,可还是难以上去,就在这时,有人顶了一下他的屁股,他借势一跃,这才强行挤了进去。

紧接着一个又一个女孩子也从这个窗户爬了进来,小小的一个窗口,里三层外三层挤满了人。文平挤得浑身冒汗,想找鞋子穿,但整个人就象是浮在上面,实在无法动弹,想拿书包,又不知文明在哪里。嘈杂间,他仿佛听到了大哥的声音。朝外一看,正是大哥举着书包在叫他,他赶忙伸出手去接。原来大哥一直在他身边,原来就是大哥顶着自己上来的。

火车“铿”的一声响,终于慢慢开动了,从里面吹进一丝凉风,好凉快好舒服呀!

车厢里因为严重超员显得又闷又热,声音嘈杂,乌烟瘴气。

文平手里提着那只沉甸甸的黄书包无处可放,只见行李架上乱七八糟堆满了大大小小的包裹。大约过了半个钟头,他觉得老是这样也不是办法,便使劲爬上去,将包硬往里塞。

这时有个女子在喊:“喂!请你帮个忙,把我这个包放上去行吗?”文平来不及考虑是行还是不行,就将她的一个大红包双手举过头顶,看样子很沉,他一手扶着行李架,一手抓起她的包狠命往上丢。刚放上去,突然火车一晃,那包从上面摔将下来,正好掉在一个女的头上,那女的被沉重的包裹咂得哇哇叫:“林艳,你的包快要我的命啦!”那叫林艳的抚着她的头,笑着说:“晓珍,对不起,不能怪我啊,要怪就只能怪火车啊!”晓珍说:“什么火车,说得好听,是他……”晓珍指着文平怒发冲冠,文平见有人在责怪自己,嘟咙着嘴,小心翼翼地准备下来。

“喂!别下来,再帮帮我!”另一个女孩子在喊他,又是一个大包。文平骑虎难下,那林艳和几个人举着包裹,鼓动着说:“没关系的,再帮我们摆放好。”文平索性替她们摆放好了,眼见一个又一个大包从远处被传递过来,文平费尽力气,不厌其烦地将包一一摆放好。

他累得汗流满面,精疲力尽。停下来时,他看着过道,密密码码人头躜动,连站脚的地方都没有,看来暂时只能猫着腰躺在行李架上,他也懒得下来。他心里非常惶惑,目光睃巡,找不到一个熟人。现在火车是上来了,下一步是究竞要到哪里去呢?

在行李架上躺了一阵,觉得很热,看样子还是下来的好。文平就挪到下方椅子边沿,并注意起身边的人来。他的左边坐着一个小男孩,右边是一个十五六岁的女孩,看上去好象是兄妹俩。难怪大家能在这儿占有一席之地,他心想说不定还可以挤个位置坐坐呢,这对于如初上车的人来说的确不是件容易的事。

最麻烦的是车上越是人多,越有不少人挤来挤去,特别是那些餐车、卖货的小贩老是一路来又一路去地趟,害得大家连脚都没地方挪。对面是个卷发、长脸、戴眼镜的小青年,他身边坐着一位年迈的老妈妈,像是母子俩。老人家仿佛睡着了,那男青年正在和刚刚一起上来的女孩子说话。茶几上、走廊边也尽是刚上来的女孩子,看她们的恬然的神态,似乎不是第一次挤火车。

转眼火车进入湖南境内,天开始黑下来,透过车窗,路边的白雪还隐约可见。文平闭上眼睛,心里一阵酸楚,这毕竟是有生以来第一次出远门,可前途一片茫然。看人人都有目的,唯独自己不知去何处?好在他不会悲哀,他相信自已一定能交上好运,一定有机会能闯出一条自已的路。

天全黑了,车内的灯明亮起来,头顶上的电风扇在不断地旋转,发出嗡嗡的响声。他惦念起哥哥文明,此时此刻,文明肯定独自守在学校平菇场在想自己。偌大的一个校园,就他一个人孤零零地守校,一边还要侍弄菇子,太寂寞了,可惜自己要走了,不能再陪伴他,也不能再帮他的忙了。还有爸爸、妈妈和小妹文娟,是不是已经吃过晚饭,正围在火炉边上烤火呢,他们会想我吗?

火车经过了几个站,人员开始松动下来。文平正欲下来,才发现双脚没穿鞋,那双皮鞋呢?估计就在下面不远处。他蹲着找了一会,下面全是黑漆漆的腿儿,没办法找。他有些紧张地喊:“你们有没有看到我的皮鞋?”“哈哈……”身边的女孩子们听了,都笑将起来。这一笑文平居然红着脸,抬不起头来,女孩们边笑边下意识地朝各自站脚的地方寻找。忽然,文平发现对面那个戴眼镜卷发的小青年用鄙视的目光看着他,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狡诈。当文平迎着他的目光时,他又故意扭头朝窗外张望。

文平心想可能其中有诈,料不定这是个居心叵测的家伙。“喂!这里有只皮鞋,大概是你的吧!”那个叫晓珍的女孩子笑眯眯地说,文平低头一看果然是,慌忙道谢,她说:“哟,你就穿一个鞋来吧?”说完抿着嘴呵呵笑,“晓珍,你还幸灾乐祸,给了他吧!”林艳说,文平仔细看,那林艳长得明清目秀,是个大姐型的人物,看样子挺热心的。“哟!林艳,他是你的什么人啊,还抱打不平哩,你当我会穿了他的鞋子不成!”晓珍说,林艳急得满脸绯红,赶紧去捶打她,俩人闹将起来,其余人都跟着直乐。文平非常感激地接过鞋,顺手插到行李架上。

“喂!卖破烂货哟,我这里有一只,你要不要?”原来是那小青年,他果然深藏不露,而且另外那只就在他椅子下,文平口里说谢谢,拿起来一看,哑然失笑,这哪里是他的皮鞋,而是一只不知是谁挤掉了的破波鞋。

“什么?你胆敢骂我?”那家伙一点也不友好,突然冲他凶起来。“哈哈……”一阵哄堂大笑,文平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有没有搞错!他是在感谢你!”林艳用流利的普通话向卷发青年解释,那人这才明白过来。她对文平说:“你不会说普通话嘛,人家是广佬!”文平这才反映过来,自已土头土脑尽用人家听不懂的家乡话,难怪人家无端发怒。

“你看,我的衣服都被你搞脏了……”那家伙侧转身,肩膀上的鞋印依稀可见,他口里说着,仍然余怒未息。文平知道是可能上车时不小心踩了他,反正自已不对,任他怎样说吧。鞋找不到了也没有办法,只有下了车再说了,他紧张的心慢慢松懈下来。

到衡阳时,不少旅客下车了。文平身边的姐弟俩,还有对面的母子俩都起身走了,他瞅准时机抢了个靠窗的座位,挤在茶几上的女孩子们都占有位置,她们高呼万岁,异常活跃。林艳、晓珍就坐在文平对面,大家总算舒了口气,开心极了。可惜周围全是女的,他居然扎进女人堆里了,怪不好意思的,女孩们舌长话多,叽叽喳喳,没完没了。

“晓珍,去买车票吧!”林艳说,文平才想起来自已也没买票,心想要是被查出来就麻烦了,他忙拿出钱请求晓珍买票,她欣然答应了。“林艳你们在这儿啊!”这时,从前面车厢里挤来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苏美华!我还以为你们没上来呢!”她们大呼小叫,文平有意朝她望了一眼,仿佛在哪儿见过似的,一时想不起。